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是退了一步？伏山越看了賀靈川一眼，哈哈一笑：“恭敬不如從命。”
三人踱進千金小築，這家館子門面不大，但內容精緻，連奉客的茶水都是蓮香一品。
驛館裡面多使節，所以外頭總有些講格調的館子，方便大家午晚餐敘。
這家吃青紅酒，也是米酒的一種，但色澤醇亮如紅珀，味道綿長柔順，十分適合友人小酌。
每碗菜都是小而精緻。
白子蘄挾了個螃蜞酥放進嘴裡，嚼一下就是咔嚓作響：“這家館子主打紅糟。你們嚐嚐，別有風味。”
釀青紅酒的酒糟當然可以做菜，這種被稱爲螃蜞的淡水小蟹，乾硬無肉，但過油炸制之後再加紅糟，就是最好的佐酒零嘴，一口一個酥酥脆脆，咔嚓二三十個都是小意思。
其他還有紅糟螺片、紅糟鰻魚，味道各不相近，也不細說。
伏山越直接開口問道：“不老藥案，後續如何了？”
他知道白子蘄雖然是剛到靈虛城不久，但在白沙矍的查案經過應該早就派飛禽遞迴這裡。
“或許吧。”
賀靈川之前說過，程俞在那客棧裡敬拜一個雕像金身。
賀靈川呼出一口氣，苦笑。他就知道躲不過。
姑且試着去借，結果還真借來了。
賀靈川猶豫了一下，伏山越在邊上不悅道：“有我在，你怕什麼？”
賀靈川看看白子蘄再看看伏山越，這才從儲物戒裡拿出一樣東西，丟在桌上：
他並沒說“有白都使在”。
但這種陰神生前強大，死後倨傲，自主意識很強，未必服從於咒師，甚至需要人好好供奉它，才能請它辦事。
雖然沒什麼證據，但他心底總是好沒來由地介意這件事。辦案多年，他已經學會了相信自己的靈覺。有時這比證據還有用。
“白都使真要刨根問底？”
這麼大一個官僚系統，不可能就靠白子蘄一個人查案。
孫大國師不敵盤龍城英靈，最後殞於盤龍沙漠，這件寶物就成了賀靈川的戰利品，他又易給松陽府，換出補刀的資材。這是一件準神器，賀靈川也看出酈清歌與孫孚平之間有些瓜葛，因此松陽府應該不會把紫金杵輕易賣掉。
“就憑這個。”
“是啊，我正打算去翻看當年卷宗。”白子蘄輕嘆，“並不容易，當年是青宮自查此案。”
此等重寶已經脫離普通法器範疇，不能簡單以金銀計價。賀靈川當初用它換來修斷刀的鋙金和十萬兩銀子，以及一名大匠師免費鑄刀三個月，以爲自己賺大發了；其實，幕後的酈清歌看他就像看大冤種吧？
難怪她後面每次見到他，都笑得那麼開懷。
伏山越吃了一口鰻魚：“我記得十幾年青宮有一批寶物被盜，當時在靈虛城傳得沸沸揚揚，還傳出監守自盜的醜聞，但最後也沒追回幾件，就不了了之。”
“程俞受岑泊清所託，派出一個陰神，想取我性命。”
這兩邊說法就對上了。
賀靈川拿出來的，赫然是孫孚平的紫金杵。
孫孚平帶這寶杵去找大方壺，乃是因爲盤龍沙漠多怨魂，寶杵正好克之。否則當初盤龍廢墟內結陣對付大風軍英靈，就憑賀淳華那百多號士兵哪裡能夠？
紫金杵也出了大力氣。
“是啊。”賀靈川指了指自己眼睛，“但他不知道我天生陰陽眼，能看見鬼魅邪蜮。那麼大一頭陰神撲來，我怎可能視若無睹？”
當然，論其本質還是鬼物。
他忍不住拍拍杵頂雕的那隻怪獸，這東西突然怒吼，聲音如虎如牛，震得人耳膜生疼，莫說伏山越和白子蘄都嚇了一跳，就連包廂外頭的其他客人也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哪頭妖怪發作。
笑傻子，誰不開心？
“這杵至剛至陽，曾屬於一國國師，飽受元力浸染，是鬼祟陰蜮的剋星。”賀靈川呼了口氣，“那頭陰神不知道我能瞧見它，大大咧咧上來，以爲害我易如反掌，結果反被我偷襲打傷。那場戰鬥真是十分艱難，但最後是它怏怏而回。”
還好伏山越鎮定工夫了得，纔沒一下縮手。
白子蘄瞟他一眼，笑道：“莫憂莫患，我只想探個究竟，沒有別樣心思。”
白子蘄正色道：“我要一個答案。”
否則人家的應對不會這樣及時，把線索都及時掐斷掉。
白子蘄聽得認真：“那是什麼樣的陰神？”
“對。還有賀驍從麥學文書房裡搜出來的那幅畫像。”白子蘄道，“這兩樣東西，都跟青宮有關。”
“渾身幾十張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衝我叫喚，我腦袋就發暈。”賀靈川撫着下巴道，“對了，它還能變出好幾個分身。”
“不錯。”賀靈川指着杵上的獸首道，“這是睚眥，厭邪惡祟，見之必驅。其他刀環劍柄也常鑄睚眥，都是討個寓意。但這把寶杖不一樣，它是真正融入上古巨妖睚眥的一縷神魂，並且煉成了器靈。”
咒師驅鬼殺人，沒什麼奇怪的。但陰鬼生前或者是一方豪強，或者是大將名士，甚至可能是大妖，其神魂強韌，精擅神通，因此在死後未必立刻消散。咒師如能收來以秘法煉製，或有小概率煉出法力強大的陰神。
爲什麼不試圖用攝魂鏡搪塞呢？因爲鏡靈自己交代，它原是貝迦國權貴的寶物，還挺有名氣，後來被人偷盜出來。萬一白子蘄聽說過，那賀靈川還要揹負一個盜寶賊的名頭，更扯不清楚。
伏山越的記性很好：“泥宮？好像又叫蝸居？”
他在白沙矍問出這個問題，賀靈川都推諉搪塞過去。但這裡是靈虛城，是天宮和都雲使的地盤！
就算伏山越在側，只要賀靈川不答，白子蘄就能扣他一頂“不配合調查”的帽子！
“泥宮這件法器的辨識度很高，白都使您這樣的靈虛城老人一聽便知，麥學文很可能是故意用它關聯十幾年前的舊案。這人可能跟青宮有仇？”
伏山越瞪着他，賀靈川解讀他的目光是：以前都不拿出來，是怕我下手？
看見這隻寶杵，伏山越臉皮險些繃不住。好小子，竟然身懷這等重寶？
當初麥學文爲了引導他和仲孫謀去追查岑泊清，經常在霜露鎮的宅子裡穿白沙矍產的衣料，烹煮白沙矍的特產。
“你又怎麼擊退它？”
咚一聲悶響，份量十足。兩人定睛瞧去，這居然是一隻紫金杵，頂端刻着一頭凸眼大嘴的怪獸，其足下踩着四個掛環，周身寶光閃動。
賀靈川道：“也即是說，幕後人果然藏在靈虛城。”
“正順着那戲子的線索往下挖。你們可能不知道，我們返程期間，靈虛城西兌區又發生兩起火災，挖出來的一名證人還沒入獄就暴斃。”白子蘄悠悠道，“幕後人跟這案子也跟得很緊哪。”
白子蘄點頭：“這件舊案裡面死了幾個人，都是青宮弟子。我已着手調查他們的生平過往。”
他的確有陰陽眼，但不是老天給的，而是神骨項鍊送給佩戴者的福利。
他在黑水城時還沒什麼見識，孫孚平拿這寶杵呼風喚雨，他只覺得好厲害；後來隨着閱歷漸長，對這些法器、妖獸的瞭解漸增，他才理解這寶杵當真是好厲害，難怪當初自己拿去松陽府鑑定能驚動酈清歌。
“能。”白子蘄抿了一口酒，“並且我們還有另一條線索，對方根本抹不掉。還記得我說過，蝸蟾身上揹着的巨殼，可能是件上古妖仙的法器？”
“故意也好，無意也罷，都說明他和青宮有關，都是值得一查的線索。”白子蘄笑道，“再說，只要能查出幕後人，受他引導又如何？”
白子蘄就不用掩飾了，一臉驚訝：“神器？不對，這是準神器！”
他看向賀靈川，話鋒一轉：“我今天來找賀驍，還是想解案中疑點。我本想讓程俞協助另一個案件，但他卻在被捕以後暴斃。因此我要鄭重問你，當初你到底怎麼逃過程俞的暗算，還能反將一軍？”
“幾十張臉？這是吞吃了其他鬼怪？”
“陰神？”白子蘄問他，“你是指，式鬼？”
白子蘄作個伸手的姿勢：“可以麼？”
賀靈川說得中立客觀：“以麥學文過往的手段來看，這可能是他故意導向青宮。”
這人的心計沉深不說，還能數年如一日堅持，耐心可怕。
伏山越聽出不對：“那還能往下查麼？”
賀靈川說，您隨意。
白子蘄輕輕撫了撫獸首，睚眥好像很享受，居然沒吱聲。杵身上的符文更是躍躍欲飛，好像要凌空而起。
這貨不是最討厭陌生人碰它嗎？賀靈川投給它一個鄙夷的眼神，合着只要是跟他作對的，這支寶杵都歡迎？
從前這玩意兒就看不起他，至今如故。
白子蘄一撫之下，就知它是貨真價實的準神器，不由動容：“好寶貝，杵身這些符文，都是強力的伏魔咒！”竟然真是上古寶物，以他見識，一時都沒琢磨明白，“你用這等重寶打退陰神，我是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