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湘宮的宮人便熄了宮苑中的兩盞琉璃燈籠,讓江底的宮殿昏暗了些。湘宮這座華麗的宮城本來就靜謐寂寥,燈籠熄滅之後更少有宮人走動。
白明溪想着湘君對她說的一番話便睡不着,獨自一人站在偏宮外的宮廊上發呆。不知何時幻雨已經回來了,那小小的身子在宮廊上上躥下跳地沒個安分。最終它無聊得緊,小身子一縮竄進了白明溪的懷裡。
白明溪抱着它,腦海中響起幻雨的聲音,“主人,那些洞庭湖的笨蛋弟子都沒事,你不高興嗎?”
白明溪回過神來低頭看它,只見小小的幻雨仰着腦袋,神情擔憂地望着她。白明溪伸出手輕輕在它鼻子上一點,說道:“他們沒事我自然高興了。”
幻雨說:“可是主人悶悶不樂。”
白明溪想着自己悶悶不樂的原因,不由得微微深吸一口氣,說道:“人的煩惱太多了,心中因此有些不痛快。”
幻雨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主人的……煩惱?”它因與劍靈融爲一體增強了靈力,才得化了人形。即使如此,幻雨在蛟龍獸之中還年幼得很,即便它有百年的修爲,它也不過是一條小小的幼龍罷了,自然無法明白人情世故。
白明溪鬱悶得正愁沒有人與她說話,幻雨來了自然要多說幾句,可惜它並非人族,不曉得人間的苦悶。
她問幻雨:“幻雨你修煉了百年,若是有一天你的族人們發現你與它們並不相同,它們不喜歡你、排斥你,你會怎麼辦呢?”
幻雨聽得腦中一團漿糊,理不清思緒,它想了又想,還是不懂。
它只好道:“幻雨不懂。幻雨爲何與它們不同,是因爲幻雨成了劍靈的關係嗎?若是這樣它們一定會爲我高興的,獸族修煉千萬年便是要得人形,方能進一步修仙。幻雨若是與它們不同,它們一定會敬佩幻雨力量強大,爲什麼會不喜歡我呢?”
幻雨雖然年幼,說得話也是句句在理,只是人族與獸族不同,人的世界與妖獸相比要更復雜許多。
白明溪微微垂眉細想,忽然懷中的幻雨蹙起眉宇面無表情地緊盯着她身後,一副警惕的模樣。
回過頭看見蘇譽正朝着她走來,白明溪在幻雨的小腦袋上輕輕地敲了敲,幻雨撅了撅嘴哼了聲說:“除了主人與青霓真人,洞庭水宮的弟子我都不喜歡,看了就討厭!”然後“咻”地一瞬,化成一道光消失了。
待蘇譽走進,白明溪看着他面容上的氣色稍微放心了些,她微微笑道:“看來師兄已經沒事,我便放心了。”
蘇譽醒來便發現自己身處異地,問了身邊的宮人才知道這裡是湘江神君的府邸,自己被湘君大神救了。出了房門便看見白明溪站在宮廊外,那倩麗的背影有些孤寂,蘇譽擔心也就過來看看。
蘇譽昏迷之後,白明溪是否受傷他也一概不曉得。只是當時他太過大意才讓邪靈有機可乘鑽進了他的體內,如今想來自覺慚愧。
他看着白明溪的氣色,想來她受的傷也不重,心中便寬慰了不少,他道:“師妹無事,我也放心了。”
說了兩句客套地寒暄之話,兩人便相對無言。白明溪擡起眼睛與蘇譽的目光相撞,又下意識地撇開了去。驀然想起今日蘇譽趕來救她時說的那番話,白明溪的臉上泛起了微微的紅暈。
那樣的感情,白明溪從未想過。她對於蘇譽,一向是敬他爲兄長般的對待,而且因爲殷珩的關係,白明溪多半能迴避便迴避。可是細細一想,蘇譽平日裡對她多方照拂想來也並非沒有緣由的,而且對她事事上心,能護着便捨身相護。
想到此處,白明溪更是窘迫,心裡只怪自己遲鈍得不行,之前卻什麼都沒察覺出來。
她被養父撫養成人,可白河自己又去得早,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他並未有任何的交代。只是白明溪一想到自己身爲異體被視爲妖物的事情,心中那種慌亂而窘迫的心情頓時消散而去,反而被寥落淒涼而取代。
蘇譽不知道白明溪心中所想,僅見她臉上難看,便上前一步將白明溪的手放在掌心中給她把脈,擔心地問道:“師妹可有不適?”
白明溪被蘇譽碰到,雙手彷彿被觸電一般抽了回來,再也不似從前那般自然。
“師妹……”蘇譽臉上掠過一絲苦笑。
白明溪聽着蘇譽的聲音有些無奈,知道自己的舉動讓蘇譽大感受傷,微微蹙起雙眉抱歉道:“對不住,我並非有意……師兄的情意,明溪無法迴應……是不是、是不是之前我做了什麼讓師兄誤會了……”
她這樣的異體,如何迴應男女之間的情愛,倘若她找不到水玉恢復不了凡身,那這“妖物”一詞會永遠伴隨她一生一世。
若是蘇譽知道了,還會接納她麼?
這樣的“妖物”有誰會接納?
聽到白明溪的回答,蘇譽的苦笑愈來愈深。許就是他心急,在那樣的情況下才說了那番話,他喜歡白明溪是不錯,竟也不想她會這般直截了當的回答。
蘇譽笑道:“看來我說的那番話讓師妹困擾了。今日那番情形,我心裡擔憂才說的,你且不必放在心上。”
說不放在心上,可這又如何不讓她放在心上呢……
白明溪低頭又一陣沉默,千思萬緒也理不清楚,只好道:“既然師兄已經醒來,我們也不必在湘宮中久留了,嚴峰師兄他們已經回到水宮,雖然我已經讓幻雨回去告訴他們情形,但他們也會擔憂我們的安危……”
蘇譽道:“如此我們快些回去向掌門覆命。”
白明溪再也不敢看蘇譽的眼睛,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偏宮,來到正宮向湘君神君辭行,纔到正殿便看見有不少人。
玄日方看見白明溪露出驚愕的神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好在是白明溪先認出了他來。
吃驚道:“玄日?”她打量玄日幾分,只覺得四年中玄日沒有一絲變化,仍然是一副不以爲然的懶散模樣。
玄日嘿嘿一笑,默默鼻子掩蓋面容上的窘迫,他道:“我以爲是神君府上的哪位神仙美女,原來是明溪丫頭,幾年不見,竟出落得這番絕然脫塵不食人間煙火。”
這玄日說得話怪異,白明溪也不知道他是在奚落她還在誇她,她便直接忽略那些有的沒的,笑着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側目望去,白明溪還發現玄日身邊站着兩位身着青靛色長袍,背後揹着劍匣的少年人,眉目間很是眼熟,一時半會兒還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白明溪與玄日答話間,這兩人看見了蘇譽,其中一個目光柔和又不失風度的少年抱拳對蘇譽說道:“今日有幸竟在此遇上了洞庭水宮的蘇譽神醫。”
那溫潤少年身旁站着的那位少年英氣劍目,他身上仙氣不凡,雖然一副冷冰冰的正氣模樣,讓白明溪多看了兩眼。他抱拳對蘇譽行了禮,卻也不說話,目光掃過白明溪身上然後又默默地撇開了。
聽見蘇譽回話道:“不敢當,今日能有幸見到蓬萊仙宮元一真人的長孫雲天落,實在失敬。”
蓬萊仙宮!難怪了,白明溪便覺得這眼前的兩個人竟這般的眼熟。
玄日用手在白明溪面前晃了又晃,小聲說道:“別看了,不就是四年前送你上青嶼山的那兩個蓬萊弟子嗎?哦,我想起來了,你這小丫頭還傾慕那個姓雲的小子來着。”
白明溪眉宇微微一蹙,瞪了他嬉皮笑臉的玄日一眼,嗔怪道:“什麼傾慕,別亂講。”
“你這丫頭四年不見,不僅修爲高了許多,脾氣也見長,倒不像以前那般溫順可愛了。”玄日摸摸鼻子挺起胸膛來,“近日修仙界風波不斷,我奉我們宮主之命來調查調查。湘江異動可是大事,我便領着一羣小師弟前來,不想昨日在來的路上走散了,也不知道他們在哪處迷了路,我便先來此看看。”望着白明溪他的眉宇間的笑意更深了,“看來我們緣分不淺,在這個地方也能碰上。”
玄日向來沒幾處正經,便如那幻術一般飄忽不定。白明溪與他接觸幾次,也算是習慣了,反而也不放在心上。
想到他說青嶼幻宮的小師弟,白明溪想起在遇上靈墟派時便見過他們,但是他們已經離去也不知前往了什麼地方。
此時白明溪聽見蘇譽與那雲天落說話。
蘇譽問道:“蓬萊掌門派二位來此,可也因爲湘江異動之事?”
雲天落答道:“我們師兄弟二人本是隨着幾位真人路過此地,卻發覺此地邪靈肆虐,妖物橫行。真人師父們便派我們前來除妖,可是到達時邪靈的氣息已經消散,不得已我們二人便前來此處詢問神君一些緣由。”
不知何時,湘君與洛香也來到了正殿,他道:“既然如此,你們的困惑便由本君來解答,湘江之事確是本君的過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