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俞老實搖頭。
他雖然請百面夢魘對付賀靈川,但其實不知受害人長什麼模樣。
“你想害卻沒害死的人。”
程俞忽然瞪大眼睛。
白子蘄注意到,他看向賀靈川的眼神不僅有怨恨,還有驚疑。
這種下意識流露出來的神情,最能說明問題。
賀靈川也衝着程俞笑了笑。
程俞嚥了下口水。
伏山越繼續問:“你老實交代,這事兒是不是岑泊清指使你的?”
程俞聲音微弱:“是。”
他臉色白得像鬼,隨時都可能昏過去,但目光就一直放在賀靈川身上。
伏山越拊掌:“好,好。你承認就好!白特使聽到了。”
他的問題確實提得好,白子蘄正要接下去問,賀靈川忽然道:“岑泊清的夫人正往這裡來。”
“你是怎麼下的咒……嗯你說什麼?”
“岑泊清的婆娘,大司農的長女,姚杏寧!”伏山越順手往東北方向一指,“她剛到白沙矍,不顧魯都統的手下阻攔,直接衝入岑府。我估計啊,再有小半刻鐘,她就能衝來這裡。”
岑府距離縣衙還有一段距離,但伏山越來得,姚杏寧當然也來得。
白子蘄頓時眉頭皺起:“這麼巧?”
“不然我怎麼會來半夜報訊?”伏山越嘖嘖兩聲,“她要是衝入縣衙找到丈夫,姓岑的恐怕就沒那麼容易開口認罪了。”
時間寶貴,白子蘄微一沉吟,轉頭對立在牀側的樊勝道:
“樊統領,麻煩你帶人守住縣衙大門。審訊期間,不許任何人入內!”
“任何人”三個字,咬重音。
賀靈川分明看見了樊勝臉上的不情願,但仍應了聲“是”,大步走了出去。
他有些好奇了,能讓赤鄢太子、都雲使頭疼,同心衛副統領不情願的大司農長女,是什麼樣的三頭六臂?
白子蘄挪步道:“我們先審岑泊清吧。”
伏山越欣然同意。
衆人前往縣大牢。賀靈川回頭一瞥,見兩名侍衛入駐隔間,隨手關門。
牢門關閉前,賀靈川彷彿聽見長街盡頭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
方纔,他和伏山越也是這麼急吼吼趕來的。
白子蘄隨手放了個結界,內外隔音,以免等會兒有不必要的雜音傳進來。
岑泊清就蹲最靠窗的一間大牢。
考慮到他身份特殊,田縣令給他安排了一個單人牢房,在地下二層,進出只有一條通道。
牢房裡有牀有椅,地面乾淨,明顯剛打掃過;食水乾淨,但他都沒動過。
岑泊清坐在椅上,一臉頹廢。
三人進來,牢頭搬了幾張椅子,正要開口,伏山越擺手將他打發上去,只留下一個供口錄的。
相比程俞的慘狀,岑泊清內外無傷,就是神情沮喪,兩眼無光。
人證物證齊全,又是都雲使親自緝拿,他知道自己的下場已經註定。
就算岳父大司農介入求情,恐怕都沒什麼用處。
他見了白子蘄就頹然垂首:“這些與大司農無關,我妻、我妻更是全不知曉。”
“你還算個男人。”白子蘄嘆了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伏山越卻抱着膀子道:“我看你這慫樣,也不像是主事的。上頭是不是還有人指使,供出來!你不是主犯,論罪自然從輕!”
岑泊清垂首:“收集和販售漿珠,都是吳伯負責。我、我平時很少去管。要查就從青芙廟查起吧,吳伯的珠子都賣去那裡,我知道廟裡還往外賣不老藥。”
“仲孫謀就是聽你介紹,去青芙廟買下不老藥?”
岑泊清點了點頭。
“你從沒見過煉藥人,除了青芙廟那個姓胡的廟祝?”
“是的。”岑泊清立刻道,“你們逮住姓胡的,一定可以追查下去……”
白子蘄打斷了他的話:“就在前幾日,青芙廟失火,烈焰熊熊無法撲滅,兩刻鐘內燒成灰燼。廟裡一百多人都沒跑出來。”
岑泊清張了張嘴,臉上血色盡失。
都、都被滅口了?
“很巧,就在赤鄢國君上書靈虛的第二天。”白子蘄看了伏山越一眼。要不是其父着急把這案子捅出來,並且捅得毫無技巧,青芙廟現在應該還好端端地吧?
打草驚蛇,唉。
“所以,案子在你這裡卡住了。”白子蘄耐心對岑泊清道,“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所有罪罰都會降在自己身上?岑泊清呆了好一會兒,搖頭搖得快掉下來:“不不,我真不是主謀,甚至沒摸過漿珠幾次!這些事務都是吳伯在辦,你們審他,審他!必有所得!”
“哦?”白子蘄引導他,“吳伯早就辯解說,他也是聽命行事。”
“就算他聽命行事,也不一定只聽我的命令!”岑泊清急急道,“漿珠生意是我從父親手裡接下來的,那時吳伯就是全權負責;我接過來以後,也、也是這樣,平時都不需要我操心!一切都是他去對接,我、我能知道什麼內情?”
他怕白子蘄不信,還指天立誓。
白子蘄沉吟不語。
此時有一名樊勝的侍衛從上頭走下來,在白子蘄耳邊低語兩句。
白子蘄眉頭微動:“知道了,一刻鐘。”
侍衛快速離開。
賀靈川和伏山越相視一眼,知道這大概是外頭的樊勝來報信。
白子蘄的意思,讓他至少再堅持一刻鐘。
伏山越接下去道:“以岑泊清秉性,的確不像主事者……”
岑泊清點頭如搗蒜。
“……反觀吳楷行事,慎密精明,掌管全局,倒像是拿他們父子當幌子,從事這些不法勾當。麥學文能算計吳楷,吳楷自然怎麼就不能算計自家主人了?”伏山越問岑泊清,“吳楷是怎麼來到岑府的?”
“我父親說,二十多年前老管家病辭回鄉,向他推薦了吳伯,說這人辦事得力可靠。”
伏山越揶揄:“的確是又得力又可靠,讓你什麼都不用管,最後糊里糊塗赴死。”
賀靈川則問:“岑家從窘迫到重新富有,是不是在吳伯到來之後?”
岑泊清想了想,點頭。
“也就是說,你父親從一開始就讓吳伯操持這項……”賀靈川本來想說業務,“生意。在他剛來岑府的時候。”
殺貝迦妖民,取漿珠煉製不老藥的生意。
這就好像大公司納新,新人上班第一天就直接把控公司核心機密,然後開始經手幾千萬的生意。
何況獵妖取珠這門生意是高利潤伴隨着高風險,岑父直接把它交給一個陌生人來負責,總不能是失心瘋了吧?
麥學文對吳伯有“救命”之恩,吳伯還考驗了他三年呢,纔敢招攬他做核心骨幹。
“所以你父親很清楚,吳伯是什麼來路。”
白子蘄讚許地看了賀靈川一眼:“分析得好。”
三言兩語,就剝出了可疑之處。
這少年兩眼就能看出來的破綻,岑泊清幾十歲的人了,能始終被矇在鼓裡麼?
“我……”岑泊清吶吶,“這都是從前的舊事。我每想細問,父親都斥我多嘴,說我不知爲妙。結果,結果他去世太突然,始終沒能給我解謎。”
“你說,獵妖取珠的生意是吳伯一手把控。”白子蘄道,“昨天傍晚那次咒殺吳伯,你倒是很果決。沒有他,你幹得也不差。”
哪知岑泊清一臉茫然:“什麼傍晚的咒殺?不是我!”
咦?
“昨天傍晚……”白子蘄可是親眼看見吳伯惡咒發作,被伏山越搶回一命。
“程俞說我們機會只有一次,夜晚發力最好。”岑泊清腦袋搖得像波浪鼓,“昨天傍晚施術的絕不是我們,吳伯或許另有仇家!”
“……”白子蘄若有所思,目光瞥向邊上的伏山越。
現在細想,昨晚吳伯中咒的時機好像太湊巧了些,靈虛城上使剛找到太子越瞭解情況,吳楷就不行了,然後當着都雲使的面招供認罪。
白子蘄本想去岑府瞭解情況,這下好了,直接就改成上門抓人,這纔有後面一系列的圍捕大動作。
所以,吳楷身上的咒術是誰種下的?
對上他的目光,伏山越則是一臉沉思:“若說不是程俞,那還能有誰?”
賀靈川暗自給他豎起拇指:
像,真像。
伏山越手下的術師也會些咒法,本事比不上程俞,但在吳楷受困時下個咒根本不算難事。
等着岑泊清和程俞動手太慢了,他們乾脆自己來。
只要時機挑得好,不怕吳楷不招供。
賀靈川又問岑泊清:“我抓回吳楷時,發現他身上好幾個護符都破了。看來他一直被暗咒,只不過程俞這位大拿是昨晚才動手。”賀靈川接着道,“吳楷被捕後又被封了修爲,誰咒他都有可能。”
白子蘄看向岑泊清:“你怎麼不讓程俞早些出手?”
程俞早點出手,人證早就暴斃,他們哪會是這個下場?
在白子蘄看來,岑泊清的優柔寡斷要了自己的命。
岑泊清苦笑:“程俞自稱魂傷太重,提前出關也幫不了我。”
一切都是陰差陽錯啊。
白子蘄也有些感慨,又問他:“嫁禍傅鬆華,也是吳伯所爲?”
“對,完全是他一手主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