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灘上哨聲一片,衆人緊張起來。
中軍大帳一掀,陪在白魔吉身邊的副將奔出來下令:“火矢準備!搶灘準備!”
白魔吉倒下,他的職銜最高,理應他來代行兵權。
陸無雙卻道:“對方不一定開戰。”
副將不想理她,有人卻問:“怎麼說?”
陸無雙往河中一指:“望見旗幟了麼?主船駛在最前頭,這像是進攻的模樣?”
無論陸戰水戰,最高指揮者很少親自衝在第一線。
衆人得她提醒,仔細一看,可不是麼?
一旦開戰,駛在最前方的主船會承受最多進攻。
不過日出之前河霧飄蕩,貝迦衆將又是心情激盪,很少人留意到這一點。
陸無雙順手摸出一支鳴箭,朝箭上吹了口氣,然後彎弓搭箭,嗖一聲射了出去。
不過她是朝天射的,那箭矢帶着尖厲的哨音飛出一個拋物線,才落到敵人主船的正前方,刺入水中。
水面頓時翻騰起一陣紅霧,瀰漫船頭。
這是鳴箭警告,誰也不要靠近。
船艙裡鑽出一人,看着船頭紅霧,嘖嘖兩聲:“蜃霧?好久沒見到這個東西了。你是貝迦軍中哪一位?”
紅霧翻滾,很快顯出一張模糊的人臉,河風呼呼,卻吹之不散。
“青宮,陸無雙。閣下何人?”
她本人和主船相距七十餘丈,但紅霧卻可以代她傳聲。
貝迦軍中,現在是副將職銜最高,卻沒有她這一手本事,所以陸無雙反而成了出面之人。
“我姓辛。”這個人,自然就是辛乙,“白將軍還活着麼?我方纔好像見他臉部中了一箭。”
他講話大大咧咧。
陸無雙不動聲色:“白將軍自然無恙。你們賀將軍何在?”
無恙爲什麼不出來?看來白魔吉果然重傷。辛乙笑道:“賀將軍託我來問一問,你們若肯交出那三頭旋甲蠕,玉衡軍立刻轉頭上岸,咱兩邊各自安好;如若不然……”
他一招手,身後數十船頭站滿軍人,齊齊挽弓對準大河東岸。
箭頭的光,在河上半明不暗的背景中也是殺氣凜然。
這意思很明確,敬酒不吃就得吃罰酒。不交出旋甲蠕,雙方今晚就得第三次交鋒。
貝迦軍隊立刻抓出盾牌,將己方將領團團圍護。
陸無雙卻道:“哦?賀將軍對我青宮之物感興趣?”
辛乙聞言有兩分驚訝:“旋甲蠕是青宮的寶物?”
“不錯。”陸無雙的回答格外緩慢,幾乎是一字一斟酌,“此乃青宮重寶之一,我可無權送出。賀將軍想要這件寶貝,就得親自來取!”
話音剛落,貝迦軍隊後排弓兵同樣彎弓搭箭,大戰氛圍又是一觸即發。
辛乙凝視紅霧,好像判斷她話中真僞。
接下來這十幾息,誰都覺得格外漫長。
但辛乙最終擺了擺手,玉衡軍人率先收起弓箭。
“後會有期,陸執輔。”
衆船調頭,駛回了西岸。
警報解除。
岸上的貝迦軍隊見狀,也是暗暗透一口氣。
打了大半晚上,你來我往好不激烈。天亮了,大夥兒也乏了,都想好好休息。
換在一個月前,若有人跟他們說,將有一支鄉下軍隊跟他們纏鬥二十多天還分不出勝負,他們一定嗤之以鼻。
現在麼,他們就慶幸這個白天不用再打仗了。
只有將領們的心情格外複雜。
……
辛乙返回大河西岸,跳上河灘就瞧見了賀靈川。
“怎麼又不打了?我以爲你今晚想跟他們好好清算。”
“本來有這念頭,回頭一想,今晚已經大勝,不妨見好就收。”賀靈川的確是在河上臨時改變了主意,“吃這一次大敗,對面的軍隊已覺顏面無光,若再襲營踩臉,怕他們狗急跳牆。”
畢竟貝迦的戰力擺在那裡,不是西羅軍之流。東岸又是他們地盤,玉衡軍想殺敵一千,自己至少要虧耗七八百。
這種兌子,想想就不划算嘛。
當然賀靈川不會說真話,他是瞧見陸無雙出面,這纔打退堂鼓。
陸無雙原本只是西羅督軍,卻在白魔吉重傷後,代表貝迦軍隊出面與辛乙對話。
她是趁機奪取了話事權?
賀靈川進攻大河東岸,就是想趁貝迦軍隊羣龍無首;如果接下來是陸無雙接手指揮貝迦軍隊的戰鬥,那今晚這一仗不打也罷。
此時的陸無雙才二十多歲,但賀靈川毫不懷疑她的手段比白魔吉高超。
他一定會試出陸無雙的斤兩,但不是今天。
再說他方纔看貝迦軍容,一回到大河東岸就振奮不少。這時候的“窮寇莫追”,是有道理的。
辛乙看他一眼,目光裡寫着不信。
但他也不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只是另起一個問題:“爲什麼索要旋甲蠕?”
想也知道貝迦不能給。
“我想試探一下,今晚突然出現的旋甲蠕是怎麼回事。白魔吉之前久攻不下,卻一直拖到今晚才用。”這個問題倒是可以回答,“原來不是他的寶貝。”
是青宮的。
換句話說,是陸無雙拿出來的。
“前些日子,西羅軍被派去金檮國平叛,今晚剛回。可見陸無雙出發之前就把旋甲蠕拿出來了,但白魔吉直到今晚才祭出來。”辛乙沉吟,“這個東西,吃玄晶吃得太厲害,估計白魔吉輕易也不敢用。”
“連貝迦的軍隊都捨不得用?”
“是啊。一頭旋甲蠕全力運作,盞茶工夫就要吃掉三塊淺紅玄晶。”
賀靈川忍不住一句“臥槽”,這麼奢貴的玩意兒到底是誰發明的?
辛乙接着道:“但這東西就是偷襲時好用,在開放式的戰場上也是大殺器,比如眼下的河堤。一座城池要是開啓遁術結界,它也攻不進去。”
賀靈川連連點頭:“性價比不高。”
他連打仗都是精打細算,一文錢恨不得掰八瓣兒花。
“陸無雙這麼顧全大局麼,把旋甲蠕這般重寶借給白魔吉?就在白魔吉打發她去鎮壓金檮國叛亂的時候?呵呵!”這與賀靈川所知的青陽不符,“但不管怎樣,白魔吉用出殺手鐗反而大敗,貝迦或許要調整戰略了。”
“對面一變,我們後頭的日子也不會輕鬆。”他伸了個懶腰,“所以,現在輪到我們出招了。”
……
白魔吉重傷在身,貝迦軍隊無力再攻河西,但金檮前線也沒能進入平和期,因爲——
玉衡軍反守爲攻,頻頻出擊!
大河兩邊攻防互易。
除了正面強攻,玉衡軍還有一樣貝迦軍比不了的優勢:它可以派出分隊,自瀧川悄悄潛去前線後方——瀧川之水就來自金檮國內,與邊界大河是水路相通。
這幾支小隊除了日常滋擾貝迦大營、襲殺衛兵、截燒糧草之外,還能配合玉衡軍的正面進攻。
白魔吉從前一直想反向這麼幹,屢屢失敗,因爲瀧川早就被玉衡城牢牢把控,外人很難插足。
其實不單是瀧川,整個茂河平原都被玉衡城經營成鐵板一塊。
這便是地主優勢,無論玉衡城正面受到的進攻有多猛,都不至於腹背受敵。
賀靈川當年跟伏山烈鬥智鬥勇一年多,親手消滅了瀧川水匪,玉衡軍民流血又流汗,纔拿到這麼珍貴的優勢。
雖說貝迦軍無論單兵素質和整體戰力都遠勝水匪,但白天受襲擾、夜裡遭強攻的日子一連過上五七天,任誰都不舒服。
貝迦軍人一到白天呵欠連天,軍營裡的氣氛越發壓抑。人要是休息不好,意志就會薄弱、脾氣就會暴躁,恐懼也會被放大,西羅軍和貝迦軍就屢次爆發內鬨和爭鬥,再迭加幾天前吃的大敗仗,現在是隊伍進駐金檮前線的最低潮。
賀靈川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一方面消磨敵人本就有限的物資,另一方面抓緊時間打擊敵人,將對方的信心進一步按在地上死命摩擦。
沒有信念、沒有信心的隊伍,即便是貝迦出來的也不再可怕。
白魔吉傷重期間,副將代行軍權,指揮得反而比白魔吉好一些。但一支軍隊沒有主帥,幾乎就沒有靈魂,貝迦軍隊的士氣始終漲不起來。
並且,糧食問題仍然卡在大軍的命門上。白魔吉都處理不了的問題,換到他副將手裡,就能順利解決麼?
陸無雙在軍議中屢有見地,副將不願採納。但衆人事後發現,陸執輔時常一語成讖!
有幾名將領暗中向她請教,果然在戰鬥中避免不少損失。
軍中的分化,悄悄開始。
這廂玉衡城也沒閒着,一邊打仗一邊重修北輔城,進一步加固自己的防禦工事,同時加緊對茂河平原上的輔城、營城、倉庫和商棧進一步優化,加強道路巡控。
當年賀靈川平定瀧川之後,玉衡城完全掌控茂河平原,先後在平原上修建了大小十一座營城,
除了玉衡城邊上的兩座,其他與一般城池無異,兼收軍民、囤儲物資,整修交通,從而以點帶面,將影響力擴展至整個平原。
瀧川商路上的商棧和驛站,戰時搖身一變,都能成爲據點。
以上都是大工程,修修停停兩年多,多數都已經投用,現在最後兩三個也在收尾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