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鳶國過往平叛，就像是按下葫蘆跳起來瓢。有些剛奪回來的地方，沒過上半個月又反了。”他緩緩道，“只管打仗是不行的。趙盼、柯繼海，已經是鳶國的一流大將，還是被後方各種掣肘，難以施展抱負。”
這兩位的確忠心耿耿，君上讓他們打仗，他們就上前線。
可是打了這麼久，失地還是收不回來。
越打仗，財政窟窿越大。
後勤越供不上，前線的仗越沒法子打。
如此往復，惡性循環。
他這裡抱怨連連，賀靈川卻笑道：“看來父親是想好了。做人治軍都不能等、靠、要。”
賀淳華愁容一收：“不能等靠要？這話說得好！”
“所以——”他話鋒一轉，“我向君上求玡州總管一職，並領三州軍事。”
賀靈川驚訝：“父親好氣魄！”
賀淳華原本是夏州總管，現在想求個玡州總管的職位。聽起來都是“總管”，但玡州的地理位置、物料產出、戰略地位，都遠非夏州可比。
更不用說，他還想領三州軍事。
有了軍權，這三州不都在他勢力掌控之下？
那可是事實上的一方霸主。
老爹的野心，終於曝露一角。難怪鳶君不肯答應，這是驅虎吞狼。
“這也是不得已。”賀淳華隨手輕晃身邊的杏枝，杏花和葉片紛紛落水，引來游魚競食。
沒有飯粒，它們同樣爭搶很兇。“沒有政通人和，便沒有富武強兵。”
“君上頭一次聽我提起，就將我痛斥一頓，這幾天也是餘怒未息。所以——”他看向賀靈川，“川兒，你真是我的福將。爲了嶸山宗的借款，君上一定會再仔細考慮。”
賀靈川撩了撩水花：“君上不會派別人去平叛麼？”
“已經派了。”賀淳華輕描淡寫，“是就近調派的。我看哪，再有幾天就能出戰果，正好幫我試試叛軍成色如何。”
“萬一他們贏了？”老爹手裡還有籌碼麼？
“不用擔心。”賀淳華好像很樂觀，“大司馬一天不死，我就有用武之地。”
這時，吳管家從南邊奔進來稟報：“老爺，王大人派人來請大少爺，呃，請嶸山特使！”
嶸山特使一行人原本入住驛館，賀靈川直接把整隊人馬都搬進了賀府。
這件事，當然會報送到典客令那裡去。
賀靈川也姓賀，現在又進了賀府，王大人應該會有些聯想。
賀淳華立刻站直了身體：“走，我跟你一起去見王大人。”
父子二人先去更衣換裝，賀靈川再喊上裘虎、胡沁和兩名嶸山弟子，出門乘車。
……
典客令的職能是對外通聯，外宣內達，官署也修得很氣派。
馬車抵達，王大人親自到門口迎接，見賀家父子一起下車，臉上神情奇異。
他昨日還不覺得，現在兩個姓賀的站在一起，五官輪廓有些相似。
一看就有血緣關係。
唉呀，這這這？
但他也是見過大場面的，轉眼就切換成一臉熱情：“賀特使昨晚休息如何？賀大人怎麼也來了？”
賀靈川看這王大人，圓臉圓鼻，像個軟萱的白包子，是討喜的面相。
“好，睡得很好。”他輕咳一聲，往賀淳華一指，“實不相瞞，這是家父。”
哪怕有心理準備，王大人還是一時失語。
賀淳華立刻道：“嶸山宗囑他抵達鳶都要先公後私，因此我也是今晨方知，川兒竟然成了嶸山宗的特使。”
王大人口中默唸“賀靈川”三字，而後道：“特使便是賀大人……落水的長子？”
賀淳華從夏州回都，那是頂着接連大勝的光環來的，鳶廷官員都知道他的基本資料，知道他有兩個兒子，長子去年邯河大戰中落水，不幸犧牲；次子則去了大司農。
但賀淳華長子職位很低，鳶廷雖然追加了撫卹，也沒人真正記得賀靈川的名字。
王大人昨日聽他自報姓名就隱隱有些耳熟，然未細想。
現在終於對號入座，他只覺離了個大譜！
“是啊。”賀淳華一臉感慨，“這小子命大，落水未死還輾轉去了嶸山宗，最後頂着個特使身份回來了。”
他雖然唏噓，眼裡卻掩不住笑意。
王大人立刻拱手，笑容滿面：“恭喜賀大人！”
這位賀將軍已經聲名遠揚，跟國君都敢討價還價了，現在兒子又攜救命的鉅款回國，那是如虎添翼，不得了啊。
這個消息要趕緊上報。
賀靈川輕咳一聲：“王大人，正事要緊。”
王大人笑道：“賀特使，請；賀大人……”
話沒說完，就被賀靈川搶了先：“賀大人今日事務繁忙，只能晚飯時分家中再見了。”
賀淳華本想留下來觀看兩邊商議，長子這樣說，他也只好道：“嗯，那就勞煩王大人多照應，我先去了。”說罷向王大人點了點頭，登車而行。
坐上馬車後，賀淳華嘴角才綻開了一絲冷笑。
這小子趕他走也趕得太乾脆了，是怕他在審覈抵押時指手劃腳？
王大人卻微鬆一口氣。
賀淳華若是留下，少不得對現場施加影響。有這個官場老油子在，他很難施展啊。
現在只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特使，他的壓力驟減。
努努力，說不定這兩天就能簽好協議？
他向邊上的侍官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悄悄退走，要向上稟報嶸山特使的真實身份。
賀靈川渾不在意，帶着裘虎和胡沁，跟着王大人往官署裡走。
長桌邊上落座看茶，王大人即道：“根據我國最近一次向嶸山宗提出的條議，借款共計七百萬兩白銀，兩分利，單利計息。利息每年結清，本金五年內結清。如若不然，即以雍山礦場、太和礦場、毫州西部草場的三十年營採權，並汛陽河上五鬆港、邯河上白巽灣三十年運權抵之！”
場面話昨天已經說完了，今天進入辦正事流程。
協議內容，賀靈川早就能倒背如流。嶸山宗也算得上厚道了，鳶國提議兩分單利，它也沒反對。這樣算下來就是每年一百六十八萬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