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就給我帶了四萬人。要是能帶來四十萬,我才當真要謝謝你。”
“……”
賀靈川又道:“上強則下順,上弱則下逆。”
是不是上下一心,關鍵在於領導者。
家臣下屬想不想叛、敢不敢叛、能不能叛,取決於他賀靈川!
人心是這世上第一等飄渺之物。賀靈川這樣的上位者很清楚,忠誠來源於信心。
手下對你有信心,相信你能打贏,能帶領他們節節升高,哪怕遇到挫折你也有辦法克服,那他們就是忠誠的。
反過來說,呵,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如果臣屬起心動念、敢有貳心,其咎在我。你怕什麼?”
爲上者無能或者失察,就別怪手下把妄念變成計劃。
天行有常,方生方死。
他的態度,讓万俟豐的心也跟着安定下來。
是啊,這可是賀島主。
他連一絲妄念都不敢有。
賀靈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眼光放長遠點,不要只盯眼前的一畝三分地。我們的目標——”
他往遠方一指,一切盡在不言中。
此時外頭傳來撲撲振翅聲,有一頭雨燕劃過檐角,落在闌杆上抖羽,稍顯疲憊。
它對着賀靈川啾啾幾聲,從嗉囊裡吐出一截極小極細的銅管。
來新消息了。
由雨燕銜送的情報,一般都是超遠距離。
賀靈川接在手裡,餵它服了幾顆小小的靈丹,感謝它道:“辛苦你了。”
雨燕抖掉身上的水,站在闌杆上休息,一邊消化靈丹,一邊把自己鼓成一個小毛球。
賀靈川又對万俟豐道:“既然佰隆人要在島上定居,你去找雷妮和丁作棟好好商量一番,給族人都找些正經事做。羣島這麼大,活兒根本幹不完。”
新加入的幾萬人,也得找工作養活自己。
而對仰善羣島來說,他們是新血,是勞動力,是建設島嶼、壯大實力的一分子。
“是!”万俟豐一看賀靈川展信,立刻告退。
剛走出漱雨閣,絲絲雨水拍在臉上,就像他和老叔奪島那一天那麼冰涼。
當時他們想奪仰善羣島,無非是給族人找個立足之地,徐徐發展。
現在呢?
現在這目的已經達到了呀,佰隆族住進了仰善羣島,不再風餐露宿、不再東藏西躲,生活有盼頭、未來有指望。
並且這羣島不需要他們漚心瀝血去經營打理,他們只要跟着一起發展就好了。
多輕鬆、少操心。
他和老叔的心願,就這麼自然而然地達成了?
万俟豐一時有些恍惚。
待他走後,攝魂鏡才問賀靈川:
“你真不怕佰隆人一族坐大,變作隱患?”
“那就妥善管理嘍。”賀靈川撫了撫雨燕,返身走回屋內,“凡事都有利弊,想發展,就得承擔相應的後果;害怕這些副效應,那就只好固步自封。”
人不能因噎廢食,要懂得抓主要矛盾。
“今後我們的領地會擴大,子民會變多,各種勢力也會聞風來投。”賀靈川笑道,“今日怕佰隆人,來日怕不怕他們?”
攝魂鏡直哼哼:“你心裡有數兒就行,別陰溝裡頭翻了船。”
“万俟豐不傻。”賀靈川也不懼。
經營了一年多,他早就把這個羣島牢牢抓在手裡。
他是羣島的中樞,更是羣島的靈魂。
沒有他,這裡只不過是四十二個荒島。
“誇嚓”一聲,天邊打雷了。
這雨怎麼越下越大?長廊上的雨燕噗地一下更蓬鬆了。它乾脆把腦袋埋到背羽裡,準備好好睡一覺。
賀靈川從銅管裡抽出一封信,剛展開就看到了松陽府獨特的標記。
果然是遠方來信。
他在上次回信裡就拜託酈清歌,幫忙留意鳶國國內的動態。
松陽府的總舵已經搬去貝迦,但酈清歌的消息依舊靈通。這一次,就是鳶國的情報遞送。
賀靈川展信瀏覽,眉頭很快皺了起來。
仰善羣島距離鳶國太遠了,海程兩個多月。松陽府李明揚兄弟上次遞送的消息,是大司馬攻破鳶國北方防線、柯繼海戰死、鳶都告急而賀淳華暫時按兵不動。
又是大半年過去了,賀靈川想知道後續。
鳶國內亂,松陽府早就撤離鳶境,但依舊會定期收集一些情報。
大司馬東浩明擊破北方戰線後,沒有複製當年洪向前的戰術乘船東進,而是選擇了陸路。
這不是因爲他有什麼顧慮,而是當年臥陵關被擊破、反叛軍的船隻都被燒燬之後,該地的民生一直未能盡復,根本沒有那麼多船隻能載大司馬的軍隊順江而下。
並且大司馬或許將鳶都看作自己囊中之物,不像昔日的義軍那麼急着東進,而是選擇了穩紮穩打。
陸地行軍嘛,肯定會慢一些,中途又有些干擾。所以等大司馬率軍走到石桓時,距離北方戰線告破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看到這裡,賀靈川就搖了搖頭:“大司馬失誤了。”
天賜不取,反受其咎也。
大司馬貽誤了軍機啊。
再往下看,果不其然,鳶國就利用這一個多月的寶貴時間緊急調運物資、召集勤王大軍。
這其中還要部分歸功於賀靈川。
他遊說嶸山抵借的錢糧,一直到這時候還沒用完呢。
銀子就是銀子,砸出去就有效果。鳶都附近的物資,比起先前可充裕太多了。
鳶都王廷從北方戰線的恐懼中緩過勁兒來,當然要垂死一搏。
所以大司馬的軍隊開到石桓附近,就遭遇了相當猛烈的抵抗。
率軍迎戰大司馬的,是國師新舉薦的兩名年輕將領。石桓和鳶都的權貴們也明白,這就是背水一戰,不勝則亡,因此有錢出錢、有糧出糧、有人出人,居然硬生生拼湊出五萬人的大軍!
賀靈川不知道鳶王當時聽到這個數字時,會是什麼反應。是該高興鳶國還能湊齊這樣的大軍,還是憤怒於先前北方戰線的捉襟見肘、兵不滿餉?
在接下來的五個多月裡,這支軍隊死守石桓,竟然跟大司馬打得有來有去!
鏡子也在看信,這時就奇道:“哦喲,爛船還有三斤釘。難道鳶王廷沒我想象中那麼爛?”
“不,它就是那麼爛。只是大司馬也沒外人想象的那麼強。”賀靈川否定了它的錯覺,“大司馬攻打石桓和都城,距離自己的浯州太遠了,補給線太長。我看他的補給恐怕有點問題。”
他在黑水城和石桓時,只覺大司馬的軍隊厲害,能打得柯繼海回都城求糧求餉。
但以他現在的眼光來看,鳶廷軍隊不怎麼樣,那麼能跟鳶廷軍隊一打就是一年半的大司馬,好像也厲害不到哪裡去。
這就是菜雞互啄嘛。
換成賀靈川自己上,哪怕領的是大司馬的軍隊,應該也能在一兩個月內就打下都城,替鳶國換一片天。
拿着信再往下看,哦,原來鳶軍抵抗大司馬的五個月內,還有東部的將領率軍過來勤王。
“看來,大司馬在鳶國也未得民心支持,或許他還劫掠過鳶都附近的百姓。”賀靈川這可不是憑空臆斷。打仗的軍隊最不能缺吃少穿,否則士氣戰力嚴重下降。大司馬的軍隊深入鳶國腹地,一旦補給不足,就只能打周遭百姓的主意了。
攻城前後縱情劫掠的例子,賀靈川可沒少聽說。
這個時候,賀淳華動了——
他終於帶兵北上勤王。
從獲封玡州總管、平定瀧川叛軍算起,賀淳華已在玡州待了一年多,據說政通人和,深得百姓愛戴。
賀淳華的理政能力,賀靈川從不懷疑。玡州又是鳶國的大糧倉,過去這一年到處欠收,只有玡州得天獨厚,至少經歷過兩次糧食大豐收。
他的運氣是真地好。
有糧的地方不可能缺兵。賀淳華必定一邊抓緊時間深耕玡州,一邊練兵。因此在大司馬攻打石桓的五個月裡,他都在韜光養晦,努力壯大自己。
“你爹都貓了好幾個月,爲什麼要在這時候北上?”鏡子也問,“爲什麼不等到都城之戰勝負已分,再去揀個便宜?”
“那就太晚了。”賀靈川也在沉吟,“他踞守玡州期間,一定時時關注北邊的戰況。選擇這時機北上,要麼看到了新的機會,要麼發現了大司馬的弱點?”
對賀淳華來說,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他出手必然謹慎。
如果瞧不見希望,他怎麼會北上?
“可惜我離鳶國太遠,否則這時候近距離觀戰,一定有趣得緊。”
賀淳華北上面君,一進王廷就給鳶王跪下了,連磕幾個響頭,腦門兒上都磕出血了,涕淚橫流自責護駕來遲,全因練兵籌糧。
松陽府的情報連這種細節都有,那多半不是臆斷,而是酈清歌在宮廷裡還有眼線。
實則鳶王那些天焦頭爛額,都城內外人心散漫、壞消息接連不斷,鳶王用膳時甚至還吃到了沒祛乾淨的蛋殼。
風雨飄搖之際,賀淳華身爲重臣展現出來的恭敬和忠誠,就讓鳶王覺得很窩心。
雖然賀淳華來得晚了些,但畢竟來了。
此時此刻,他就是那塊壓艙石,給鳶廷上下送來了滿滿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