第65章 以牙還牙

已是七月中,早晚尚可,可晌午時便日光毒辣,天氣甚是炎熱。

此時正是未時,日頭明晃晃地掛在當空,曬得人全身流油。與此炎熱天氣相比,福滿堂二樓的說書場內亦不遑多讓,一片熱火朝天的吆喝叫罵聲——

“什麼玩意兒?老孃要聽新故事!別拿這些陳腔濫調來糊弄老孃!”

“就是!咱們要聽後續故事,別老拿之前聽爛的段子來說!”

“老貨,你到底還會不會說書?不會說就趁早滾蛋,別在這磨磨唧唧地考驗咱們的耐性!”

“你不會說新故事也沒問題,讓你說個武娘打虎,你都說不好!”

“這鎮上不是瘋傳莫大溪是妖孽被就地燒死了嗎?聽說老貨你親眼目睹,便拿來說上一說吧,說得新穎了,老孃有賞!”

“什麼妖孽不妖孽,妖孽能說好故事,那老孃也樂意聽!”

“聽說莫大溪是真被燒死了,房掌櫃也是親眼目睹,唉,我瞧着這以後也沒啥書好聽的了,咱們還是去花滿樓聽曲兒算了,聽說李掌櫃新近又招來幾個美貌的公子哥及一些俊俏的丫頭,走吧,咱去花滿樓!”

“唉,失望透頂!不但書沒得聽了,連福星兔也沒得買了,沒意思!”

“幸運摸一摸尚可以耍上一耍,但也沒新意了,左右是抽不到那顆夜明珠的!”

“啊,與其在這裡聽得昏昏沉沉的,還不如回去睡大覺!”

……

說話間,已陸續有人離座下樓,沒多久,場內便只剩下三五個人,而這三五個人之所以未離去,是因爲他們只是小門小戶,既然聽說書的場位費都出了,不聽完就走,豈不虧大發了!

說書檯後站着的商一紅氣得險些暈厥過去,太過分了,她明明還是按照以前的說法來說的,他們怎麼能夠如此嫌棄她?

當日莫大溪被綁被傷被燒的過程她全都看在眼裡,縱然莫大溪的傷口可以極快癒合有些讓人感到驚悚,但居然就這麼活活被燒死了,想想也着實讓人感到後怕,莫家村的那幫人當真兇悍無情呢!

莫大溪一死,便再無人寫話本子了,看來她以後也得挪地兒了,只是這心裡總有種不甘,同時還有些愧疚,但想想當時那場面,人家族長都在呢,哪輪得到她一個老婆子去說道,再者說,即便她上前勸說了,也定然無法說動那些早已被白巧玲的說詞矇蔽了雙眼和良心的村民們,倘若她因爲替莫大溪說兩句話反倒被那幫人給打一頓,她這把老骨頭哪禁得起啊!

但就因爲她沒吭一聲,故而這十多日來,心裡七上八下的,甚不安穩。

見商一紅一直站在說書檯後發呆,場中坐着的那三五個人便不耐煩地開始敲桌子,敲茶盞,不悅地叫道:“老東西,快說快說,姐是聽說這福滿堂的書精彩有趣纔來的,可別虧了姐的銀子!”

商一紅無奈,只能將書繼續說下去,左右還剩這一場,說完便請辭吧,接連五六日都這樣,實在不能呆了!

待書一說完,新來的小二孃端着銅鉢上前要討賞時,那三五個人瞧都不瞧一眼,拍拍屁股就下了樓。說得不過如此,沒什麼新鮮氣兒,回頭就跟李掌櫃說說去,她一準會心情大好,屆時說不準還能多發些工錢給她們。

而這廂由吳蓮看着的幸運摸一摸活動,眼下也是生意慘淡,除了有幾個福滿堂的老主顧沒事來摸兩把外,其他人已對這個摸一摸失去了興趣,縱然房凌將參與獎設到四個雞蛋,也就是說摸一回只需二文錢,還是沒多少人願意來摸了,因爲不知是誰瘋傳謠言說是這個幸運摸一摸也是那個妖孽莫大溪想出來的點子,他們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摸不到獎,是因爲莫大溪本身就沒打算讓他們得獎,那些誘人的獎品不過是設來迷惑他們的。

當吳蓮第三回來到賬房說明情況時,躺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的房凌已經不再覺得震驚了。她忽然覺得,莫大溪帶給她財富的同時,也在毀滅着她。只是那日她確實也未替莫大溪說過一句話,居然有一瞬間想着若是莫大溪不在了,那她就不用再付她那一成利的銀錢了,果然遭報應了嗎?但那是莫家村的事,人家族長都在呢,她管得過來嗎?若是史夕顏能說上兩句話或許還有些用。再者說,那史嵐與莫大溪還是結拜姐妹,史夕顏好歹也算是莫大溪的義母,結果人家義母連個屁都不放,她便是當上福滿堂掌櫃的也不過是爲史家拼命罷了,她出頭算個鳥?

“掌櫃的,您看這……”吳蓮見房凌糾結着眉頭,一臉陰鬱的模樣,有些怕她。

“回去繼續看着,來摸一個算一個,左右不會虧本!”房凌揮手趕走吳蓮,而這時商一紅敲敲門走了進來。

房凌一見到商一紅,立時便明白她要說什麼,她嘆了一口氣:“商老先生,你現下先別急着離開,既然莫大溪寫的話本子說不動了,那咱們就再說回原來的,你看如何?”

商一紅也嘆了一口氣:“掌櫃的,有些事一旦開始,只怕再難回到當初。說到底當初也是莫大溪看着我可憐才讓我留下來說她的話本子,若是她自己說,那定然是場場爆滿,且經久不衰,那孩子能夠做到因人因時因場合而異,甚有說書的天分哪!掌櫃的,您是生意人,您更能明白此間道理,您還是另請高明吧,否則我看這福滿堂的生意啊……唉!”

商一紅的一番坦誠布公讓房凌也陷入了深思之中,良久她才起身說道:“既然老先生執意要離開,房某也不便強留,房某這便將工錢結算與你!”

待商一紅走後,房凌用力地砸向書案,砸完後又趕緊擡手猛搓,爹的,忒痛了……可這時她想起當日莫大溪被白巧玲一刀一刀劃上臉頰的情形,便是傷口能夠迅速癒合,但也是極痛的吧,她可是見到莫大溪每被劃上一刀,那身體都是抽搐痙攣一陣……房凌忽然擡手矇住臉,第一回感到向來以商場高手自詡的她忒麼無恥,甚是可笑,冷眼旁觀哪,呵呵呵……

史家後院花園內,史夕顏躺在涼亭內的躺椅上閉目養神,身上搭着一本翻開的書冊,身旁有小廝拿着綢扇爲她扇風,手邊的石桌上放着幾碟精緻的點心,石桌下方有一隻放着冰塊的木桶,裡頭冰着廚子新做楊梅汁。

大相公阮乾坐在她腳邊的長椅上一邊審着賬簿,一邊同史夕顏說話。二相公阮忠和三相公阮坤此時不在家,到他們家開在周邊幾個鎮上的鋪子查看生意去了。

“夫人,嵐兒也走了半個多月了,這會兒該到吉山城了吧,我讓她每到一個驛站便寫一封書信回來,這幾日應該可以收到她的書信了。”

“嗯,幸好她提早走了,若是……”史夕顏想到莫大溪被火焚燒那日的情形,依史嵐中意莫大溪的程度,她定會去救莫大溪,屆時若是她的病是被莫大溪醫好一事被有心人知曉,他們史家也脫不了干係了,定然會流言沖天,鬧得家門不寧。

“我聽說近來福滿堂的生意一落千丈,表姐雖極力挽回,但收效甚微,想來也是因爲莫大溪是妖孽一事被傳開了。”

“無礙,過段時日,待風聲過去後,生意自然會好的!”史夕顏不甚在意。

這時,阮忠和阮坤走了過來,滿臉欣喜地說道:“夫人,大哥,嵐兒來書信了!”

“是嗎?快去將文軒文昂也叫來,便說嵐兒來書信了!”史夕顏也不閉目養神了,立時從躺椅上坐起身,小廝爲她倒一盞冰鎮楊梅汁,她端起來輕啜了一口,酸酸甜甜冰冰涼涼的,喝下去甚是舒爽,遂又多飲了幾口。

史文軒和史文昂一聽姐姐來書信了,立時便朝涼亭走來。

待一家人在桌邊坐齊,史夕顏方纔展開書信來看,豈料纔看第一眼,史夕顏的臉便拉長了,生氣地一掌將書信拍在石桌上,而後又躺到躺椅上繼續閉目養神。

阮乾阮忠阮坤三人以及史文軒史文昂二人皆有些詫異,阮乾拿過那書信一瞧,臉色也立時變了,而阮忠和阮坤同樣如此。史文軒覺着納悶,便也將那書信拿過來看,但見那書信的扉頁上寫着:此乃吾寫與金蘭姐妹莫大溪之私信,望娘代爲轉交。

史文軒的手抖了抖,看到那行字的史文昂也不由地有些傻眼,一家人期盼了許久的家書居然是寫給一個外人的,而那個外人已經被燒死了。

有着良好教養的一家人並未看那書信的內容,而是又將書信塞回信封放在了石桌上,成爲誰也不願去碰的禁物。

史文軒說:“娘,姐姐若是知曉莫大溪她已經不在了,她會發狂吧!”

史文昂接着道:“姐姐打小就對自己歡喜的事物有着近乎偏執的癡迷之心,若是她知曉了我們只是冷眼旁觀……”

“混賬!”史夕顏忽然拿起書朝史文昂砸了過來,“她是妖孽,我們是人,人妖不兩立,我們沒去添一把柴禾已經算是善待她了,以後誰也不許再提起此事!哼!”說完甩袖走出涼亭。

史文昂摸着被砸的鼻子,有些委屈地看向自己的爹阮坤,阮坤無奈地嘆了口氣:“文昂,以後萬不能再提起此事惹惱你娘了!”

“兒子曉得了。”史文昂悶悶地回道。

史文軒愣愣地看着石桌上的書信,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姐姐遲早會知曉,屆時……罷了,這不是他一個男兒家能夠過問的事情。

與此同時的白家堂屋內,白巧玲的老孃白豐之正躺在堂屋地上鋪着的竹蓆上,旁邊有她的二相公拿着芭蕉扇爲她扇着風。白豐之剛吃飽午飯沒多久,時不時地便打個酒嗝,噴出一股難聞的酒與菜混合的氣味。

她的二相公有些受不住便稍微別開臉,扇扇子的動作因此而頓了頓,就這麼一會兒功夫,白豐之便睜開一對牛眼坐起身“啪啪”甩了她二相公兩巴掌,她的手勁極大,甩得她二相公一時間頭暈眼花,但饒是如此,他卻不敢去摸被打得火辣辣痛的臉,趕緊繼續揮動芭蕉扇爲白豐之扇風。

白巧玲剛巧回來取貨,正好見到此幕情形,那被打的男人是生她的親爹,可她好似沒見到一般,若無其事走回屋,叫了聲:“娘。”並不叫爹,而她爹卻趕緊起身去幫她倒涼茶。

白豐之縱然對自己的相公和兒子們殘忍無情,但對白巧玲這個女兒卻是真心好,見白巧玲進來,急忙笑道:“巧玲,回來取貨啊,鋪子裡的生意好不?很熱吧,我讓你三爹給你冰着西瓜呢,現下要吃不?”

“有西瓜啊,那成,我帶回鋪子裡吃!”白巧玲一聽有西瓜便頓覺喉嚨內有些乾渴,接過她爹端來的涼茶喝了半碗放在桌子上,而後便朝西偏房裡喊,“莫浩莫瀚莫然,你們出來幫我搬貨,整日裡躲在屋裡發黴呢,快些!”

正在西偏房縫縫補補,並做些手工編織活兒的莫浩莫瀚莫然三兄弟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跑出來,生怕慢一慢便會遭到白巧玲的拳打腳踢。

白豐之瞅着正忙着搬東西到前頭鋪子裡的三兄弟,嘴巴撇了撇,對白巧玲道:“巧玲,這男人就得時不時地教訓一通,否則他們不會聽話,我瞅着你這三個相公都有些小心思呢,表面上乖巧,其實心裡不服氣呢,改日你得好好教訓教訓他們,省得他們給你置氣!”

“哼!娘,你放心吧,他們不敢不服氣,若敢不服氣,我便休了他們,他們害怕被休回家,故而不敢有小心思的!”白巧玲輕蔑地說道,莫浩三兄弟全是沒用的廢物,若是莫無雲三兄弟……

白巧玲一想到莫無雲俊美的容顏以及那冷冷淡淡的性子,她的心裡便像貓抓似的難耐的癢。莫大溪已經被燒死十多日了,可她始終沒辦法接近莫無雲,都怪蕭笑和蕭笙那對賤姐弟,居然搬到莫大溪家去住,壞了她的好事,哼,看來她得另想法子了!

這時白巧玲的三爹捧着一隻半大不小的西瓜走過來遞給白巧玲,白巧玲正想着事情,雖然手接住了西瓜,但沒怎麼用力,西瓜一下子掉到地上摔裂開一道口子,白巧玲跟着就道:“三爹你都多大的人了,怎麼做起事來還是毛毛糙糙的!”

而這廂白豐之忽然躥起來,一把薅住她三相公的頭髮便朝牆上撞,接連撞了十多下才鬆開手,而她的三相公早已頭破血流昏死了過去,她的二相公嚇得縮在一邊渾身發抖,不敢看也不敢上前去拉架。

白巧玲鄙夷地看了一眼地上昏死過去的三爹,撿起那個摔裂的西瓜捧在手裡出了門。在她的眼裡,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樣的卑賤無能廢物,只有她的無雲是俊美神仙一般的化身,她要得到他,絕對要得到他!

來到雜貨鋪子裡,莫浩莫瀚莫然三兄弟正將那些貨物歸置整齊。白巧玲坐到櫃檯前一分爲二掰開那裂了口的西瓜,並從一旁裝蔗糖的瓷鉢內抽出一把木勺,美滋滋地用勺子挖起那清涼的紅瓤西瓜來。西瓜清涼的甜香味飄進莫浩三兄弟的鼻間,讓他們情不自禁地吞嚥着口水,但他們不敢向白巧玲要來吃,只能速速將東西擺放好,而後匆匆離開。

白巧玲正吃着西瓜,忽見有客人上門,來人是一個頭戴斗笠黑紗身着月白長衫氣質清雅的男子,白巧玲一瞬間將男子的衣着做了一番估測,布料中等,應是小富人家出身。

“這位公子,請問您想買什麼?”白巧玲一臉熱情地笑道。

男子掃了一眼櫃檯左右,最後出聲道:“我能到裡間的貨架那裡瞧瞧都有些什麼嗎?”

聞言,白巧玲有些不悅,不知自己想買什麼東西的客人倒真是少見,不過也或許他不知那東西的名字叫什麼而已。想至此,白巧玲便連連答應,並親自領着男子進了裡間。

裡間與櫃檯有一道屏風的阻隔,從外頭是瞧不見裡間的貨架的。

那男子進去不多久便背了一個布口袋出來,並大聲衝裡頭叫道:“多謝老闆優惠了,下回我還會來光顧你們雜貨鋪的,告辭!”

位於白家雜貨鋪右前方的隨記點心鋪裡的隨雲見那男子背了一大口袋的東西走掉了,不由地撇撇嘴,白巧玲今日是撞好運了,居然一下子賣掉這麼多東西!

莫家村。

族長莫金花正在自家院子裡的柿子樹下編着柳條籃,一個孫女和兩個孫子圍在旁邊撿起他削掉的柳條玩耍,大相公田金正端着一盆水走到狗窩旁邊放下,二相公田元在樹下做針線活兒,三相公田寶拿着掃帚在掃院門口的地面。

就在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吵吵嚷嚷聲,沒多會兒田寶便拿着掃帚跑回院子,衝他妻主莫金花結結巴巴道:“妻,妻主,不,不好了,莫,莫大溪,回,回來了!”

莫金花正削着柳條的小刀一下子就削到了左手食指,登時血流了出來。田金瞧見後,立時從袖內摸出帕子替她裹上,帕子立時便被血浸溼。

“你趕緊用力捂上,唉,怎麼那麼不小心啊!”田金看着心疼得緊,想起草木灰能止血,趕緊到爐竈內抓了把草木灰出來敷在她手指上。

莫金花此時任田金替她包紮手指,而她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田寶說的那句話上:“田寶,你剛纔說什麼,再說一遍!”

田寶原本是被嚇着跑進來的,這會兒見妻主的手指流血了,再見妻主慘白無血色的臉,他被妻主給嚇住了,反倒忘了自己要說的話,而就在這時,門外圍聚來一羣人,那領頭走進來的二人,其中之一便是十多日前被燒死的莫大溪。

眼瞅着那原本已經死去的莫大溪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莫金花的心臟噗咚噗咚直跳,說出口的話都有些顫抖:“你是……莫大溪?”

來人正是莫黛與沐千澈,此時她二人皆穿着月白的長衫,沐千澈仍然帶着他的黑紗斗笠,而莫黛一頭的長髮只在髮尾處用淡紫色的髮帶捆住。

村裡人皆能認得莫黛的臉,卻認不得沐千澈,縱然那斗笠黑紗有些熟悉,但因爲衣衫的顏色變了,整個人的氣質也變了,誰也未認出他就是村東頭的那個沐寡夫。

聽聞莫金花的問話,莫黛轉臉問沐千澈:“相公,與我說話的可是莫家村的族長莫金花?”

雖然事前已經說好,但莫黛的這句“相公”還是讓沐千澈的身形瞬間僵了僵,不過,他隨即便淡然道:“是的,妻主,此人正是莫家村的族長莫金花。”

莫黛的臉色登時便有些悲傷,淡淡地苦笑道:“相公,他們管我叫莫大溪,可見姐姐與我長得一模一樣,可我不是姐姐,相公,你告訴他們,我是誰。”

沐千澈扶着莫黛走到莫金花面前,莫金花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院子裡的狗平日裡兇得很,可此時居然一動不動地趴在狗窩裡。

“莫族長,我妻主名叫莫黛,乃是莫大溪的孿生妹妹,並非莫大溪。”沐千澈淡淡地解釋道,“莫族長也發現了吧,我妻主她的眼睛看不見。當年我娘莫旭友與莫大溪的娘莫阿花同時撿到了一雙女嬰,莫阿花要了莫大溪,而我娘則要了妻主,待妻主長到一歲時我娘才發現妻主的眼睛有問題,此後輾轉尋了好多名醫都無果。妻主長至十六歲時便與我兄弟二人成了親,待妻主十八歲時,也就是前不久她才聽娘說起她還有個孿生姐妹的事情,於是便讓我陪她找到了莫家村。”

沐千澈一番虛虛實實的說詞說得莫金花一家人愣愣的,身後跟來的村人也有些困惑,莫大溪是莫阿花的養女他們是知曉的,至於莫阿花是在哪兒撿到的莫大溪,莫阿花從未對人說起過,是以他們也不曉得。還有那個叫莫旭友的女人,莫家村應該沒有這個人吧!

像是看穿了那幫人的想法一般,沐千澈接着說道:“我娘並非莫家村人,我娘原本是個四處流浪的藝人,途經雲姆山,見景色秀麗,便進去探險一番,卻不想迷了路,湊巧遇到莫阿花,二人結伴同行,於是在山中的某條溪水邊發現了一雙女嬰。之所以認定我妻主是莫大溪的妹妹,是因爲我娘說當年莫大溪哭得甚是響亮,看起來像姐姐,而妻主哭起來則弱弱的,故而是妹妹,原本我娘也是想要莫大溪的,只是被莫阿花搶先抱起,我娘這才收養了妻主。”

莫黛聽着沐千澈臉不紅心不跳地編着謊言,且說得甚是流利通暢,好似真有此事一般,心裡有些感慨,雖然他平日裡不愛說話,但那並不代表他不會說話,一旦說起來,有條不紊的,單那低沉淳厚的嗓音以及舒緩有度的節奏便讓人信服不已。

莫金花忽然覺得腦子裡一陣轟轟作響,莫黛是莫大溪的妹妹,莫大溪被燒死了,莫黛卻尋來了,那她此次到莫家村來是要復仇?不,不對,莫大溪是妖孽,她的妹妹說不準也是妖孽!此時的莫金花已經完全忘記了,當時他們之所以燒死莫大溪,是因爲他們認定那人不是莫大溪而是鬼怪附身的妖孽。

莫金花的脊背直了直,並直接伸手將自己的三個相公護在身後:“莫黛姑娘,你可知你姐姐莫大溪是妖孽嗎?而你是莫大溪的妹妹,那麼你……”

“莫族長是想說我也是妖孽是嗎?呵呵呵,真是一幫愚民啊,相公,你替我說!”莫黛好似累了一般,直接將頭靠在沐千澈的肩膀上。

沐千澈的身體又僵了僵,這段說詞原定不是要她自己說的嗎?

儘管有些納悶,但沐千澈還是接口道:“是不是妖孽,今日我妻主會給莫家村人一個交代,等會兒,煩請莫族長將莫家村所有人叫到莫大溪家門口,哦,就是你們燒死莫大溪的地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沐千澈在說到最後一句話時,故意放慢了語速,而且隔着黑紗掃過莫金花一家人以及身後跟來的與他們保持一丈遠距離的村人。

說完,沐千澈便扶着莫黛走出了莫金花家的院子,待他們一走,那狗窩裡的狗才忽然汪汪叫得厲害。

見人離去,田金一臉煞白地看向同樣面無血色的莫金花:“妻主,你看這……”

莫金花咬牙握拳,原本已經止住的血這會兒又流了出來,田金見了又趕緊替她重新包紮。

許韶林,莫無雲莫無風莫無輕,蕭笑蕭笙以及莫小羽莫小翼他們壓根兒就沒想到會這麼快就再次見到歸來的莫大溪,不,是莫黛。

短短十多日她便瘦了好多,而且她的眼睛也看不見了,她還管那個不知道是誰的男子叫“相公”。那男子是她新近娶的嗎?儘管知曉眼下不該是有這種想法的莫無雲三兄弟和蕭笙還是感到不舒服了。

許韶林則因莫黛叫他“許叔”而心裡酸楚,明明就是他的女兒,可眼下卻只能喊他“叔”,怎不叫人心裡難受?

蕭笑倒是無所謂,於她來講,只要莫黛是活着的,好好的活着的,她便滿心歡喜了,管她娶幾個相公!

莫小羽和莫小翼則一直睜着大眼幽幽地望着莫黛,他們認得那是娘,可娘卻說她是他們的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莫金花果然將全村人叫到了莫大溪家的門口,莫黛看不見,沐千澈便在她耳畔說與她聽。

莫阿春和莫阿蘭見到莫黛時,滿臉驚悚,直接就帶頭喊:“妖孽回來了,妖孽又回來了,大家快拿傢伙打死她呀!……”有甚多人附和那二人的呼喊,一時間場面亂哄哄的。

莫桂花一家一見莫大溪再次出現,他們這回臉上沒了惶恐,反倒是像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站在許韶林旁邊,渾身因激動而發抖。莫粟蝶這回也來了,她見到莫大溪亦是十分高興,儘管她對莫大溪是怎麼逃出那堆熊熊烈火的而感到疑惑。

莫金花皺着眉頭擡手示意村人不要吵鬧,然後將沐千澈之前說與她聽的話又簡單說與村人聽。

聽了莫金花的話,莫桂花一家有些失望,而莫粟蝶則解了疑惑,原來不是莫大溪,而是她妹妹莫黛,想想也是,她明明就親眼見到莫大溪死於烈火之中了,絕不可能逃掉。

莫杏林再次見到莫黛時,已經不能用恐懼來形容了,她忽然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莫阿蘭走到莫金花身畔對她耳語了幾句,莫金花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莫黛姑娘,你究竟是不是與莫大溪一樣的妖孽,你還未說清楚呢?”

莫黛循着聲音面向莫金花,冷笑道:“莫族長,你有何憑據說我姐姐莫大溪是妖孽?”

莫金花隨即道:“她的傷口可以極快癒合,常人根本不會這樣快,且看我的手!”莫金花擡起自己左手的食指,那上面雖然敷了草木灰,但仍然有血滲出。於是衆多村人又開始叫囂着妖孽回來了,快打死妖孽什麼的。

莫阿蘭忽然高聲說道:“既然你說你是莫大溪的妹妹,莫大溪是妖孽,那你也有可能是妖孽,除非你的傷口不會極快癒合,便如族長的一樣!”

莫阿春握着拳頭附和:“說得對,有種你證明給我們看!”

莫黛又再次轉頭問沐千澈:“相公,剛纔說話的可是我姐姐的大小堂嬸莫阿春和莫阿蘭?”

“正是。”

“原來如此。難怪我姐姐會慘遭毒手,有你們這幫狼心狗肺的瞎眼東西做親人,我姐姐還真是悲慘!”

“你這遭瘟丫頭居然敢罵我們,老孃我打死……”莫阿春想衝上前去揍莫黛,卻被莫阿蘭拉住,族長還在呢,她逞什麼能?

莫黛不理會莫阿春的叫囂:“我想你們忘了,我聽姐夫他們說了,當初你們逼迫我姐姐解釋爲何她的傷口可以極速癒合一事,我姐姐說了她掉下懸崖偶爾吃到了一種果子,可你們不信,非說她是被鬼怪附身,是妖孽,最後你們還將她綁起來活活燒死!可巧了,我也見過那種果子,而且我也吃了,是以我現下的傷口也是可以極速癒合的。”

莫黛說着便從沐千澈的腰間拔出一把匕首,狠狠心朝自己的臉劃去,待所有人皆見到莫黛臉上的傷口極速癒合之時,他們又開始蠢蠢欲動了,而莫金花、莫阿蘭和莫阿春似乎也鬆下一口氣,正準備認定莫黛也是妖孽之時卻忽然又聽莫黛冷笑着說道:

“我不僅吃了那種果子,我還摘下來一些,今日我便用事實來證明你們的冷酷殘忍和愚昧無知!”莫黛緊接着便又衝沐千澈道,“相公,可以把人帶過來了!”

沐千澈便衝着蕭笑點了點頭,蕭笑立時便進了院子拖着一個布口袋出來,那布口袋裡似是裝着一個人,莫金花、莫阿蘭和莫阿春見了,忽然覺得此幕畫面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了,莫大溪成親那日,白巧玲也是讓人揹着這麼一個布口袋過來,而布口袋裡裝的便是莫大溪,那麼這回裡頭裝的又是誰?

蕭笑將布口袋一打開,所有人皆倒吸一口氣,呃,裡頭裝的竟是白巧玲。

此時白巧玲的手腳皆被捆住,口中也被塞了一塊黑布,而她同樣也是清醒着的,正憤怒地瞪着蕭笑,再一轉頭見到莫黛時,她的眼裡閃過一抹恐懼,隨之便又是濃濃的恨意。

莫阿春不淡定了,再怎麼說這白巧玲都是她兒子的妻主,如今卻被莫黛綁來這裡,她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遂指着莫黛就罵:“妖孽,你把我兒妻主綁來是想作甚?你若敢動巧玲一根汗毛,老孃……”

“閉嘴,你這老匹婦,莫族長都未發話,你算個什麼東西,滾開!”莫黛不屑理睬莫阿春,只與莫金花道,“莫族長,若我今日能夠證明確實有種果子吃下之後可以讓傷口極速癒合,而我姐姐莫大溪是被你們冤枉致死的,你,以及你們整個莫家村的人該當如何?”

莫金花忽然感覺一陣慌亂,縱然眼前的女娃眼睛看不見她,但她就是有種被她看穿了內心的恐懼感。看這女娃如此自信又悲憤的表情,難道他們真的錯怪莫大溪了?

“莫族長,我問你們該當如何?”莫黛緊逼一句。

被莫黛如此逼問,莫金花有些不悅,忽然攥緊拳頭,大聲道:“若真有這種果子存在,我和整個莫家村的人便爲莫大溪建墓修祠堂,而後每年的此時便跪倒在莫大溪的祠堂前俯首懺悔。而我身爲一族之長,會自斷一臂以示懲罰,如何?”

田金田元田寶一聽自家妻主要自斷一臂,忽然哭出聲來,莫金花不耐煩地吼了過去:“哭甚哭?!若真是我們冤枉了莫大溪,那便是一條活生生的命,我自斷一臂已算是輕的!”

莫黛笑了笑:“莫族長果然正直!”莫黛的一句“正直”讓莫金花有種無地自容的恥辱感。

“不過,我不需要莫族長你自斷一臂,我只要在她們的臉上各劃上三刀!”莫黛伸手指向莫阿蘭、莫阿春以及暈倒在地的莫杏林,“我聽姐夫們說,當日是她們陪着白巧玲一起來的,是她們將姐夫他們困住的,也是她們帶頭要燒死我姐姐的!當然,這人羣裡頭亦有跟風亂喊的,若是讓我查出是誰,我劃得可不止三刀,聰明的就給我站出來,否則——”

莫金花一聽莫黛不要她自斷一臂,心裡便鬆了口氣,雖說是她自己做的決定,然而是人都怕死痛傷,她也不例外。而莫黛所指的那幾個人,莫金花也不想再姑息了,這幾人確實都不是好貨。

莫阿蘭和莫阿春一聽莫黛要在她們臉上劃三刀,立時便有些膽怯,尤其是莫阿蘭,她素以麪皮自傲,這若是劃上三刀,她的一世英名也便毀了。莫杏林的大相公李召妹嚇得腿抖,而李再召則是愁苦着一張臉,暗歎這都是妻主自作孽的結果。

“你這妖孽休要在此胡亂編排迷惑衆人,有種你就拿出那種果子來,我纔不信天下有那種果子!”莫阿蘭不淡定了,兇巴巴地朝莫黛罵道。

莫黛不理她,仍然只與莫金花道:“族長可贊成我剛纔的提議?”

莫金花點了點頭,莫阿蘭和莫阿春忽然蔫了下來,雖然她們不信莫黛說的有那種果子,但心裡卻已然恐懼異常。

莫黛又道:“怎麼,沒人願意主動站出來嗎?姐夫們可是已將當時帶頭喊的人一一記下了,不要讓我點名,點到名後,我便直接砍掉他一隻手!”

這時,嚴觀嚴令忽然站了出來,哆嗦着身體癱在地上,緊跟着又陸續有幾個人站出來,沐千澈告訴莫黛莫如一家人都有份,莫黛忽然便笑了起來:“好,甚好!你們給我等着!”

莫黛說完便讓沐千澈拿出一個小紙包來,然後又讓莫無雲端來一碗水,接過那碗水後,不着痕跡地用大拇指朝腰間別着的一根針按去,而後快速換手端着那碗水,大拇指浸入水裡,一絲淡淡的紅色融入水裡,隨即消失不見,沐千澈注意到了,但沒在意。

沐千澈將莫黛扶到白巧玲的身邊,莫黛將那小紙包遞給蕭笑:“蕭姐姐,你可以讓此女說話了!”

蕭笑對於這聲“蕭姐姐”十分受用,差點沒忍住要咧嘴大笑,用力咳了聲才穩住心神,一把扯下白巧玲口中的黑布,由於動作過猛,將白巧玲的嘴角撕破了些許。

白巧玲一能說話便開始朝莫黛大罵:“妖孽,賤……”然而她話纔開口,下巴便被沐千澈咔嚓一聲給卸掉了,看得周圍人甚是膽戰心驚。

莫黛說道:“好了,安靜了,蕭姐姐,你且打開小紙包,將裡頭的果子餵給此女吃,果子太乾,這碗水是讓她順順喉嚨的。”

蕭笑打開那小紙包,只見裡頭是一個個圓圓黑黑的東西,隱約有一股怪味,不過她只按照莫黛的吩咐行事,全數倒進白巧玲的嘴巴里,白巧玲死命不下嚥,蕭笑又接過莫黛手裡的那碗水一氣灌了下去。

衆人見狀,不自禁地感到有些害怕。

待喂下去之後,沐千澈又將白巧玲的下巴咔嚓一聲安上去,白巧玲一張嘴又想開罵,卻緊接着被一塊黑布阻住了所有的聲音,由於蕭笑塞黑布時,力道有些大,又將白巧玲的嘴角撕裂一些,痛得她眼淚都飆了出來。蕭笑看着卻甚是解氣。

莫黛這時候又將沐千澈腰間的匕首拔了出來,而後微微一笑道:“請諸位不要眨眼,見證奇蹟的時刻就要來到!”

白巧玲手腳皆被綁住,且被蕭笑強按着跪在地上。莫黛先是伸出手將白巧玲的臉摸了一遍,而後拿出匕首狠狠地劃上白巧玲的左臉,白巧玲痛得眼淚流得更兇了,渾身抽搐痙攣,衆人看得也是頻頻倒抽氣。

“諸位且看她的傷口是不是極速癒合了?”莫黛笑眯眯地說道。

果然,那白巧玲的傷口正以着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癒合着,臉上的那道傷口就像是被一條無形的抹布擦掉了一般。

“或許,一道傷口你們還看不出來,那我再來一道。”莫黛跟着又狠狠地劃了一刀,這一回更深,蕭笑在旁邊都能聽到刀刃切割皮膚的聲音,白巧玲再次痙攣抽搐,額上身上沁滿冷汗。

但是極快的,那傷口又再次癒合了。

“兩道傷口貌似也不過癮,那我再來第三道。”匕首鋒利的刀刃又一次切割上白巧玲的左頰,白巧玲成功地痛昏死過去,但她的傷口依舊極快地癒合了。

“我聽姐夫們說了,當初此女可是爲了給諸位看證明,整整在我姐姐的臉上劃了不下三十刀,不僅如此還拿着我侄兒的小手去劃,今日我若不劃夠三十刀,我怕你們會說我證明得不夠!”說完便轉臉衝着沐千澈燦爛一笑,“是吧,相公?”

沐千澈甚給面子地伸手將她頰邊散落的髮絲拂至耳後,淡淡道:“是的,妻主。”

聽着莫黛的話,拄着柺杖的許韶林忍不住渾身發抖,是的,當初就是這個姓白的在他女兒大溪的臉上一刀又一刀地划着,那每一刀都好似在割着他的心,痛得他死去活來。

莫小羽和莫小翼也繃緊小身體憤憤地瞪着白巧玲,在見到莫黛一刀刀划着白巧玲的臉時,他們稚嫩的臉上竟露出一絲稍顯詭異的燦爛笑容來,然後衆人聽到莫小羽那猶帶着奶味的童音嘶吼道:“殺屎她!殺屎她!殺屎她!……”

莫小翼也跟着哥哥歇斯底里地喊:“殺!殺!殺!……”

聽着兩個孩子那無比仇恨的嘶吼聲,衆人不禁有些傻眼,但一想想當初白巧玲做過的事情,也便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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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週末愉快,還有今日是父親節哦,乃們祝父親節日快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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