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夫人沒說錯,賀家雖然搬走,但賀淳華還是交代人好好打理這裡,每年兩次祭掃。
可是碑上只有鹿筱芸的名字,沒有立碑人,沒有其他訊息。
賀靈川輕嘆一口氣,獻上隨身帶來的鮮花和果品。
賀淳華對待鹿筱芸,到底是什麼感情呢?鹿筱芸已經過世那麼多年,他在黑水城時還要堅持每年祭掃,不管應夫人反對。
可是鹿筱芸捨命生下來的兒子,他卻又捨得拿去酬神。
他正在出神,後方忽然有人喚道:
“賀大人?”
賀靈川回首,看見三丈外的樹下站着一個老頭子,兩鬢都白了,但皮膚黝黑人精瘦,還拄着個鋤頭。
老頭子仔細看他兩眼:“哦,認錯了,不是賀大人,是賀大少爺啊。”
“您認得我?”賀靈川走了過去,“老人家,你是守墓人?”
“啊,對。”老頭子慢慢道,“賀大少縱橫黑水城,只有我們認得您的份兒,您哪能認得我這老頭子?”
賀靈川摸了摸鼻子。黑水城從前是賀淳華的地盤,原身在這裡當然跋扈,的確是無人不知的大少。
“請問老人家,已故的這位鹿筱芸,您知道多少?”賀靈川問他,“除了賀大人每年都來給她掃墓之外。”
老頭子看看他,再看看墓碑,嗯了一聲,像在思索。
賀靈川暗自感嘆這老頭子只是貌似老實而已,而後從懷裡拿出半錠碎銀,在對方面前一晃:“請您好好想想。”
頃刻間,老頭子就想好了:“鹿筱芸和她叔叔,二十多年前遷來黑水城居住,那時這裡還歸安東人管轄。安東人手下那幫子人,嘿,不是好東西。”
“她叔叔在這裡開了個糧鋪,但買賣做得不好,租個倉庫不是進水就是遭鼠災,成天損糧。”老頭努力回憶,“我記得沒過幾年,她叔叔就得病死了。”
賀靈川插話:“據說她是百列人?”
“對,我聽她自己說過,老家在很遙遠的東邊。她和叔叔是坐船到海港,又跋涉到這裡來的。”
賀靈川神色微動:“沒說爲什麼遠道而來?”
“沒講,只說老家那裡不好,待不下去了。”老頭又道,“我十幾年前在她叔叔的糧鋪裡打過雜,他喝了酒就吹噓,說百列國是仙人的後裔。”
“仙人?”賀靈川來了興趣,“怎麼說?”
“好像他們那地方原來是有仙家的,哎是仙家麼……”
“仙宗?”
“對,對!仙宗。”老頭連連點頭,“後來仙人沒了嘛,他們就建了個國家,可最後又守不住那塊地方,只得遷移出去。”
仙人後裔建起的國家?賀靈川心頭一動:“遷去哪裡?”
“好像很遠,過了貝迦再往東邊去。”老頭兒道,“他說過地名,還說那裡四通八達、特別富饒,但我不記得了。”
“有一回他喝醉了,還說過鹿筱芸是他們嫡系正朔唯一的繼承人。”
賀靈川心頭一動:“是族長之女,還是國君之女?”
“啊我哪知道?”老頭兒撓了撓鼻子,“他說話有時前後不順。”
賀靈川再問幾句,見他說不出更多線索,於是把碎銀遞給他,轉身離開了白塔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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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一天,賀淳華趕到。
比起賀靈川的輕車簡衆,賀淳華這回直接從南部帶來近百騎,在野地蹄聲隆隆,聽起來很有氣勢。
賀靈川見到他就嚇了一跳:“老爹,你瘦了這麼多?”
賀淳華才南下平叛一個多月,人就瘦了一大圈,皮膚黝黑,但眼裡精光更足。
軍旅生涯最鍛鍊人,賀淳華也爲這幾場大戰殫精竭慮,此時氣勢外放,看來都跟從前不一樣了。
“還好,還好!”賀淳華見到長子,笑容滿面,“嶸山宗的各位,你有沒有妥善安頓、好生招待?”
賀家在黑水城已經沒有產業了,他來了也得住驛館或者客棧。
“必然的。什麼都給安排上了。”賀靈川也笑得燦爛,“紅崖路已經實地考察完畢,審計過去幾年的稅入也審計完成了。呵,我記得有幾年的條目好像還是老二做的。”
賀越很早就在父親手下幫忙做事,賀淳華也習慣將要務交託給他。
賀淳華連連點頭,狀甚欣慰:“好,好極。”
賀靈川緊接着道:“再過兩天我就回去了。”
“好……”賀淳華頓住,“什麼?”
長子要走?
“就評估結果來看,嶸山宗會對紅崖路這件抵押品很滿意。胡沁胡協理也已經先行啓程、返回嶸山了。此間事了,我就等着跟父親見個面,也要返回嶸山。八百萬兩哎,我離開鳶都前就已經簽結出去了,現在連紅崖都驗收完畢。”賀靈川故意道,“父親,其實您不用大老遠跑來一趟,我這都辦妥了。”
賀淳華愕然:“千鬆郡守也讓你查賬了?”
“當然查了。”賀靈川笑道,“我出具公函再自報家門,他們配合得很。”
現任地方官當然知道賀家名望,不會跟賀大少過不去——何況賀靈川這趟辦的是公差,拿着鳶王的授信來的,那一個個大紅印章嚇人得很。
賀淳華暗自腹誹幾句,面上雲淡風清:“過兩天的事過兩天再說,郡守今晚在鴻雁樓作東,請我們都去。好久沒來,看看鴻雁樓的大廚手藝下降沒有。”
衆人自無異議。
賀靈川暗自一笑,他一提出要走,賀淳華果然着急。
現在,輪到賀淳華想辦法讓他留下。
當晚酒樓,賓主盡歡。
從賀淳華那裡接任千鬆郡的郡守姓胡,方面大耳,對賀家父子極盡熱情。
來這邊陲當官兒就跟被流放似地,他得有多大功績才能離開這不毛之地往上走?如果能搭上賀大人的線,那今後可就便利得多。
他適時問起南方戰事,恰好撓中了賀淳華的得意之處。後者城府再深,酒勁兒一上來,還是將幾場大勝從頭到尾都描述一遍,言語間志得意滿。
這場大勝,就是他的墊腳石啊。
賀靈川在旁邊聽着,也覺得老爹這幾場仗打得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