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虧心事
樑村長家人丁興旺,但因款待貴客之故,其他人都被攆去廚房了,偌大的方桌只有賀靈川、樑村長和周嗇夫三個人入座。
至於單遊俊等親衛,在廚房也有飯食。
巖狼得了一整隻活鴨,連猴子都得兩個果子。
賀靈川的行逕就是標準的吃大戶,不僅自己,手下人的飯食也要村裡打點,鄉官兒常乾的事。年景好的時候,鄉村的大戶並不介意,反以爲榮。
他坐下來就笑道:“一看樑村長就很會搞接待啊。”
桌上擺一大盆鵝肉燒土豆,油黑透金,那肥油有半指厚,鵝肉堆到爆盆。其他盤子裡有魚、有炒苦菜乾,有炒筍絲,有醃豆子,都是農家菜,不精緻但實在。
樑村長親手挾了一箸鵝肉到賀靈川碗裡:“這是家裡養了兩年的大鵝,足有八斤重!嚐嚐,可香了!”
賀靈川入鄉隨俗,也不端公子哥兒的架子,吃一口肉、喝一口村長家自釀的米酒,跟兩人談笑風生,聽到鄉間趣事忍不住拍案而笑,彷彿先前的衝突就不存在。
村長家人原在一邊偷聽,見他們狀甚融洽,慢慢也消掉了戒心。
畢竟是官家人,有姓名有來歷,難不成在席間暴起傷人?
不會吧?
酒過三巡,坐在窗臺上的藥猿伶光嘰啾兩聲。
這暗號在賀靈川聽來只有一個意思:
周圍沒人了。
巖狼啃完鴨子就過來了,趴在飯廳外頭的院子裡舔毛。
這麼大一個妖怪亙在這裡,村人哪敢靠近?最多就是杵在院外,遠遠觀察。
就在樑村長天真地以爲,闊少受他好吃好喝款待,已經不打算再整幺蛾子時,賀靈川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三歲看終身,你孫子五官出衆,長大一定出息。”
“承您吉言。”樑村長還來不及笑開,就聽他下一句緊接:
“和你長得真像。”
樑村長笑容一滯:“什麼?”
“你孫子呀,和伱像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那眉眼,那嘴。”
“他是我孫子,當然跟我像了。”
“也不全是這樣。”賀靈川嚼着鵝肉,不緊不慢,“你兒子在外間罷?我看孫子像你多過像他。”
樑村長舉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強自鎮定:“賀大少,這話太失禮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要打開天窗說亮話?”賀靈川把椅子挪近,湊過去低聲道,“我想說的是,你只有兩個孫子,卻有三個兒子呢。”
樑村長啪一聲就把酒杯放下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噓——”賀靈川豎起一指在脣前,“小聲點兒,別讓家人聽見了。”
“家人”兩字咬音很重。
周嗇夫也是懵了,一隻手背在身後,手指頭算不過來。
樑村長不是兩個兒子、三個孫子嗎?
賀大少的意思難道是說?
不會吧不會吧?
“樑粟就是你跟三兒媳下的崽。”賀靈川輕佻一笑,“你個老扒灰,是在家就享這麼大豔福,還是上田裡露天野戰?你兒子知道你給他戴上多高一頂綠帽嗎?”
樑村長不知道綠帽是什麼意思,也沒空多想,他臉上的肌肉都要扭在一起:“賀大少你血口噴人、壞我名譽!”
他下意識想拍桌,但又忍住了。
“少扯淡,三兒媳看你的眼神都快掐出水來,嘖嘖,不像看她那個木頭丈夫。”賀靈川又拍他肩膀,“大家都是男人,誰還看不出姦情?”
樑村長肩膀一斜,避開他的手,忿而作色:“證據呢,沒證據你就是胡說八道!”
他雖然表現憤怒,卻沒有嚷出聲,反而壓低音量。
賀靈川一招手,藥猿伶光不知從哪裡端出一隻碗,放在桌上,碗裡裝着清水。
他從懷裡掏出兩支銀針,針底都接着一個半透明的軟囊。
這是伶光施藥炙的工具,臨時被賀靈川徵用了。
賀靈川把其中一支軟囊擠破,裡頭的鮮血就滴入碗中,卻不暈開,而是沉在碗底縮成一團。
他再擠破另一支軟囊滴血,而後輕晃碗底。
三人都看見,碗底的兩滴鮮血相遇,很快融合在一起。
樑村長的臉色變了,他看懂了。
方纔胳膊上有一下輕微的麻疼,他也不當回事,以爲蚊子叮咬。原來是這廝下黑手!
賀靈川道:“這是你‘三孫子’樑粟的血,抱歉,偷紮了他一針。”
樑村長和周嗇夫終於明白,爲什麼孩子方纔會哇哇大哭。
“另一針麼,是你的血。”賀靈川輕聲細氣,“樑粟和你的血完全相融,說明血脈相承,這就是證據,你還有什麼話說?”
樑村長又驚又怒,壓低聲音急促道:“誰知道你這水裡放了什麼藥物!”
賀靈川斜睨着他:“你認不認?”
“認個P !”樑村長爆了粗,“我清清白白,我三兒媳也清清白白!”
賀靈川笑道:“對,你倆一起清清白白。”
周嗇夫在一邊聽得目瞪口呆,只覺不虛此行。
“你若不認,我現在就將全村老少都喊過來,再做一次實驗。”賀靈川聳了聳肩,“你不同意也沒關係,我們到時理論。”
樑村長一張黑臉原本喝酒喝到通紅,現在又變白了,鼻尖一個勁兒冒汗。
這惡少只要召集全村人提起這事兒,甚至不需要做實驗,他作爲村長、父親、祖父,就已經完敗!
實驗做成,聲譽掃地;實驗沒做成,還會有流言蜚語,這輩子也消不乾淨。
兒子會怎麼看他?村人會怎麼看他?
這個村長的位置,他還坐得穩麼?
賀靈川說完就提起酒罈,給三人又斟了一杯酒。周嗇夫沒動,光顧着欣賞樑村長的呆若木雞。
這位村長平時太把自己當回事,對鄉官們不甚客氣,現在報應來了。
過一會兒,見樑村長還不吱聲,周嗇夫忍不住道:“村長,不過是幾張地契,蓋了村章就完事了,何必鬧得大家都不愉快?”
樑村長眼珠子這才動了動,看向賀靈川:“只要我同意蓋章,你們就不聲張、不傳出去?”
“當然。”賀靈川笑道,“雙榆村這種地方,沒任務我壓根兒不會來,往日無仇無怨,也沒必要專跟村長你過不去,是不是?”
樑村長轉向周嗇夫,後者不待他開問就拍胸脯保證:“我一定保密,這輩子都不會迸出半個字,村長放心!”
樑村長沉默好一會兒,起身去內屋拿了個布包,又走了回來:
“地契呢,拿出來。”
布包裡是個印章,他呵了口氣,就往地契上蓋印。
根據鄉俗,有了這個印子,雙榆村的田骨買家才能找佃戶收租。
周嗇夫把幾份地契都檢查一遍,見印章無誤,這才鬆了口氣,對賀靈川點了點頭,將它們小心收起。
至於樑村長怎麼向村老、村民們解釋,賀靈川可不關心。人嘴兩張皮,要是沒點本事,人家能這麼年輕就當上村長?
他又問道:“穿雲閣的樑長老,是不是回來過了?”
樑村長的臉色僵硬:“昨天回來了。”
“他今天就上州府去了。”賀靈川笑道,“是替你們求情罷?”
樑村長不語。
賀靈川擦了擦嘴:“任務完成,我也不打擾你了。”
雙榆村不肯照章辦事,循的是自己的私規。那麼就別怪他辦事也不走正路了。
以歪止歪,以負搏負,可得正果。
他剛要站起,樑村長忽然道:“你、你是從哪裡聽說此事?”
賀靈川盯着他看了許久,直到村長被看得發毛,這位闊少才道:“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請你說清楚!”樑村長道,“否則,樑長老回來後,我就說你將我灌醉,趁機脅迫我蓋印。”
賀靈川笑了,招了招手,藥猿伶光就跳到他肩上坐好。
他摸了摸猴頭,對樑村長道:“我這猴兒生具一雙陰陽眼,能瞧見別人看不着的東西。方纔我們在村屋議事,屋前檐下有口井,井邊坐着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它對我的猴兒哭,說你在河邊親手溺死了他。”
樑村長呆住,張了張嘴卻沒吱聲,像魚一樣。
這位賀大少先前走近村屋時,好像的確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粗礪得嚇人:“你說什麼?”
“我說,那孩子對我的猴兒哭……”
賀靈川正要再重複一遍,樑村長打斷他:“什麼樣的孩子?”
“瘦瘦小小,頭髮稀疏,穿着黃衣服,說是孃親過年前給他買的。”賀靈川悄悄道,“對了,他被你溺死時還蹬掉了一隻鞋。他要你把鞋還給他。”
樑村長倒抽一口冷氣,還發出“兒——”的破音,像有人掐住他的脖子。方纔吃下去的酒,現在都變成汗出來了。
或許還變成了別的。
“它現在還在井邊嗎?”村長根本不敢往門口看,只問藥猿,聲音都在發抖。
伶光搖了搖頭。
“正午時分,這些東西哪會在外頭晃悠?”賀靈川閒閒道,“八成躲進井裡了,那裡面有水吧?”
樑村長木然點頭。
賀靈川站了起來,又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保重!”
樑村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我、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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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