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賀淳華的手段
煙氣無風擾動,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快要成型。
賀家兄弟若在這裡,大概要嚇一大跳,料不到父親還會玩這些花活兒。
可就在這時候,燭火哧地一聲爆開,炸了個燈花。
管家老莫一下就覺得氣氛不一樣了,他眼睜睜看着青煙由此慢慢散開,俱歸於無,不管賀淳華怎樣反覆誦唸。
顯然這一次施法受了些阻礙,無法順利進行。
老莫在邊上眼巴巴望着,忍不住道:“出了什麼事?”
賀淳華擦了擦額上的汗:“它不肯響應召喚,說這附近有更強大的存在。”
老莫驚詫:“更強大的存在?”這就是個小縣城,能有什麼了不得的存在?“老爺打算怎辦?”
“趁着子時未過,我們另尋個地方,向東最好。”
老莫收好東西,賀淳華穿起大氅,匆匆出門。
不過他們才下了兩階樓梯,應夫人就醒了,滿眼惺忪走出來問:“呀,這麼晚了上哪兒去?”
“我出去辦點事,很快回來。”賀淳華沉聲道,“你睡吧,不要擔心。”
他壓低語調說話就代表了不容置喙,應夫人很熟悉丈夫的風格,也不多想,說了一句“你多小心”就回房了。
……
呼呼大睡的賀靈川翻了個身。
他知道自己又做夢了,但這次沒有直入盤龍城,而是回到幾個月前跌入廢墟池井中的那一幕。
那時在盤龍遺蹟,賀家父子和孫孚平率領黑水城軍,從沙海上捕回獵物,放血入池。
大風軍英靈出現以後,賀靈川不慎落池,四面八方都是水。
暗紅色的血水。
這哪裡是井,分明是深不可測的幽潭。
賀靈川懸浮在水中一臉懵圈,上方好像閃過一道綠光,就要往水裡鑽。
至少賀靈川覺得池水最上層好像變成了淺綠色。
這種淺綠飛快往下暈染。
可就在這時,賀靈川發現腳下的池水開始涌動。
他往下一看,潭水深處有個巨大的紅色身影在擺動。
它每動一下,池水就泛起巨大的漩渦。
平靜的深潭,一下子急流暗涌數不勝數,互相作用。
上層那點綠光一下就被攪碎,消失殆盡。
賀靈川往下游去,想抓緊時間看看紅色身影的真面目。一別數月,他差點忘了夢境最外層還有這麼一個龐然大物。
它到底在這裡做什麼?
越遊近,越覺其龐碩。
可光線越來越暗,很快他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再睜眼,他就站在盤龍城熙攘的街道之中,有個挑着貨擔賣首飾的小販結結巴巴對他笑:“客,客,這位小、小哥,買朵珠花送、送人不?”
……
汝縣這小地方沒有宵禁,夜已深沉,打更人剛走,路上連一隻野狗都沒有。
此時已到正月,地上動不動就積雪盈尺。
今晚又下雪了,明早纔有人起來掃街。有地上的雪反射光線,四周纔不至於漆黑一片。賀淳華和老莫踩雪往東走,靴底咯吱咯吱作響。
他們沒帶侍從。
越往東,房屋越稀疏。
後來老莫指着一間破舊的民宅道:“這是我看過門口堆雪最厚的一家,應該沒人。”
雪都快堆到門閂位置了,顯然這門至少有半個月沒開過。
“離驛站有百多丈,試試吧。”賀淳華點點頭,跟老莫一起翻過院牆。
院裡同樣堆滿了雪,樹和莊稼早都枯死,屋門半開,一點人氣都沒有。
時局不好,一個房子就有一百種閒置的理由。
兩人走入小屋,關上門窗。
窗縫很大,冷風依舊能灌進來,同時帶出嗚嗚的低響,像巖狼的嚎叫,需要老莫取稻草堵實。木門有點變形,兩人合力關上,又用磨盤頂住。
這都費了一番工夫,賀淳華搓着手道:“抓緊,時辰快過了。”誤了時辰就要多等一天,他們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在汝縣浪費。
賀淳華把傾倒的桌子扶正,重新點上青蠟燭,開始念訣。
老莫也拿出壽山石鎮紙,緊緊握在手裡。
這一回青煙定型就很順利了,最後凝出一個模糊的圖案,不知道是鬼臉還是狗臉,反正有鼻子有嘴。
室內的氣溫驟然又降,桌面上都凝出了霜花。
雖然這張臉上只有兩個空蕩蕩的眼洞,但兩人能察覺出它在觀察自己,隱隱不懷好意。
果然,下一秒這張臉就毫無預兆地撲了上來。
老莫事先得賀淳華交代,動也不動。
青煙纔要越過桌子,賀淳華左手一晃,亮出掌心的社稷令。
國之氣運,可鎮邪魅!
青煙一驚,飛快後撤,離他至少四尺遠。
既然這個人碰不得,它轉頭就去找老莫。
老莫是賀家忠僕,可不是王廷命官,自然不會有元氣護體。但他手裡的鎮紙突然發出青光,雕刻的鳶首也轉了過來,一雙紅目正對青煙。
被它看住,青煙突然定在半空,險些潰散。
好一會兒,煙氣重又聚攏,那張鬼臉變得更清晰了些,直勾勾瞪着賀淳華,側了側頭,像在詢問,但神情不復先前輕慢。賀淳華正色道:“我送你一道美味,但他受護身符和陣法庇護,伱未必能找到他。”
他揚了揚寫有李兆生辰的字條,放到蠟燭上點燃:
“這是他的生辰八字。”
字條遇火,很快燒成了灰燼。青煙在桌面上一滾,將灰燼全部吸光,一顆不剩。
火苗震顫不已,看得出它很感興趣。
賀淳華問:“能找到他嗎?”
青煙沒反應。
果然,光憑生辰八字還不夠,李兆處在法術的保護下,禁止邪祟追蹤到他本人。
賀淳華這才取出那個指肚瓷瓶。
瓶塞居然堵得很緊,連賀淳華都費了點力氣才拔開,這也顯示出取標本的人當時深深的厭惡。
錢管事沒說錯,釀了兩三天後瓶子裡倒出來的液體又騷又臭還發黃。
賀淳華捏着鼻子,滴了兩滴到燭心上,唯恐把火苗打滅。
不過老實說,這氣味還遠沒有紅崖路沙匪們自制的“香糰子”來得上頭,那玩意兒纔是真正的生化武器。
“嗤”地一聲,燭火躥起來老高,顏色也變成了深綠,映得桌邊兩張人臉都是綠慘慘地,好不嚇人。
青煙變得更加凝實了,眼珠子也長了出來——每個眼窩都生出三個堅瞳,裡面彷彿有光遊移不定,不可細看。
目可視物,代表它有了目標和方向。
“他在人前人後都沒少幹壞事,應該是你最喜歡的獵物。”賀淳華提醒它,“他少年時曾遇大水,背棄了親密的兄長,令其溺水而亡。此事或爲心結,你不妨從這裡下手。”
這張鬼臉的三隻豎瞳突然合併成一個,臉也變得很清晰,慢慢張開嘴,拼出了一個笑臉。
但這張嘴張得太大,有一百四五十度,臉頰、眼睛甚至額角都被拉得老長,肌肉扭曲褶皺,看起來就如蠟像快要融化之前。
比遇見一張鬼臉更可怕的,是這張鬼臉衝着自己無聲狂笑。
管家老莫看得後背發涼,冒出一片雞皮疙瘩。
賀淳華卻面不改色:“找到了?去吧,趁着天還沒亮。”
鬼臉又看兩人一眼,忽然轉頭往外飄去,身形也越來越淡。
還沒到門口,它就消失了。
蠟燭也一起熄滅。
管家老莫眨了眨眼,如夢方醒。再看室內,彷彿和方纔有什麼不同,但又說不上來。
唔,好像那種詭異的氣氛不見了。
賀淳華轉過頭來對他道:“你方纔睡着了。”
睡着?怎麼可能?他方纔爲大人護法,一直全神貫注。
見他不信,賀淳華指了指他的嘴角。
老莫伸手一摸,溼的。
他竟然流口水了,還掛得老長,自己竟無所覺。
也就是說,方纔他的確迷糊了。
“大人也看見青煙了?”
“當然,我們處在同一個夢境。”賀淳華指了指他手中捧着的鳶形鎮紙,“要沒這樣寶貝護持,你就醒不過來了。”
老莫打了個寒噤:“好厲害,竟不知何時中招。”
他有心防備尚且如此,那麼遠在數十里之外的李兆呢?
“李兆有法器護身,一般的邪祟近身不得,否則我也不必花這麼大力氣。”青蠟燭燒得只剩小半截,賀淳華將它收起,“這東西就是它的口糧,否則它哪裡會響應我的召喚?可惜蠟燭得來不易,不夠再施展一次。”
老莫問他:“大人,爲何只說李兆的一個心結?”
“一屍兩命那件事,他不會放在心上的。”賀淳華擺擺手,“一個小妾,死了就死了。你看他是缺女人還是缺子孫?”
說到這裡,他想起一事,眉頭緊皺:“但是,驛站是怎麼回事?那附近有什麼東西能壓制我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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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太爺又夢到了那個畢生難忘的夏天。
他已經很久不做這個夢了,哥哥對他比往常還要好,送他一根特別好看的腰帶。孩子們把上衣脫在石灘上就跳下河去玩水,清涼的河水能把酷熱的暑氣打得丟盔卸甲。
大夥兒玩得正高興,遠處傳來人聲。
李兆擡頭看見一個揹着藥簍子的姑娘,她站在半山腰上衝這裡瘋狂揮手,一邊呼叫。
隔得太遠,水聲又大,誰也聽不清她說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