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射出袖箭,就從它腹部的傷口穿透過去,在後背開花、抓牢。
而後他跳上高處的岩石,借一塊突出的尖角將它吊起來凌空。
怪物渾身上下,包括腳底板都沾不着巖壁,解凍恢復肯定要更慢些的。
衆人一下就坐倒在地大喘氣。瘦子舉囊喝水,因爲太急,甚至嗆了幾下。
段新雨封了自己幾處穴道止血,斷斷續續道:“這、這還能再拖多久?”
賀靈川突然給每人丟了一個糖果。這是從彌天娘娘廟口的小店裡買來的飴糖,孫茯苓好像很喜歡吃,上回買剩下的。
大家撕開外層的小片油紙,蜂蜜的香甜一下把嘴裡的苦澀和血腥味兒沖淡。
絕境之中,這一口甜蜜竟然無比珍貴。
衆人默默品嚐,都不捨得說話。
賀靈川環顧衆人一眼,忽然笑了:“不需要多久,援軍已經到了!”
大家猛然擡頭,不敢置信,瘦子嘎聲問道:“當真?”
“當真!”賀靈川一隻眼睛已經廢了,滿身血污,形象狼狽,但他說出來的話斬釘截鐵,在這種時候依舊有感染力,“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們?沒發現這幼崽進攻狀若瘋虎,急不可耐?”
呸,這也能算是好消息?段新雨不悅:“它進攻猛烈,反而是好事?”
“是好事!”賀靈川抹了抹額上滴下來的汗,免得流進眼睛又是一陣刺痛,“它連療傷都顧不得了。原本這東西謹慎得很,受點傷都要先治好再來戰鬥。就是說,它也、它也耗不起了。”
津渡崽異常聰明,而聰明的生物多半惜命。
作爲配合多時的隊友,瘦子等人對賀靈川更加信任,願意順着他的思路去想:“它掌管整座地宮,裡外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才讓它急於求成。”
經賀靈川這麼一提醒,衆巡衛才發現這頭津渡幼崽果然傷痕累累。
它找地宮治療也需要花時間的,輕傷十幾息,重傷幾十息。
就這麼點兒時間,它都花不起了麼?
也就是說,它也着急呵。
“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們絕不能在曙光之前倒下!”賀靈川深知,現在能支撐衆人繼續揮刀的唯一動力,就是希望,哪怕只有一絲也好,“越絕望的猛獸越瘋狂。我很確定變數將至,只要熬過這一波,活下來的一定是我們!”
無論什麼消息,對敵是利空,對己就是利好。
衆人精神提振。
不用他再多說,旁人都努力調勻氣息、恢復體力。
他們必須相信。
他們不得不信。
斷頭路很窄,又有食人藤擋路,能衝過來的骨俑每次僅有幾隻,都被賀靈川順手清了。
他要給隊友爭取更多恢復時間。
這場戰鬥裡最無畏的人是他,大不了一死,反正下次進夢境又是滿血復活。
可他若是倉促下線,眼前這羣人怎麼辦?
除了他,其餘人死了應該都不能復生。
也就十幾息後,被凍住的怪物身上發出“啪啦”幾聲脆響。
冰裂了。
賀靈川都能看見它眼珠子在動。
冰雕上的裂紋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最後被怪物猛然一掙,嘩啦啦碎成冰渣掉了下來。
哪怕沒有地宮加持補愈,這東西本身的力量也很強大。
它掙扎兩下,發現袖箭的鉤頭鉤住整個後背,根本掙不脫,索性抓着鉤索往上爬,直接從尖巖上跳下來。
它也不找段新雨了,凌空直撲賀靈川,小眼睛裡全是刻骨的仇恨。
這幾個獵物明明連傷帶殘,卻老是打不死,怪物終於發現是這個首領導致。
早該殺了他,隊伍肯定一下就散了。
賀靈川也基本適應了獨眼的視野,方纔也抓緊時間調勻內息,氣機重新又運轉起來,這時就攢了一點力氣,重新對它劈出了浪斬。
“叮叮”連着三記交手,前兩下是銳器交擊,最後一下賀靈川刀隨意走,寒光驟起,將它肩膀都削了半邊下來。
肩甲落地,酸血噴濺,怪物痛吼一聲。
就在這時,礦洞忽然晃動不休,彷彿遇上七八級地震,甚至通道整個扭轉了九十度,巖壁變成了地面,地面卻變成了山壁。
所有物體,包括人類和怪物都跟着一起翻滾。
只有食人藤紮根在巖壁之中,沒有轉向,並且憑藉強大的纏力把骨俑們連帶着一起上牆。
現在,它們變成了側壁上的怪物。
而後,衆人就聽見了一聲長長的嘶吼。
這聲音異常宏大,卻很像女人,充滿着無盡的驚懼和痛苦。
在這裡能聽到女人的聲音,那隻可能是——
“它‘母親’出事了!”賀靈川當即反應過來,“快,拿下這怪物!”
他們苦苦支撐到現在,不就爲了一個轉機?
現在,它來了!
衆巡衛心花怒放,合力往津渡幼崽招呼。但這東西突然一聲大叫,不顧身上又添多處傷口,就要一頭撞進巖壁裡。
賀靈川哪能讓它溜了,抓着鉤索用力回扯。
就在這時,地震又來了,比上一次還厲害。衆人都能感受到腳下的地底爆發出撕裂一切的力量,接着後方的山壁就快速往前平推。
“走啊,快走!”
這時也沒人顧得上戰鬥,都往前發力直衝。
好在通道顛倒過一次,骨俑都上牆了,沒人擋他們去路。
大家衝出斷頭路,發現外頭也在劇變,突如其來的岩石出現,把好幾頭骨俑都碾成粉末。
若不是柳條眼明手快推了門板一把,他也要被壓到突然前傾的巨巖下面。
也就十幾息,異變停止。
衆人驚魂甫定再回頭看,整條通道都沒了,好像被魔法完全抹平。
並且外頭的路也分成了兩條,比原先還要狹小,但是木框、木條這些支撐礦道的玩意兒重新出現。
“變回來了!”段新雨嘶聲道,“變回礦洞了,地宮沒了!”
門板緊捏着盾牌,左顧右盼:“那怪物呢?”
地宮變回礦洞,那怪物就丟了主場之便,又受了重傷,再能耐也是有限。想到這裡大家身上的傷也沒那麼痛了,連勁兒都平空漲回來些。
“跑了。”段新雨氣喘吁吁,指向左側通,“我看它往這裡去了。”
那還等什麼?
“追!”看他們這回怎麼復仇!
……
衆巡衛追出十多丈,連眼盲的都被柳條攙着走,門板突然道:“咦,我們好像少個人?”
賀靈川奔在最前,聞言轉頭回來數了數。
門板、柳條、瞎子、瘦子、許春隊友,連他自己六個。
“段新雨不見了。”
衆人一怔,面面相覷,柳條氣得柳眉倒豎:“該死,那是怪物!”
津渡鬼老幺能變幻人形,一開始就化成段新雨的副隊長王緒來接近他們,怎麼他們一番惡戰後就忘了它這項本事?
斷頭路內地方太小,人人彼此關照,它不好變化;方纔天搖地動,誰都顧不上別人,此獠就鑽空子了!
驟逢鉅變,洞裡光線又不好,人人都是滿身血污,誰也沒留意他傷在哪裡。
衆人果然往回跑。
既然怪物給他們指了左路,它自己肯定往右路去了。
奔過剛纔那地點,賀靈川分排人手:“柳條、門板隨我來,其他人留下救援段新雨!”
衆人都無異議。
怪物既然僞裝成段新雨,那麼後者很可能遭遇不測。他腿上傷重,未必能從礦洞劇變中逃出來。
賀靈川率三人急急追趕。礦洞恢復正常後就沒那麼多叉路了,他們走的這一條几乎就是筆直往前,偶爾拐個彎,又小又逼仄而已。
並且藉助熒光草束,他們一路上都能找見怪物滴在地面的綠色血跡。
賀靈川看到這裡心中大定,終於確定怪物不能再隨意遁行地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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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賀靈川所料,“段新雨”指路以後,跟着衆人假惺惺跑了兩步,就轉頭往西路去了。
它也褪去僞裝,奔得風馳電掣。
礦道情況它瞭然於胸,一條路都沒走錯,約莫三五十息就奔回了石室。
石室中的女人已經撕掉所有“筋腱”,步履蹣跚往外走。
初期的驚恐過後,渾身痛苦都涌上來,她覺得這副身體好像裡外都是破洞,每個都汩汩往外淌血。
事實上,也好像是這樣。
怪物驟然出現,女人還來不及驚呼,就被它撲倒在地,大口撕咬!
“別吃我,別吃我,我是孃親啊!”她痛得大叫,伸手去擋,結果怪物一口將她胳膊咬斷,啃得咯吱有聲。
女人又昏了過去。
與此同時,它身上的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甚至連失掉的半掌也長了回來。
津渡幼崽從母親那裡獲得補養,當它自己的傷勢太重,就會索取得更歇斯底里。
很快,它渾身的骨甲也已經長好,甚至肩頭和肘部還冒出了尖刺。
津渡幼崽將女子背到肩上,轉身向外。
這裡不能待了,它要另外選個地方築巢。
然而沒跑兩步,它就停了下來,死死瞪着對面通道里的黑暗,反而緩緩後退兩步。
也就幾息之後,賀靈川等人就出現在另一條通道上。
他們是循血跡追來的,結果拐了個彎就看見津渡幼崽弓身備戰,對着前方低聲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