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妮此時哪裡知道外界的一切變化,她可老神在在地待在識海之中,欣賞着“眼”前的奇特景觀——
巨大的銀色長龍盤結成團,虛攏着一個無形的球狀物,五龍緊扣,龍目虛合,龍鬚飛張,遠遠看着便是氣勢十足,雖然形象大變,可是,露西妮卻依舊感覺得出這隻放大了N倍的銀龍便是長期“潛伏”於自己精神海中的魂獸——銀龍小銀。
不過,現在該稱之爲大銀還差不多了……
透過小銀的身軀向裡窺探,可以看見被它圍困出的球形空間中盤膝坐着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身着修身勁裝,膝上平放一隻精緻木弓的女人
那個反覆出現在露西妮夢中的女人
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隔着一隻巨龍互相對望着,一個眼中滿是好奇,一個眼中滿是笑意,整體氣氛倒是難得的輕鬆悠閒,就好像相約出來喝下午茶的閨蜜一般。
突然,某人手掌輕盈翻動,指點在虛空之中輕點一記,四周圍的“青霧”立馬激盪開來,無數“青霧”似乎受到了某種能量的指引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青藍球狀物,而後球狀物被某種無形力量抽拉開來,塑造出各種奇異的造型。
露西妮最初並沒有關注這團青藍能量,她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女人身上,尤其是當她輕輕一動之際,巨龍盤纏的球形空間中便出現無數細小的鏈狀光波,細細看去,每條鏈狀光波都是由一個個細小得不能再細小的魔法字符組成,這無數條鏈狀光波將女人緊緊地纏繞着,結成了一個巨大的球型繭——無怪乎初見面時,女人用“禁錮之地”來形容自己的所在……
隨着青藍能量團逐漸塑形,露西妮的注意力便完全被那不斷變幻的場景給吸引了——
白牆灰瓦水泥地,汔車嘟嘟奔馳,摩托車轟轟駛過,自行車咣鐺而行,路人悠然行路……偶有放養的小狗在馬路上撒歡跑過,也有家養的鴿羣在半空中呼嘯飛掠——這是再普通不過的現代小城,恰時午後,太陽曬得暖洋洋,孩子們紛紛收拾着書包上學去,一家臨街小宅跑出一名手拎書包的小女孩,短髮飛揚,笑靨如花。
時間滾滾向前,平房拆蓋了樓房,馬路擴建了N倍,沒了雞飛狗跳,多了車水馬龍,城市一年一個樣地變化着,唯一不變的,臨街老宅中的一家人依舊相親相愛如夕。
女孩長大了,個頭抽長了,面容長開了,與此同時,學識也長了,眼界也開了……人,長大了。
小學、中學、大學、社會……一路走來,風景百變,人員千變,就像是在看一部漫長的成長史一般,看着女孩從滿地爬走的嬰兒開始成長,直到生命終結於死神的鐮刀之下……
然而,這還未完,青藍能量團兀自團身運轉一番之後,重新轉換場景,這一回,卻是深宅庭院中獨自一人團身坐在青石板上小女孩,灰白長髮,淡金眼眸,滿心滿眼的是茫然,是委屈,是不知所措。
時間並不因某人某事而停留,它在走,連帶着扯着每一個人也在趔趄前行——適應新身份,適應新角色,適應新世界,從埃裡託斯到塞倫特,從塞倫特到安斯巴赫各地,從安斯巴赫再到海外諸島,一直一直到泰坦巴哈……
露西妮再一次見證了自己的成長——兩世的成長,許多細節甚至都已經被她自己所遺忘,卻在此時被無比忠實地重現出來,讓她看着有一種熟悉與陌生交織在一起的複雜感覺,不過,她喜歡這種感覺
是的,她喜歡
當畫面最後定格於樹洞中憨然而眠的場景時,露西妮微微笑道:“哎,這倒像是在看立體電影一樣,可真有趣了。不過,這可真不公平,你把我看了個通透,我可對你所知甚少哩。”
女人正襟危坐,身子筆挺有如青松,聽着她的發言,揚脣而笑,道:“託夢溯源,該知道的,你不也都已經‘經歷’了嗎?”
“那哪裡能比?”露西妮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我可是被你‘看光’了,而你只不過給我‘看’了一部分人生經歷罷了,怎麼可能公平?”
女人笑容不變應道:“這世上哪來什麼公平之事?真要論起來,我可是要追究你奪體之罪的哩。”
“誰想和你搶啊,”露西妮繼續抱怨着,“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自我死後,一直迷迷糊糊,渾渾噩噩,突然清醒之後就已經穿到了這個空間位面,穿到嬰兒體內了——既非我本意,那這‘奪體’的控訴,我可是堅決不認的。”
話至於此,露西妮頓了頓,終是沒忍住好奇心,多問了一句:“話說,你也是主神級別的人了,怎麼連個身體都看不住,讓我這個遊魂給奪了呢?”
主神級別這要是有誰聽見露西妮的這話,非得驚暈過去不可,可是,此時,無論是露西妮還是巨龍懷中的女人對於這個名詞表現得都十分淡然——或者,應該說,太過淡然了。
女人苦笑兩聲,微微搖頭——搖得繭狀鍊形光波再一次閃亮起來——而後說道:“別提什麼神不神了,當年一戰,損形折神,不得已只能選擇隕落重修,誰知道這千把多年過去了,他們居然真的搗騰了主神信仰出來……信仰……唉……”
露西妮聽出了她話中的失落與幾分無奈的不滿,略一琢磨,雖不能完全明瞭她的心思,卻也猜出了兩三分,不由笑着安撫道:“有信仰總比沒信仰要好,通過信仰,文明才能迅速成形——你難道不覺得這個文明紀的文明發展速度比之前的快了許多嗎?”
“一心向外終是虛途,只有真正踏實地學了,這纔是自己的。”女人這話說得抽象極了,露西妮聽着有幾分明瞭,但更多的卻是疑惑,爲此,她也不客氣地問了出來——
“關於你的前身,我只看了部分,而且顛來倒去的,並不連貫,正好現在問了你,爲什麼‘事後’,你們各自的選擇相差了那麼多?而且,既然你已經選擇了隕落,那麼,這個狩獵女神的封號與信仰又是如何搗騰出來的?還有,烏哈努雅那兒又是怎麼回事?”
“平衡,”女人聽完露西妮這一問,毫不猶豫地應道,“我雖隕身重修,但能量體與法則之力依舊留存於世,他們既然製造了主神信仰,開創了這個信仰時代,那麼,新的法則便在自然衍化之中生效,我的主體意識雖然不在,但殘存的能量體卻與所謂神祗相差無幾,根據新法則的默認,便如此糊里糊塗地躍居了主神之位。”
糊里糊塗地成了神,又糊里糊塗地受到了信仰……這是個什麼樣的信仰,什麼樣的主神啊……
露西妮現在只覺渾身無力,一點抗議的力氣也沒有……甚至差點連繼續追問其它問題的衝動也沒了……
就在露西妮與那“疑似”狩獵女神的“女人”相“談”甚歡之際,精靈保留地中已經是一片熱鬧景象,所有該醒的都醒了,不該醒的……好像也醒了……可是,沙拉斯左等右看地,卻始終不見露西妮的身影,當下,他便知道事有異常,顧不上與衆精靈一同去尋生命母樹,反倒背道而馳,向着露西妮的樹洞直奔而去。
所幸兩人所居樹洞相隔不遠,這一路倒也順遂,一掀草簾,沙拉斯便被充盈樹洞內的一股奇特能量一激,血氣逆行,能量暴動,一時差點沒穩住心神,好容易壓下身體內的混亂,定睛看去,只見樹洞內,露西妮浮於半空,一團銀色蛇形一般的奇特生物盤結成團,將她整個包裹住,奇異能量彙集成七彩光帶圍繞着露西妮和銀色生物,極不規律地流動着,時快,時慢,時急,時緩……
沙拉斯一見此景,既驚又懼,遲疑半晌,愣是一動也敢再動——哪怕是一根指頭也不敢再動……
已經隱約摸到法則之力邊緣的沙拉斯本能地感受到露西妮此時的古怪,再加上銀龍散發出來的強大威勢以及那股奇異能量的擠壓,他現在實在是進退兩難——進吧,他既沒足夠的能力,又怕傷到露西妮;退吧,卻又怕後濟之力不足,被這股奇異能量傷及自身。
糾結矛盾之際,一股狂暴但有節制的能量從他身後切了進來,一下替他分擔了樹洞內散發出來的壓力,沙拉斯當機立斷,鬆手放簾,運轉魔力等待着下一刻,有可能出現的能量反擊——
一秒,兩秒,三秒……草簾便如同一道神奇的封印,竟是硬生生將那股奇特的能量與威勢擋在了樹洞之內,丁點沒有波及洞外,這倒讓沙拉斯準備了半天的魔力無用武之地,這種近似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讓他差點沒憋出內傷來……
“黑,謝了,我欠你一次。”沙拉斯緩過神來,轉身向黑道謝——正由於黑的及時援手,才讓他有機會安全撤出來。
“你慢慢欠着,別急着還,我喜歡當債主的感覺。”黑憊懶笑着,十足漫不經心。
語畢,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沙拉斯,確認他沒什麼大礙之後,黑向着草簾方向掃了一眼,而後問道:“她又怎麼了?哪裡來的如此霸道的能量?”
能讓一向以能量霸道著稱的龍族給出“霸道”這一評語,由此可見,雖才短短一瞬,但樹洞內的奇異能量也給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沙拉斯聞言嘆氣搖頭:“泰爾諾大公和家師都曾提過,露西身身上的謎團諸多,誰又知道這回又是怎麼回事?所幸這些能量雖對咱們霸道,對她本人卻似是溫養多於破壞,估計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
“謎團……”黑聞言,不由得輕輕“嘖”了一聲,聽那語氣,對這個詞似乎頗爲嫌棄。
沙拉斯無奈一笑,只得在樹洞之外盤膝坐下,默默守候着。黑略一遲疑,似乎既想去生命母樹那兒湊熱鬧,又好奇露西妮的情況,不過數秒掙扎之後,黑一個竄身上樹,挑了根粗壯的樹枝,趴臥其上,顯然也決定與沙拉斯一起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