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到我在說什麼?”銀鏡看她沒說話,用腳蹬了她一下。
“聽到了,你女兒很可愛。”綺羅假笑了一下,往裡縮了縮,依舊半閉着眼,應付了一聲。
銀鏡真的吐血了,自己說了半天,這位竟然完全沒感觸。自己跟她說程安,她跟自己說什麼女兒?
“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銀鏡湊近了一點。
“哦!”綺羅無意識的‘哦’了一聲,其實她已經半昏睡了,翻了一個身,這回真的睡着了。
銀鏡這回沒叫醒她,默默的看着綺羅尖尖的下巴,清秀的臉龐。夢中的自己,在最後的日子裡,最想見的人就是綺羅。她一直想知道她長什麼樣?一個從來就沒有出現在她面前的女人,可是她的名字,卻又一直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裡。
打仗時,她聽綺羅的名字,知道她是阿士亞的師妹,知道她是程家的二媳婦。她知道她非常能幹,也知道她那麼多年,一直立志爲夫報仇。並且一直那麼做着。
銀鏡上一世和阿士亞的關係好多了,阿士亞常常在她的公主府裡,抱着她的女兒,和她談怎麼對付綺羅。而那時,她的丈夫,那時還叫‘羅琪’的男人……
羅琪!銀鏡猛的一擡頭,她上一世的丈夫叫‘羅琪’,正是綺羅反過來啊。自己真是蠢,自己竟然從來都沒想過,程安從來就沒忘記過綺羅。他爲自己取的名字,都是把綺羅兩個字倒過來。
門輕輕的敲響,銀鏡驚醒。青兒就站在門口。她對銀鏡行了一禮,卻沒說話,只是側身讓出門口的位置。顧仁從暗處出來,在門口對銀鏡拱手行禮。
“在下來接綺娘回去。”
顧仁看到綺羅沉睡的臉,刻意壓低了聲音。
銀鏡沒說話,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顧仁再行一禮,垂首到榻邊。對銀鏡笑了笑,弓身橫抱起綺羅。
綺羅其實沒有睡沉,睜開眼。看到顧仁,慣性的摟住了顧仁的脖子,然後閉上眼繼續睡。
顧仁無奈的調整了一下姿式,讓她更舒服一點。這纔對銀鏡笑了笑。微微的點點頭,退了出去。
青兒看他們出去了,才默默的進來。
“二夫人,要歇息嗎?”現在府裡熟手就只有她和衛槐。銀鏡的身份還是不要讓人知道爲好,所以顧仁讓青兒和衛槐在這院裡侍候銀鏡。段鼎夫婦和他們院裡,就用這宅子裡原本的下人。
青兒明白,也知道這是自己從小伺候大二爺的妻子,雖然她並不太喜歡。不過,可能是因爲她已經是段家的人了。於是除了有一絲不快之外,倒是對銀鏡禮數週全。
銀鏡認識青兒,她到程家時,青兒還是二房的總管。她隨着已經改回本名的程安在程府下車,女兒有點驚恐的看着程家的衆人。連小小的她都感受到了衆人的敵意,自己怎麼會感受不到。
太君沒搭理他們,親自抱着綺羅的牌位去了祠堂,而大嫂和三嫂在家裡已經佈置的靈堂,程府在一片白色的海洋之中。大嫂和三嫂眼裡也沒有他們,只是不耐的叫了一聲,“程槐家的,把二爺他們請到青山院去。”
青兒那時就是程槐家的。程安看到青兒,倒是很高興,叫了一聲,“青兒!”
青兒卻沒擡頭,只是低頭讓了一步,“二爺這邊請!”
程安看看門口,也只有抱起了女兒,讓銀鏡拉着兒子一塊跟着。銀鏡明白,此時程家要爲綺羅發喪,對程家來說,他們四個是多餘的,是不可以被人看到的。
後來她知道青山院是程府的客房,因爲二房的屋子是綺羅的,現在他們回來了,太君說是怕她不喜歡,於是給她換了。對銀鏡來說,去住綺羅的房間,她自然不喜,只是,程安是這府裡的主人之一,卻住在客院裡,又算怎麼回事?
這府裡沒人叫她二奶奶,更不會有人叫他們的孩子爲少爺,小姐。他們只承認程安,但是,太君卻沒叫程安去過,他們一家就被困在了青山院中,沒人來看他們,也沒人叫他們出去。
整個程家,披麻戴孝爲二奶奶送行。沒人知道程家二爺回家了,更加沒人知道,程家還有新的二奶奶,新的小少爺,小小姐。
綺羅的喪事一完,青兒便把二房的事,都交給了她。二房的財物不少,綺羅那些年,沒怎麼花過錢,但她本身有誥命,又有官職,還有朝庭的封賞,還有長春堂按月送進來的孝敬,綺羅不管這些事,但是青兒卻是個懂事的,許也怕太君不在了,綺羅會無依無靠,也請長春堂的顧掌櫃幫忙,一點點的幫着綺羅置辦了一些產業。現在綺羅死了,這些東西都是二房的,自然要交給程安。
銀鏡聽着青兒一口一個二奶奶,腦仁都疼了,她和程安沒有談過,程安也沒跟她過,程安只是安靜的看着那些賬本,然後對青兒笑笑,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青兒交了賬,便跟太君請辭出府了。她不肯跟着從小一起長大的程安。而她的眼裡,自然更不會有自己和孩子們了。
後來,他們還是搬出了程家,去了綺羅的產業裡生活。雖然她也覺得氣悶,可是再氣悶,卻也知道,她沒有身份,就算她從鞍然帶了大把的金銀出來,想在京中即刻立足也不可能。那裡是青兒夫婦爲綺羅準備的養老之處,有藥廬,有小小的曬藥場,還有一排空空的兔籠。
銀鏡看着那些擺設就覺得很眼熟,再想想,阿士亞的藥廬格局與這一模一樣,也是,阿士亞也是段鼎之徒,大家習慣一樣,也很正常,原本她是想着,要把這些充滿了綺羅記憶的東西,全部拆掉,但程安卻叫人送來一些兔子,他和女兒又一塊喂裡兔子來。
程安那時常常會望着天發呆,其實在鞍然時,他也會。不過在鞍然時,他發呆是因爲他不知道自己誰,他會茫然的問她,自己以前會不會是個壞人?這話逗得銀鏡樂不可支。
而此時,他發呆,卻是他在迷惑,他記起了父母,兄弟,卻偏偏忘記了,他曾經娶過妻。所以青兒一口一個二奶奶時,他不敢說話。青兒離開時,他去送,他想問問青兒,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最終,他沒問出口。
太君半年後就去世了,鞍然滅了,北邊的邊患已除,太君終於不用再去幫兒子守邊了,身體一下子就垮了下來。可太君一直到去世,也沒叫過他們。直到人走了,大奶奶派人來知會了一聲,僅此而已。當然,太君還是爲他們準備了新的身份,不是程安,而是羅琪夫婦。
再怎麼着,太君也是程安生母,他們還是帶着孩子們,一塊去程家的墓地給老太君磕頭。
太君與太公合葬在一起,在墓園的正中,大大的墓碑上,太君的名字是新刻上去的,但是顯然,這早就準備了,生同寢,死同穴。銀鏡和太君對手了一輩子,卻依然敬佩太君與太公的,她認真的給太君磕了頭,讓孩子們也認真的上前燒紙。
離開前,程安還給早逝的大哥程平上了香,程平的墓碑在太公之左,體現了他長子的地位,比太公他們略小一點墓碑上,除了程平的名字之外,右邊還空出一塊地方,那是留給盧氏的。銀鏡忙看向了太公墓的右側,果然,那邊的墓地是新的,但墓碑卻是舊的,和程平一樣的樣式,上面赫然刻着對應的名字,程安與段綺羅。
程安死了,在整個程家而言,十八年前那場大戰之中,程安就已經死了。所以那個程安是綺羅的,誰也不能搶走。而自己身邊的那個人,將永遠不再是程家的人,他們與程家將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程安也定定的看着那塊墓碑,好半天,回頭看着父母的墓,跌跌撞撞的跑出墓園。
銀鏡明白程安此時的心境,從此,他就孤魂野鬼了,再無家族的庇護,甚至死後,都無一塊屬於自己的安身之所。那麼自己的孩子們怎麼辦?銀鏡低頭看着孩子們,帶着他們離開讓他們窒息的程家,就是希望他們有新的開始,而那時,銀鏡自己都覺得沒什麼信心了。
以後,她是爲了孩子們而活,請先生教兒子讀漢書,寫漢字,不求他能怎麼樣,至少他要像一個真正的漢人,好能活在這些漢人的中間。女兒很乖巧,她請了女先生,好好的教導她,只想爲她選一個平凡人家的讀書郎即可。至於說程安,他更沉默了,每日裡就安靜的看看書,然後和女兒一塊去喂一下兔子。她從來就沒問過他,到底想起來沒。而程安也沒有提,他們夫婦好像從鞍然迴歸的那一刻裡,就成了路人。
銀鏡是按着中原的禮儀爲兒子娶了親,把女兒嫁了出去。她成了一位平凡的漢人老太太,沒人知道她曾經貴爲鞍然的長公主。
她每年還是會去看綺羅,一個人去。她會常常會想起她,一個她從來就沒見過的女子,她有時會憤憤的盯着墓碑,想大發一場脾氣,可是最終,她沒有這麼做,只是盯着墓碑,想像着,那個用一生時間等待的女子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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