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都，幽湖小築。
無論爻地現在怎麼動亂，幽湖小築還是安穩，一如既往。
天光正好，白坦派來的宮使剛剛離開，青陽走回花笈島的精舍，忽然一陣心血來潮。
好像有點不妙。
她隨手取出一副玉骨，起卜。這一副十六支，白中透青，也叫卜牌。
這回無論她卜算幾次，都是“危”、“大亂”之象。
爻地本身就已大亂，但她卜得的禍之所起——
在西邊。
西邊有什麼？
就在這時，青衛頭子袁鉉奔了進來，低聲道：
“蕭主侍傳訊，樑主使今日進入主殿，剛剛突然口眼歪斜、昏厥過去！”
青陽一怔：“樑主使？”
樑主使在妙湛天神廟職權最高，哪怕爻地亂成這樣子，他也是養尊處優，受不到一點閒氣。要知道，從前爻王活着時還總跟樑主使拉拉扯扯，明尊暗鬥。爻王一死，各方勢力要爭取女神支持，都對神廟畢恭畢敬哩。
現在可是樑主使最風光的時候，怎麼突然就昏厥了？
“出了什麼事？”
“蕭主侍說有大事發生，請您儘快入廟當面商議。”
儘快？青陽看着桌上的玉骨，心生不祥：“白坦知道麼？”
“沒告訴他。”
青陽當即站起，拿了一件披肩：“走。”
馬車轆轆，往舊都而去。
這一路上倍顯荒涼，爲了建造新城而開挖的平野，原先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根本沒人動過，只不過裸土長出了零雜的野草。
當時聲勢浩大的工程，因爲戰爭直接爛尾，到現在也沒人填坑。
青陽的馬車駛到城門，這一路上只遇到零星幾個行人，都是低着頭匆匆趕路。
城裡倒是人多，但從前繁忙安適的氣氛蕩然無存，街上的店鋪十有七閉，城民的目光已經變得冷漠，沒人在街上閒聊。
爲了打仗，短短三個月，白坦已經向舊都募兵徵糧好幾回。
用“徵”這個字，體面點兒罷了。
就算這裡是全爻國最富裕的地方，被強徵過幾回之後，城裡也不可避免地物價飛漲，民生凋敝。
只有妙湛天廟，一如既往地熱熱鬧鬧、人聲鼎沸。
廟前廟後的街巷全是人，或坐或跪，或禱告或祈香，都來求神明的庇佑。
青陽就從這羣人當中穿過去，被廟祝迎進了後殿。
她前腳剛進，蕭主侍就迎了上來：“您總算來了。”
青陽見他目光遊移、臉色發白，連呼吸都有些粗重，就知不妙：“發生了什麼事情？”
蕭主侍是從坍塌的西林神廟調過來的，現任樑主使的副職，平時也不是個沒見識的，現在卻嚇成這樣？
蕭主侍先把殿內其他人都趕出去，才領着青陽往裡走，一邊低聲道：“下午，樑主使正在主持拜誦會，大殿正中的女神雕像突然斷了，齊肩、齊肩而斷，上半截滾下來，差點砸到樑主使，殿內就亂了。”
青陽聽到這裡，心頭一沉。
神廟的主神像都有天神施法，見雕像如見神明親臨，怎可能突然斷裂？
這是惡兆，還是……？
“然後呢？”
“樑主使立刻中止拜誦會，去內殿燃香祈神，然後就、就昏厥了。”蕭主侍嚥了下口水，“他昏厥前用力抓着我的手說，‘完了，完了’！非常驚恐。”
青陽跟着他走進內殿深處，這裡有個小屋，只供一個妙湛天的神龕，乃是樑主使平時與神明溝通的場所。
樑主使就是在這裡昏厥的，已經被擡走治療。
青陽注視神龕，眉頭緊皺。
這裡供着的妙湛天雕像，神態動作都與天宮萬神殿的妙湛天像一樣，手持黃金天平，寶相肅穆。
但現在麼，神像已經裂開，泥塑的黃金天平更是斷作好幾塊。天秤上那隻維妙維肖的獨眼，摔成了粉碎。
這是惡兆，大大的惡兆。
青陽隨手去點供桌上的香燈，卻怎麼也點不着。
蕭主侍滿頭大汗：“我方纔全力祈禱，但並、並沒有得到女神的迴應。”
女神不迴應，乃是常態。但主持大局的樑主使突然昏厥，蕭主侍也很恐慌，才請青陽過來。
直至日前，青陽也跟妙湛天神廟緊密配合，共同應對爻地的局面。
並且她還是貝迦的前首席大國師，人生閱歷豐富，蕭主侍不請她還能請誰？
青陽暗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看這種種異象，女神恐怕、恐怕是遇上了危難。”
她沒說“遭遇不測”，已經是斟酌的藝術。
即便在她漫長的一生中，也很少遇到這麼離奇而恐怖的事情。她都不敢想象，妙湛天萬一真地隕落，天界和人間要發生怎樣的動盪。
蕭主侍卻聽得臉色發青，兩眼一翻，也險些閉過氣去。
女神遇難？不不不，這怎麼可能！
但、但眼前這一幕又怎麼解釋？
青陽正要開口，忽覺有異，擡腕一看：
手上的紅繩微動。
她放下手，對蕭主侍道：“你先出去吧，我向其他神明詢問。”
蕭主侍一愣，她已經不耐煩催促：“快出去！”
等到這屋裡沒有別人，她把門窗緊閉，再拿出一尊雕像擺在供桌上，喃喃低語兩聲。
這時再點香燈，就能點亮了。
青陽插一炷高香，嘆了口氣。
煙氣先是筆直，在半空中微微一歪，然後聚成一張臉譜。
仝明真君。
不等青陽提問，仝明真君就先開了口：
“妙湛天隕落了。”
哪怕青陽心裡已有預期，一聽之下，還是臉色大變，心頭狂跳不止。
“跟她一起下界的天神也都隕落，包括我的屬神蒔媄神！”
以青陽的鎮定功夫，也強提一口真氣，舌尖頂住上顎，才能勉強穩住心神：“顛倒海？”
“剛發生不久，過程不明，但靈虛聖尊認爲，就是千幻所爲！”仝明真君道，“妙湛天等隕落前並沒有傳回任何消息，也無法定位，這應該是在仙人洞府內發生的事故。”
十幾位天神下凡，竟然一位也沒能迴歸，全部隕落！
這消息蘊含的能量，實在太驚人了。
青陽口乾舌燥：“千幻真人這樣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