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金多用力去扯脖子上的八爪草,卻發現那草似有了生命一般,任憑她如何揪扯,仍舊一直收緊收緊再收緊。
聶金多在院子裡歪歪倒倒地橫衝直撞,終於體力不支摔倒在地蜷縮起身體滾來滾去,不多會兒她的舌頭便被勒出口外,口水直流,並開始翻白眼,眼瞅着就要被勒死。
那四個彪悍女傻愣愣地看着自家老闆娘在同脖子上的八爪草作鬥爭,竟無一個想到要去幫忙的。而那個擠兌誣陷蕭笑的小二孃阿丁也咬着自己的手指嚇傻在當處。
蕭笑被揍得甚慘,兩隻眼全都淤青了,鼻子嘴角也在流血,趴在地上,見聶金多比自己還慘時,她忽然咧嘴大笑,然,才一笑,她便覺得胸口有些痛,只能憋着,但又忍不住要笑,於是一邊用手捶地,一邊抖着肩膀。
莫黛估摸着差不多了,於是輕飄飄地來了句:“再不上前救你們的老闆娘,她死定了。”
那小二孃阿丁忽然怒瞪向莫黛,手指指着她:“是你乾的,對不對?哈,這回你攤上大事了!”
莫黛挑眉,淡淡道:“你哪隻眼睛見我乾的了,我可是個瞎子,你家老闆娘可是口口聲聲讓你們來收拾我的,從始至終,我都站在這裡連地方都未挪!咳,順便提醒你一句,你再不救她,你纔是攤上大事了!”
阿丁急忙奔到聶金多身邊,一見他雖然還有氣,但舌頭被勒出老長,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口中連連喊着:“哎喲我的爹喂,這也忒嚇人了!……”說着便朝那四個彪悍女吼道,“你們是死的啊,還不趕緊找刀子來割斷這些該死的八爪草!”
那四個彪悍女原本就是聶金多找來護院的,聶金多可以對她們吆五喝六的,但阿丁這個下賤胚子休想爬到她們頭上拉屎撒尿:“你他爹的指使誰呢?想死是不是?”
阿丁一見那四人擼起袖子想揍人,當下便蔫着臉討好道:“小的哪敢使喚你們幾位大姐呀,小的只是擔心老闆娘啊,你們趕緊找把刀來割斷這些該死的八爪草啊!”
那四個彪悍女這才四處尋刀,他們雖然是護院,但平日裡不會帶刀,聶金多怕他們帶刀的模樣會嚇走客人,只讓他們隨身攜帶棍棒繩索一類的東西。
等到那四人終於從竈房裡提了把菜刀跑出來時,那聶金多已然被勒得昏死過去,阿丁拿過菜刀割斷那些八爪草,一不小心割到了聶金多的皮膚,登時有血流了出來,那四人一見樂了,幸災樂禍道:“阿丁你這回死定了!”
阿丁慘兮兮地苦着臉:“小的可不是故意的啊,小的還不是爲了要救老闆娘嗎?”
不過,雖然她們割斷了八爪草,但聶金多並未因此而醒過來,阿丁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探聶金多的鼻息,咦?沒氣了?
莫黛此時好心提醒她們:“她是不是昏死過去沒氣息了?你們趕緊替她擠壓胸口心臟的位置,最好是口對口吹氣!”
“啥叫口對口吹氣啊?”四個彪悍女不懂,阿丁更不懂。
阿丁想開溜了:“小的,小的先去請大夫,你們幾個在這裡候着!”說着便朝院外跑,見莫黛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便臨時起了壞心想將莫黛撞倒並制服,屆時若是老闆娘真的死了,她便將所有事都賴在這個瞎子和那個新來的蕭笑頭上。
然,當阿丁用力撞過來時,莫黛忽然閃身挪開,阿丁撲了個空,自己跌趴在地,剛想起身,後背又猛地被人用力踹上,整個人又重重地趴回地上。
“蕭笑,你自己還能不能走?”莫黛狠狠地踹了阿丁幾腳,大聲問道。
“咳咳……能!”蕭笑爬起身,從袖袋裡抽出帕子擦掉鼻血,而後忍着全身的疼痛朝莫黛走過來。
待蕭笑伸出手扶着莫黛的胳膊時,莫黛笑着道:“咱們回家。”
“嗯,回家!”蕭笑笑看着莫黛。
雖然她此時渾身疼痛,笑得甚是狼狽,但她的心裡卻是暖暖的,感覺甚舒坦。今日若是莫黛不出現,那聶金多真有可能讓那四人將她活活打死扔掉。從那四個彪悍女麻木的眼神以及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中她便知這聶金多定然是個狠毒心黑之人,以往定然沒少做過打死人的事,反正一般的雜工也多是出身窮苦之人,死了便死了,壓根兒就沒人敢上門來鬧。
在被痛揍之時,她有想過莫黛會忽然出現來救她,但那只是想想而已,莫黛本身雙目失明如何找得到她,便是找得到她也不可能敵得過這四個彪悍的女人,屆時把她自己搭進去了,那莫府的一家老小可怎麼辦?
於是就在她憧憬着莫黛會出現同時又不希望她出現的矛盾心情中,莫黛卻真的出現了。那一瞬間她的心裡亮堂堂的,她莫名地覺得自己這回不會死了,她雖然沒看到莫黛是如何出手的,但她知,一定是莫黛用八爪草纏住聶金多的脖子的。
蕭笑和莫黛就這麼你扶着我我攙着你從阿丁的背上踩過去,而後離開洗泉客棧。
阿丁氣得大聲吆喝着:“來人啊,有人在後院鬧……”卻冷不丁見到莫黛回頭時嘴角邊勾起的一抹似笑非笑,她登時不自禁地打了個激靈,她敢打賭,老闆娘脖子上的八爪草絕對是那個瞎子纏上去的,只是眨眼之間便纏了那麼多圈,她的速度得有多快呀,不是人啊!
當莫黛和蕭笑走到洗泉客棧的大堂之時,那個古怪的老婆子已躺在躺椅上等着她們了,老婆子的手邊小几上放着茶水和點心,聶金多的六個相公正殷勤地爲她續茶水。
“喲,出來了!不錯,夠快,老身還以爲你會把自己也搭進去,看來是老身小瞧你了!”老婆子笑呵呵地衝莫黛說道。
“老婆婆過獎了,是我幸運而已,剛摸到後院,那老闆娘便發了病,我這纔將朋友救出來!”
“啊?妻,妻主發病了?”那紅黃白綠藍紫六男一聽,立時慌作一團,在大堂裡走來走去不知所措。
老婆子皺眉,這個聶金多找的都是些什麼相公,一羣廢物,晃得她眼暈:“發病就滾去找大夫,這還用人教嗎?”
“啊,是是,我們這便去找大夫,多謝古老夫人提醒!”那六男被老婆子的一聲吼驚了一跳,下一秒便速速離開洗泉客棧找大夫去了。
“老婆婆,他們似乎甚是懼怕您哪!”莫黛笑道。
老婆子挑眉,怪異地笑了笑:“那是自然,你沒聽他們喊老身古老夫人嗎?老身名叫古悅,丫頭,你現下知曉與你搭話的是何人了吧,你甚得老身眼緣,以後遇到麻煩事儘管報上老身的名號!”
莫黛雖然對水泉鎮不甚瞭解,但也從沐千澈那裡得知古渠縣的縣官大人名叫古翃,年方三十,而這個老婆子自稱古悅,那些人喚她古老夫人,想來此人便是古翃的老孃。
不過,莫黛向來不喜與官家有所交集,之所以請她泡溫泉,不過是以爲她只是某大戶人家裡古怪的老婆子而已,身份或許是管家或丫鬟領事什麼的,可以替她的推拿按摩宣揚一番,這會兒得知了她的真正身份,她反倒不想與她有瓜葛了。
況且蕭笑今日被揍,多少也是因爲她執意要來洗泉客棧的緣由,凡事果然不能看表面,縱然鎮上之人皆說聶金多笑眯眯的挺和善,但卻無人知其內心的狠毒,這回便是一個血的教訓。
“老婆婆,我朋友受了重傷,我得趕緊帶她去看大夫,告辭!”莫黛笑了笑,從袖內摸出二兩碎銀,讓蕭笑放到櫃檯上,繼而便與蕭笑一起離開了客棧。
古悅還是第一回遇到自己報上名姓卻反倒被冷落的情形,她怔怔地望着莫黛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視線裡,她忽然猛拍手邊的小几,震得茶盞和點心碟子一陣彈蹦亂跳,繼而便聽她大笑出聲,洪亮的嗓門大叫一聲:“好丫頭,果然對老身胃口!”
這廂,阿丁與那四個彪悍女正琢磨着該如何將聶金多救醒,掐人中沒用,莫非真的要按照那個瞎子說的擠壓胸部,口對口吹氣什麼的?
“阿丁,我們來擠壓老闆娘的胸部,你來口對口吹氣?”
“啊?小的,小的不會啊!”
“這有啥不會的,不就是嘴對嘴嗎?”
“啊?小的嘴巴可是留着親相公的……”
“死你丫的!老孃們的嘴巴難道就不是留着親相公的嗎?這裡離千藥館太遠了,去找大夫也來不及了!快些!若是救活了,老闆娘一準視你爲救命恩人,銀錢大把的!”
“嘁!我纔不信,就老闆娘這摳門樣兒,她巴不得我們每月不領工錢還倒貼她的纔好!”
“嗯!我們也這麼覺得!”
“看吧,那你們還逼着我?”
“可總不能就讓她這麼死了呀,老孃們已經被她押了三個月的工錢了,她一死,我們找誰要錢去,她那六個相公個頂個得狡猾奸詐,我們可從他們那裡討不到半點好!”
“我也被押着兩個月的了!那也不能全由我一個人來,咱們輪流吧,也不用嘴對嘴了,就直接吹氣吧,能醒就醒,不能醒就直接扒了她的衣衫去典當鋪當了!”
“好主意,還有玉佩呢,嘖,應該夠我們四人的工錢了!”
幾人一拍即合,於是先由力氣大的人用力地在聶金多的胸口擠了又擠,壓了又壓,然後一人一口氣朝她的嘴巴里吹去。
原本聶金多是因胸口被人擠壓得太痛了而醒過來,可尚未睜開眼,便被那一人一口的氣給吹暈了,原因是那四個彪悍女早飯吃了大蒜,而阿丁雖然未吃大蒜,卻有嚴重口臭。
回去的路上,蕭笑一邊因疼痛而不時抽着氣,一邊說道:“莫黛,對不起,我這回給你拖後腿了!”
莫黛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若非得計較,起因還是因爲我執意要去洗泉客棧!”
聞言,蕭笑忽然哭了,剛纔被揍得半死她都沒哭,可這會兒卻因爲莫黛的這句話而心裡酸澀得厲害,顧不得嘴角和全身的疼痛,就這麼張開嘴嚎了起來,打她們身旁經過的行人皆被驚得速速遠離。
莫黛抖了抖眉尾,沒說話,任她嚎哭。印象裡蕭笑只在她面前大哭過一回,便是石墨離開的那回,她哭得肝腸寸斷,便好似天塌地陷一般絕望又無助,可這回,她卻像個孩子似地嚎哭,且哭得甚暢快的模樣,完全不顧自己的哭相有多麼難看。
待蕭笑終於嚎完了,他們也回到莫府了。
西院,蕭笑的房間內。
從後院跑來的蕭笙一見蕭笑渾身是傷,鼻青臉腫,眼睛還哭紅了,立時也紅了眼圈,嘴脣哆嗦了半天也沒敢問是發生何事了。
隨後跟過來的許韶林和莫無雲三兄弟也是一臉擔憂,莫小羽和莫小翼也愣愣地望着蕭笑,好半天,莫小羽才說道:“你是笑姨嗎?”
原本凝重的氣氛因莫小羽這句天真的問話而變得和緩許多,蕭笑尷尬地呵呵了兩聲,而莫黛則是笑得肩膀直抽,其他幾個大人也有些忍俊不禁,至於丸牛,它早在桌底笑到打滾了。
好在沐千澈現下還未去千藥館,正好幫蕭笑看傷。在沐千澈爲蕭笑上藥之時,莫黛便將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蕭笙這才放下心來,同時狠狠扭上蕭笑的腫臉氣道:“讓你平日裡莫要衝動,你偏不聽,若非妻主及時趕到,你真的會被打死的,你知不知道?我看你以後還是不要出去做工了,在家跟着我學做點心算了!”
蕭笑被扭得嗷嗷叫,饒是如此,她還忒麼有閒心地轉過臉衝莫黛道:“莫黛,你千萬別被蕭笙嚇到,他平日裡不這樣的,真的!”
蕭笙被蕭笑氣笑了,過後又用眼角餘光偷瞄着莫黛,這一瞄才忽然意識到莫黛壓根兒就看不見,心裡一瞬間泛起一絲失落來。
莫黛並未察覺到蕭笙的異樣,只笑着說道:“好好治你的傷吧,蕭笙什麼樣我甚清楚,無需你來說明。”說着便又對沐千澈道,“千澈,我今日遇着縣官大人的娘古悅了,我還幫她按摩了。原本我想着要在洗泉客棧裡落腳,與那老闆娘商討設個專門爲客人按摩的地方,故而才爲那古悅按摩,想借着如她這般的人來打響名聲,不過那洗泉客棧的老闆娘是個狠毒的,我現下已經放棄了,改日我便到鎮上去問問有沒有哪家的客棧要盤出去的,乾脆我自己開個按摩館,自己當老闆算了!”
沐千澈一邊爲蕭笑上藥,一邊默默聽着,待她說完忽然道:“古悅可以結交。”
“咦?她可是官家人?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與他們結交可以嗎?”這話是蕭笑問的。
“她可以。”沐千澈別的也不多說,很快幫蕭笑上好背部的藥。
“這樣啊,那可惜了,我來時還故意表現出與她保持距離的態度,哈哈!”莫黛笑着道。
“莫黛,你隨我來一下。”沐千澈說着,便甚是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朝他在前院的書房走去。
留下的一干衆人均有些傻眼地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
許韶林:“果然,千澈這孩子對……莫黛是有心的,只不過他自己尚未察覺到罷了!”
莫無風笑着說:“爹,你瞧他們走在一起多相配,真羨慕千澈哥!”
莫無輕白了莫無風一眼:“二哥,你這是在將你家妻主朝別的男人懷裡推,傻了吧!”他其實還想說,他當然知沐千澈厲害,只有他與妻主最是興趣相投的模樣,若是有沐千澈在,妻主的眼裡還容得下他們這些鄉下的村夫嗎?雖然他是無所謂,但他得替大哥二哥和蕭笙哥着想不是?
莫無雲和蕭笙不說話,而蕭笑則道:“你們莫要吃醋,莫黛不是那種喜新厭舊之人,只要你們對她好,便是隻有一分,她也絕對會疼寵你們一輩子的,唉,可惜我不是男兒身!”
“滾!”這回莫無輕和蕭笙齊齊吼道,吼完後,此二人對視一眼,繼而又尷尬地各自別開。
許韶林不悅了,跟着就揚起柺杖打上莫無輕的小腿:“你這孩子真是愈來愈沒譜了,怎麼跟阿笑說話呢,她是你姐,快給阿笑賠不是!”
莫無輕抿着脣,彆扭地掃了鼻青臉腫的蕭笑一眼,硬巴巴地說道:“對不起!”
蕭笑呵呵乾笑了兩聲:“沒,沒事的,爹,你瞧,蕭笙不是也罵我了嗎?我們都是兄弟姐妹,被罵個一兩句無礙的!”
“那也不成,這裡就屬他小,可不能沒規沒矩的!”許韶林不依,蕭笑也無法,只能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卻不小心觸到了傷口,痛得她咬牙切齒噝聲抽氣。
這廂他們正說着話,丸牛卻晃着小尾巴朝沐千澈的書房走去,而莫小羽和莫小翼也跟着去了。
書房內,莫黛坐在一張矮榻上,沐千澈則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
此時莫黛的表情有些怔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沐千澈淡淡道。
“你真的把那間尚善若水客棧替我買下了?”莫黛又問了一遍。
“真的。”沐千澈絲毫沒有不耐煩。
莫黛忽然站起身,猛地朝沐千澈撲了過去,沐千澈便如當初接住丸牛那般,下意識地就伸手接住她,而後便感覺到莫黛緊緊摟抱住他,以着無比興奮的聲音說道:“千澈,我太開心了,謝謝你!”
沐千澈此時再也淡定不下去了,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只感覺莫黛的身體溫溫軟軟地貼着他,淡淡的馨香之氣直朝鼻間鑽來,心裡忽然慌亂不知所措,噗咚噗咚噗咚……
此時的沐千澈哪裡還稱得上是武功高手,他現下能夠聽到的唯一聲音便是他自己的心跳聲。
書房的門外,扒着門縫從上至下,依次疊着莫小羽、莫小翼以及丸牛的臉——
莫小羽睜着好奇的大眼,小小聲道:“娘在抱着澈叔!”
莫小翼亦睜着好奇的大眼,同樣學着哥哥小小聲說話:“涼抱叔!”
丸牛在心裡偷樂,呵呵,死女人,早就在覬覦沐千澈了吧!
莫小羽又道:“娘抱得緊,澈叔難受!”
莫小翼亦跟着道:“涼抱……叔受!”
丸牛不理那兩個小屁孩,兀自在心裡想着,這死女人到底還想抱多久的,她沒瞧那沐千澈快不行了嗎?唉,平日裡見那沐千澈也挺淡定高冷的,卻不想也是個沒出息的,被女人一抱便沒力了!
莫黛忽然察覺到門口有悉悉索索的聲響,於是鬆開沐千澈便朝房門摸索着走過去,一拉開房門,三張臉衝着她笑,尤其是丸牛,笑得那叫一個齜牙咧嘴,幸災樂禍,不過,莫黛看不到。
“小羽,小翼,娘可沒教過你們在門外偷聽這件事!丸牛,肯定是你,對不對?”莫黛抽着嘴角問道。
丸牛哼哼着:是老子又如何?你若是未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壓根兒就不用怕被偷聽!
莫黛無語:你這豬頭,自己做錯事反倒有理了!
丸牛:老子說得句句在理!
莫黛:罷了,與你說不通!
莫黛轉而想去摸莫小羽和莫小翼的頭,然而在她與丸牛進行心靈感應之時,那兩個小的已經走到了沐千澈的旁邊。
“澈叔,你難受嗎?”莫小羽問。
莫小翼這回未跟着哥哥學,他只是覺得沐千澈斗笠上垂下的黑紗好玩,於是便伸出小手拽着玩。由於沐千澈這一刻仍舊未能從剛纔的慌亂中回神,是以他沒在意莫小翼的舉動。
莫小翼拽着黑紗咯咯直笑,自己玩不過癮便喊莫小羽一起玩:“哥哥,玩,玩……”
莫小羽也來了興趣,而且他見沐千澈似乎甚難受的模樣,於是便用力掀開遮蓋着沐千澈頭臉的黑紗,然後在見到沐千澈真容的一瞬間他愣住了,下一秒便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而這時沐千澈也瞬間回神,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這個孩子看見了,他看見了……沐千澈的腦子轟轟作響,心裡的某處像是要炸開一般難受,他倉惶逃出了書房,腳尖一點瞬間從院子裡消失無影。
莫黛不知發生了何事,只是急忙摸到莫小羽將他抱在懷裡哄着。莫小翼和丸牛並未見到沐千澈的真容,是以,並不清楚莫小羽爲何會突然大哭,不過莫小翼從來都是與哥哥同哭同笑的,見哥哥在孃的懷裡哭得一抽一抽的甚是委屈,他也不禁撇了撇嘴,哇地一聲哭出來。
莫黛的頭大了,這到底是怎麼了,剛纔還好好的,怎麼一會兒工夫就……
孩子的哭聲傳到了莫無雲他們的耳內,莫無雲和莫無風急急朝前院趕過來,待見到莫黛獨自一人坐在書房的矮榻上,一手一個抱着兩個孩子時,莫無雲有些詫異:“妻主,發生何事了?千澈哥呢?”
莫黛搖搖頭,示意莫無雲先將莫小翼抱回去,這小傢伙哭一會兒便睡着了,而莫小羽依舊趴在她的脖頸處小聲哭着。
見莫黛似乎也甚茫然的模樣,莫無雲便不再多問,抱起莫小翼離開了書房。莫無風朝莫黛看了一眼,發現正溫柔地拍着莫小羽的背哄着他,於是說道:“妻主,要不,我把小羽也抱走吧……”
“嗚嗚……我,我不要離開娘……”莫小羽聽到了,急忙扭着小身體,小手臂愈發抱緊莫黛的脖子。
“無風,小羽似乎是受到了驚嚇,我抱着吧,你先回去吧!”莫黛繼續拍着莫小羽的背說道。
“好吧……”莫無風忽然有些失落,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居然跟自己不甚親,這還真叫人感到悲哀,不過這也難怪,小羽小的時候,他這個做爹的身體太弱,壓根兒就沒能力去帶他照顧他,而妻主變好之後對小羽疼寵有加,孩子親她也是理所當然的,“妻主,你再坐一會兒,待午飯做好了我再來喊你!”
莫黛點頭,莫無風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又忍不住要回頭看她一眼,眼裡的神色癡癡的,丸牛看在眼裡,譏諷在心裡,這死女人還挺能耐,居然讓三個原本不待見她的相公變得離不了她!
莫無風轉身要走時,莫黛忽然出聲:“無風!”莫無風頓住身形,然後聽到莫黛的後一句話,“一直以來,辛苦你了!”
莫無風忽然便熱淚盈眶,妻主雖然人好,但偶爾真會壞心眼,明明就知曉他最受不住這個,卻還是時不時地對他說這些讓他心裡發酸的話。
待莫無風走後,丸牛幸災樂禍地哼哼:真有本事呢,又把男人弄哭了!
莫黛詫異:無風哭了?不對,你說又?還有誰哭了?
丸牛在她腳邊趴下來,短嘴巴擱在莫黛的腳面上,大耳朵一掀一掀的:誰曉得呢?
莫黛索性不理丸牛,轉而問莫小羽剛纔發生了何事,他爲何會大哭。
莫小羽的小臉緊貼在莫黛的頸窩處,莫黛身上淡淡的馨香味道讓他心裡的懼怕稍稍平復了些許。
“娘,澈叔可怕……澈叔的臉,是鬼怪……”莫小羽一想起自己見到的那張臉,小身體便忍不住發抖。
莫黛忽然之間便明白沐千澈爲何自始至終都戴着黑紗斗笠了,是因爲他的臉毀了,他害怕見到他真容的人皆如莫小羽這般直呼他是鬼怪,且懼怕不已。外人懼怕他,卻不知,他更懼怕着外人,是以,他纔會五年來獨自一人住在莫家村,從不與任何人有交集,若非是她將他牽扯進來,那麼他此刻應該還在莫家村過着他獨居而清靜的生活。
“娘……澈叔可怕……”莫小羽還在斷斷續續地說着,身體也仍舊在發着抖。
莫黛稍用力抱緊他,貼着他的耳畔輕聲道:“不怕,娘緊緊抱着小羽,娘保護小羽,娘不讓任何人傷害小羽!”
聽到莫黛的話,莫小羽明顯平靜了許多,而後他擡眼看向莫黛,伸出小手替莫黛擦淚,忽而語氣堅定道:“娘不哭,我長大也會保護娘!”
莫黛這時才察覺自己竟不知何時流了淚,她笑了笑,低頭親着莫小羽的額頭,小臉,小鼻子,一下又一下,直逗得他又咯咯直笑才罷休。
這時莫黛才又再次抱緊莫小羽,緩聲道:“小羽,你可知澈叔的臉不是鬼怪,他只是受傷了!”
莫小羽想了想,忽然想到被人揍得鼻青臉腫的蕭笑:“像笑姨一樣?”
“對,不過,是比你笑姨更嚴重的傷,你想想是不是?”
莫小羽一想,又忍不住發抖,拼命搖頭,莫黛不忍逼迫他,趕緊低頭再次親了親他的額頭並將自己的臉貼着他:“乖,乖,咱不想了,不想了!”
莫黛嘆了口氣,小羽還是太小了,等他再大一些吧,然,這時莫小羽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他伸出小手摸着莫黛的臉頰,那裡曾經被白巧玲一刀刀劃過深深的傷口,只不過現下卻白皙水嫩,無絲毫的痕跡。
“娘,痛嗎?”莫小羽問。
莫黛搖頭:“不痛。”
“娘,澈叔痛嗎?”莫小羽又問。
“……”莫黛忽然說不出話來,原來小羽都懂的,雖然他還只是個三歲的小小孩子。
“娘,不哭,不哭,我不怕了,不怕澈叔……”莫小羽雖然這麼說,但一想起沐千澈的那張臉,他還是會忍不住發抖。
莫黛覺得欣慰的同時,又忍不住心疼,於是不停地用臉蹭着莫小羽的小臉,說道:“小羽害怕是正常的,不需要忍,你要記住,娘不會怪你的,娘只會保護你!”
莫黛好不容易哄好了莫小羽,吃午飯時,沐千澈沒有回來,莫黛便說他出去辦事,辦完事會直接在外面吃。
然而,接下來的幾日沐千澈都未回來。莫小羽又變得愛黏着莫黛了,無論莫黛走到哪裡他都會跟着,而莫小翼又一直會跟着哥哥,是以,莫黛的身後便有了兩隻小尾巴,蕭笑見了打趣道:“哎喲,莫黛好福氣,有兩個兒子保護你!”
莫黛笑着回道:“嫉妒吧,你也趕緊娶幾個相公,屆時也會有兒子來保護你!”
聞言,蕭笑不禁一怔,下一秒便跟着笑道:“是啊,我是在嫉妒你呀!我想好了,我是要趕緊娶幾個相公了!”
莫黛也怔住了,蕭笑自那日被揍過哭過之後,整個人便好似一下子想通了許多,雖然偶爾靜下來時還是會露出落寞悲傷的神情。
“聽說那個洗泉客棧的老闆娘短短几日便瘦得與泉湯客棧的老闆娘一般了,真是報應呢,哈哈哈!”蕭笑忽然大笑着說道。
“嗯,聽說是因爲她每晚都會做噩夢,睡不好吃不好,一身的肥肉也便輕而易舉地甩掉了!”莫黛說着,也不禁揚起脣角。
“千澈公子還是未回來,莫黛你不擔心他嗎?”蕭笑忽然又問。
“擔心,怎會不擔心?他可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我這條命都是他救下的!”可是擔心有何用?沐千澈明顯是過不了自己心裡的坎,他害怕自己再出現會讓小羽感到害怕,是以他索性便消失了。
不過,或許別人都未發現,其實他每晚都有回到書房,她白日裡去過,明顯察覺到書案上東西擺放的位置有少許的變動。他將尚善若水客棧的房契拿來給她了,早前她只給過他二百兩銀子,修整院牆房屋及買傢俱什麼的想來也用得差不多了,不知這回他買下那座客棧花費了多少銀錢,而那些銀錢又是打哪兒來的?
在家呆了幾日直到蕭笑臉上的傷已基本消去,莫黛才與蕭笑來到那間尚善若水客棧,發現那老闆娘一家仍然在,一問之下才知原來是沐千澈留他們在此的,沐千澈擔心莫黛乍一接手會忙不過來,是以讓客棧的原主人留下來幫忙。
尚水一見到莫黛便甚是客氣地向她彎腰行禮:“莫姑娘,您現下已是這間客棧的主人,以後老身便在此幫忙負責湯池子的事宜,有事請儘管吩咐!”
“尚掌櫃無需多禮!”莫黛也不與尚水客套,直接便將自己打算在客棧內開設一間按摩房的事告知尚水。
尚水皺眉琢磨了一會兒,說道:“現下莫姑娘是客棧的主人,一切自然由莫姑娘做主,對了,這客棧的名字您可取好了?”說到這裡,尚水的眼神略顯暗淡,畢竟是她辛苦經營起來的客棧,現下不得已轉讓出去,能夠在這裡當掌櫃的已是幸運,只是一想到客棧的招牌即將被換掉時,她的心裡還是像被貓抓似的難受。
“名字不用換,只需將客棧二字替換成按摩館便成,你看如何?”莫黛徵求道。
尚水一愣,隨即便感動得熱淚盈眶:“多謝莫姑娘,日後莫姑娘有任何事請儘管吩咐!”
“掌櫃的痛快!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氣了!”莫黛遂將自己的設想說了出來。
按摩房她想用竹子搭建而成,裡頭的桌凳置物櫃皆由竹子編成,而牀榻要用好的木材打造,至少不能在按摩時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房內她希望擺放一座書架,同樣由竹子編成,當然這書架不是用來放書而是用來擺放花花草草的。
說到按摩,若是有精油效果自然最好,不過據她從沐千澈那裡瞭解,似乎這裡尚未出現精油這種東西,於是莫黛便決定用滑石粉或香油代替,這兩種東西倒是常見。
尚水聽了莫黛的想法後覺着不難實現,便着手準備去了。蕭笑爲了以後能幫莫黛的忙便主動跟在尚水兩個相公的身後熟悉客棧裡的活計。
此時,莫黛躺在女湯岸邊的一塊青石板上閉目養神,有風徐徐拂過,帶來絲絲花的香氣縈繞在鼻間,她不由地彎脣淺笑,不管怎樣,她終是自己當上老闆了,雖然這老闆當得有些心虛。
蕭笑跟着尚水的大相公尚仁朝燒水的竈房走去,途中恰好見到不遠處的水井邊有一高大的年輕男子正從井內打水倒入身旁的兩隻大木桶內,那木桶是真大,足有尋常木桶的兩倍大。待那兩隻大木桶裝滿水後,便見那高大男子擔起那兩桶水穩穩當當,輕輕鬆鬆地朝竈房走去,這一刻,蕭笑有些目瞪口呆。
尚仁見蕭笑看到自家大兒子尚達後的震驚反應,心裡便有些傷感,自己這兩個兒子,自小也沒讓他們吃太飽太好,也就是尋常的粗茶淡飯,可他們的個頭就是不受控制地長高,身材也魁梧異常,五官也太過深刻,雖然不至於說是難看,但一般女子見到他們時卻大都是蕭笑的這種被驚嚇到的反應。
他們本想着把客棧盤出去後便帶着兩個兒子回鄉下種田去,屆時花錢替兩個兒子找個上門妻主成親也好了了他們的一樁心事。可妻主尚水實在捨不得這家客棧,是以當那位神秘公子提出讓他們留下來幫忙時,妻主二話不說便答應了。可這樣一來,兩個兒子的終身大事該怎麼辦?他們都已經二十多了呀,唉!
“蕭姑娘?”尚仁忍不住喚道,這丫頭,尚達長得又不醜,她至於如此驚訝嗎?
“啊,啊,尚大叔,您叫我有事?”蕭笑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見尚仁似乎等了她好一會兒了,她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你不是要到竈房去看看嗎?”尚仁嘆了口氣。
“是,是啊!我們這就過去吧!”蕭笑率先走在前面,此時,她忽然覺得心裡有些慌慌的,而且腦子裡一直閃過那高大男子擔水的畫面,蕭笑用力甩了甩頭,隨即又猛地用手去抓撓。
尚仁在後頭看着,心下便有些疑惑,這丫頭不是有病吧!
很快他們便來到竈房所在的小院,一進院,蕭笑又見到了正在劈柴的尚同。尚同的身材同樣高大魁梧,與尚達的長相有幾分相似,不過眉目比尚達稍微清秀一些,但見他揮舞着斧頭,一斧到底,乾淨利落,看得蕭笑的心臟怦怦直跳。
這時,那尚同停下劈柴的動作,擡頭看向尚仁,溫厚地笑了笑:“大爹,你來了!”
“嗯,同兒,你大哥呢?”
“大哥剛挑滿水缸,現下在修理爐竈。”尚同回道,這才注意到蕭笑的存在,有些靦腆地衝蕭笑點了點頭,然,只此一下,蕭笑忽然扭頭跑出了小院。
尚同和尚仁有些傻眼地愣在當處。
尚仁說:“這蕭姑娘原本看着也挺正常的,怎麼這會兒神經兮兮的?”居然說跑就跑了,連聲招呼也不打,忒無禮了。
尚同的眼神暗了下來:“大爹,許是被我嚇到了吧!沒事,左右我也習慣了!”他天生長得這副粗樣,女子會害怕也是正常的!
尚仁一聽兒子這話,心裡一酸,眼淚跟着就流了下來。
而跑出來的蕭笑早已滿臉爆紅,心臟跳得像擂鼓,壞了壞了,她好似生病了,她得趕緊去找莫黛,或許她曉得自己現下的症狀到底是爲哪般。
------題外話------
乃們都隱了哈,那老身也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