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背過身去，笑容就消失了。
昨晚他放出夢魘入侵吳管家夢境，刺探出一點情報，很順利。
看來同樣懂得用夢魘殺人的，不是吳管家而是賀淳華。敦裕李家那個老頭子，應該是他便宜老爹下的手。
當下賀淳華不在，正好方便賀靈川行事。
他已經獲知：
首先是吳管家不知道孫紅葉下落，也不知道《瑤花集註》這本書。
能說明賀淳華同樣不知情，孫紅葉真是臨時起意、自行離開麼？
其次，賀淳華的的確確酬神了，的的確確以長子爲代價，請動了奈落天！
有吳管家的證詞，一切都清楚了。
一股莫名的鬱憤涌上來，賀靈川下意識按了下心口。
被背叛的憤怒、不甘、難以置信，他能辨別出這些躁動的情緒，但傳導到他腦海中已經效力微弱，就好像隔着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這些，是原身的情緒。
是原身親耳聽到自己愛戴的父親曾對自己做過什麼，而產生的本能反應。
賀靈川沒想到，自己對這副身軀的掌控力越來越強大的同時，原身那一點殘存的本能也沒有完全消失，也還能對外界產生反應。
“你該死心了。”賀靈川低聲道，“你不過是個祭品，不在墜崖時消亡，也會在某一天被獻祭。安息吧。”
腦海裡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他又有了一種感受：
心如死灰。
他下意識停下腳步。
單遊俊不解：“大少？”
邊上的裘虎卻輕噓一聲：“勿擾！”
裘虎能察覺到，賀靈川周身氣勁移蕩，但散而不凝，且目光忽然空洞，顯然神識是下沉到識海里去了。
像他和賀靈川這種人，神魂都是高度凝練的，很少出現這種空洞。
行外話說，走神了。
但這種狀態跟普通人的開小差又不一樣。
好在他們還未走出賀府，賀大少在自家做什麼事都算不得出格。
單遊俊看了裘虎一眼，不吱聲。
這個偏園忽然安靜下來，彷彿連吹過來的風都變得輕柔。
過了十幾息，賀靈川終於長長透出一口氣，周身氣息歸順，眼裡又重新有了神采。
在盤龍城的試煉下，他的神魂越發強大，方纔神念內探，竟然逮到了原身殘留的一點點本能。
或者說，一縷心結。
原身不甘，不明白生父爲何捨得獻祭他。
原身又有些執念，或者說矛盾，希望賀靈川能放賀淳華一條生路，莫對其下死手。
畢竟有這十多年來的生養之恩。
解不開這點心結，這副身軀就不能算作是完全歸賀靈川掌控。
以後這縷執念、這點彆扭埋入心間，下沉爲潛意識，甚至可能損傷理性、影響他今後做出的判斷。
什麼是潛意識？就是一個念頭自然而然浮現，卻無法細究它的源頭。
倘若到了這個地步，他或許就弄不清楚自己以後做出的判斷，是基於自身這個穿越的靈魂，還是原身的執念。
這可太危險了。
修行之路坎坷崎嶇，一點錯誤就可能致命。
他得設法解決這個問題，而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就是滿足它、化解它。
弄清楚這一點，賀靈川不憂反喜。
墟山大戰之後，他每每回想當時歷險，雖然收穫豐富，但總覺得缺了點什麼，遲遲未得提升。
明明只差臨門一腳，卻終日不得其門而入。
現在他才明白，隨着修行進入這個境地，他最欠缺的是本源的“完整”。
那是心靈上的缺失，是他的神魂之舟行駛在識海當中卻少了一塊壓艙石，玄而又玄。
現在既然找到了癥結所在，後面的行動就有了方向。
好事兒啊。
“來來來，聚香樓走起！”賀大少精神抖擻，心情大好，“你們隨便點，別給我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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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彈指即過。
賀靈川留在鳶都，監察資金去向和物資調度。嶸山後續送來的糧草、借款換得的物資，每一筆支出都要由嶸山特使過目。
賀靈川的掌理副使胡沁打回去十幾項開銷。有些賬目僞裝成軍費支出，東挪一筆，西佔一項，零零散散。
賀靈川不熟悉這些伎倆，手下又忙得焦頭爛額，乾脆把二弟賀越也抓來打工。
賀越這些年一直給老爹幫忙，處理最多的就是賬務和條目開支，對其中的貓膩一清二楚，拿過來一看就笑道：“小菜一碟！待我把它們抓出來顯形就是。”
賀靈川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拍得老二呲牙咧嘴：“看你的了。”
“可別說我幫忙了，不然上頭得怨死我！”
“放心，我坑誰也不能坑你。”
結果賀越審出來第一條有問題的開支，就是石桓城的官員薪俸。
有貓膩的開銷，被查出來後就直接呈交給鳶王。
隔天，石桓城的伍縣令就找上門來，對着賀靈川滿臉堆笑：“特使大人，這石桓的薪資開銷都是明條明項啊，沒有一條誇大僞造。”
“伍縣令是實誠人，這些開銷嘛，胡副使都審計過了，的確沒有誇大。”
胡沁就坐在一邊，聞言連連點頭：“問題在於開支過於龐大。你區區一個縣府就有四級薪俸，員額八十七人！”
簡單來說，吃皇糧的太多了。
賀靈川也道：“賀總管當年在夏州履職，一州之總府上下才二十餘人。”
伍縣令“啊”了一聲：“石桓是輔城，官眷王族多，這事務也多，不多配備些人手……”
他暗暗腹誹：賀淳華的夏州府只有二十多人，那能是常態嗎？
哪個州縣府不是年頭越長人越多？過個七八年再看看，夏州府的人數能低過二百？
石桓城可是幾十年的老縣，又是輔城，那裡人能少嗎？
賀靈川拿起簿子看了兩眼，截口道：“你縣府做什麼要養三輛馬車、四個馬伕？除了你伍縣令，還有誰進進出出都用車馬代步？這是腿斷了不能走路？”
伍縣令吶吶道：“有個馬伕曾是戰場老兵，斷了條腿不好謀生計，於是在縣裡給他排了份差事……”
賀靈川向他伸手：“縣府的人員名冊帶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