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那麼多艘船,我們也不好搜索主艦。”與岸上乘車馬不同,白子蘄只要不上甲板不露面,鬼知道他待在哪一艘船上?
賀靈川豎起拇指:“彭先生很仔細,這擔憂有道理。”
然後他道:“那河不寬,河船版型瘦窄吃水淺,這個季節,每艘最多也只能載重萬斤。如果算上輜重比如器具雜物和糧食等等,每船搭載二、三十人比較合適。”
“那船隊就是十艘以上?”
“白子蘄乘坐的主艦應該比普通河船更大更舒適,易於辨認,且多半會被船隊護在中間。”他來了個“但是”,“如果他也乘坐普通河船,從外觀不易辨認的話,你們除了往船隊中間去找,還可以留心哪一艘船格外顛簸。”
“顛簸,爲何?”
“他們乘的是客船而非貨船,白子蘄乘坐的那艘人數最少,就算有壓艙石,船身也會比較顛簸。”賀靈川接着道,“白子蘄喜歡乘船,又不拘小節,多半不會浪費神術去穩定船身。”
他從前跟白子蘄同行一路,對其作風有所瞭解。以其都雲使的地位而言,白子蘄算是很隨性樸素的了。
不是他不喜歡享受,是他根本不在意。
彭茂兩人就沒再問爲什麼人數最少。地位越高,佔有的私人空間自然越大。
但茂功多問一句:“他有沒有可能不走水路,改選陸路?”
“有,但很小。水路安全舒適便捷,是往來商旅的首選。”賀靈川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白子蘄返程很可能衝着他來,哪會選什麼遠路?
他正色道:“白子蘄這人謹慎多疑,甚至可能前期示弱、佈置假象,特意引你們出手……”
茂功打斷他的話:“你覺得,他之前被我們攆得到處跑、還死了兩個手下,都是裝出來的?”
他的神情,有點不快。
姓賀的是不是以爲他們很弱?
彭玉奎擺手:“賀島主只是說,不排除這個可能性。”
賀靈川繼續保持懇切:“茂兄息怒,我只是覺得,白子蘄這人不好對付。諸位出手之前,請務必三思!”
“多謝賀島主。”彭玉奎也知道他本人不能離開天水城,當下站起來抱拳爲禮,“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發。”
“且慢。”賀靈川起身,向万俟豐吩咐兩聲,後者立刻奔了出去,不多時,帶回一個乾瘦男子。
“我給你們找個嚮導,他在加入仰善商會之前,一直在這條路線上跑單幫,對路情地況爛熟於心。但他只能送你們到渚縣碼頭,餘下的,他也幫不上忙。”
東道主設想得這麼周到,彭玉奎自然連聲稱謝。
賀靈川將他們送出山莊、揮手作別,直到兩人所乘座騎的揚塵都瞧不見了,這才負手轉身,慢悠悠走回書房。
攝魂鏡嘰嘰笑道:“你還反覆叮囑他們莫託大、要小心,你覺得他們不託大的機率有多大?”
“不大。”賀靈川理性得很,“我說什麼別人就幹什麼,我說討打別人就立正,帝王的金口玉言都不及我,嘿嘿,要是靠一張嘴能達成這個效果,我還用得着在閃金費勁叭啦地佈局?”
對於旁人的勸告,普通人通常是怎麼做的?
當個P一樣放掉。
何況靈山人的驕傲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就和天宮一樣。賀靈川打了幾年交道,深有感觸。
“靈山在爻國應該還安插了別的內應,只是身位不夠,弄不着白子蘄的情報,所以彭玉奎直接來找我。”賀靈川搖頭,“看來,他們對自己的手段很有信心。”
鏡子問他:“你覺得,彭玉奎成功得手的可能有多大?”
“不好預估。還記得白子蘄出發前特地來找我,說他要去小桃山莊查案?那一趟不僅是言語試探和恐嚇我,還泄露自己的行蹤,說不定就想釣我出手。從天水城到芒洲的路途,合適的伏擊點也就那麼一兩個,你覺得白子蘄會不知道?”
“呃。”鏡子一窒,但轉眼就嘎嘎笑了起來,“白子蘄沒釣到你,反而釣出了靈山的人,他自己都想不到罷。”
“所以白子蘄多半做了些準備,但他是以我爲目標,做所的佈置也針對我。現在卻是靈山找上門去,如果能打他一個出奇不意,未必沒有勝算——”賀靈川眯了眯眼,“白子蘄還以爲自己完全掌握了主動權,呵!”
且放靈山跟他耍耍。
“再說靈山這幾人。他們對我也不盡放心,不僅有所保留,而且恐怕只說了五六分真話。”
“真話?你是指昨天的討論?”
“對。昨天他交代千幻真人的線索,那應該是真的,也是靈山借他的嘴遞來的進一步指示。”賀靈川心裡有譜,“除此之外,呵,靈山也不希望我知道太多。所以,他們真正的實力沒拿出來,我就沒法做個評估。”
不過,靈山派出隊伍,替他去找白子蘄的晦氣,他自然樂見其成。
“帝流漿降臨之日,越來越近了。”賀靈川往天水城方向看了一眼,“不獨是青陽,我也不希望自己的計劃節外生枝。”
此時万俟豐來了,見面即行禮:“主公。”
賀靈川看見他纔想起,自己原本要找万俟豐,但和彭玉奎一談,就差點忘了。
万俟豐一直在外頭候着。
“來,書房裡說話。”
兩人進了書房,賀靈川從案上拿起一封信箋:
“鉅鹿港分舵來信。這次從仰善過來四條船,其中一艘上面的佰隆族人和閃金人起了爭執,五天半的航程,起了四次衝突,差點鬧出人命,比當初万俟良和王福寶較勁還猛。呵,這些傢伙戰鬥還沒甚本事,好勇鬥狠的氣性倒先上來了。”
話雖如此,他並不是真地責怪。好戰士有脾氣,好軍隊有狼性,平時要是和氣得像綿羊,怎麼能指望他們一上戰場轉性情,突然就敢衝敢闖敢殺?
像賀靈川這樣的雙面人,世上畢竟不多。而他要打造的軍隊,得像大風軍那樣,像黑甲軍那樣,隱戾而不發。
像隨時準備噴薄的火山。
万俟豐腰板挺直:“主公,這一船有多少閃金人和佰隆人?”
“這條船嘛,閃金人只有七百多個,基本是兩個月前送到仰善訓練的。佰隆戰士大概二百人。還有三百後勤人員。”
這麼長時間以來,仰善商會在閃金平原大肆招人,各行各業的人才都需要,其中但凡有潛力成爲好戰士的,或者有一部分指揮才能的,商會分舵就讓他們簽下協議,然後把他們送回仰善羣島,系統培訓、集中操練。
仰善商會初期也在閃金平原悄悄練兵,但效果平平還容易被有心人窺探,只能以訓練護衛的名義進行。橫豎它已經賺到鉢滿盆滿不差錢,乾脆把挑選出來的好苗子都拉到仰善羣島,努力磋磨,幾個月後再運回閃金平原。
只能練幾個月,只培養最基本的軍事素養。其他的,以後再說。
賀靈川在盤龍世界有帶西摩軍團的經驗,仰善自己的軍隊也早就成型,自有一套相對成熟的流水線方法,以老帶新,以老練舊,事半功倍。
賀靈川也補充道:“在船上鬧事的閃金人,有幾個從前在閃金平原也是山老大的牙將。”
山上的土匪頭子,麾下總有那麼一兩個、兩三個特別能打、特別兇悍的打手,替他們震懾餘黨,這在閃金西部就被稱爲牙將,喻作狼王的犬齒。
不得不說,閃金平原的人口基數實在龐大,仰善這麼東挑西揀,送往羣島的人員也是一船又一船,根本拉不完。
但這麼一來,閃金人和仰善原本的軍隊之間,少不了摩擦。被送來仰善羣島的閃金人不乏殺人犯和強盜,只因前一份工作沒前途,才換一種方式賣命。來到羣島之後,有些人難免重拾從前的壞習慣,好勇鬥狠、偷搶拐摸,好在島嶼就是天然的屏障,裘虎把他們禁閉在島上,狠狠操練,美其名曰玉不琢不成器。
万俟豐瞭然:“看來,他們認了新王。這一船沒安排好,沒將他們的小團伙拆散。”
這種打手雖然好戰,但要聽從領導和組織才能發揮出戰鬥力。
“我會過問。”賀靈川笑了,“你知道,在船上跟對方起爭執的佰隆人,是誰帶的頭?”
万俟豐一聽,就有不祥的預感:“主公請說。”
“是你老叔。”
“……”万俟豐一怔,然後訕訕,“原來老叔搭的是這條船?”
一個巴掌拍不響,難怪了。
當年万俟鬆領着幾百佰隆人流浪到刀鋒港,想搶奪仰善羣島作爲立足之地,結果被賀靈川迎頭痛擊,侄兒万俟豐領着族人投誠,他自己被扔去遠島上挖礦,還被陰虺監視,這一挖就是好幾年。
礦山報告過好幾次,万俟鬆幹活極其賣力也從不惹事,平時獨來獨往,只有佰隆族的孩子們去看望他,他纔會展露笑容。
万俟鬆吃飯睡覺不跟別人搭夥,採礦量從來第一,後面的二三四五名全加一起都不如他。
賀靈川雖然日理萬機,但三年來始終記得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