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人都是會改變的。”葉進淡淡道:“一隻羊是放,兩隻羊也是趕,我連偷盜女人褻衣這麼下作的事都乾的出來,您居然都相信了,那麼殺個把犯規矩的奴才,又算得了什麼?我以前就是太恪守葉府的規矩了,但卻忘記了我手中還有別人生殺權利!如果早點學會樹立自己的權威,也許別人在陷害我之前,都會仔細三思一下得罪我後果。”
“你現在已經被放逐了,你的權利也會被回收!”葉守正心臟一陣抽搐的疼痛,沉聲道:“如果,你再敢這麼做,我就把你……”
“革除宗籍對嗎?”葉進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你革啊?我說了,我不稀罕!”
葉守正臉色倏然煞白,結結實實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家族的榮譽高於一切,葉進的言論簡直堪稱是大逆不道了。
“父親,祠堂地牢中很黑,我在裡面感覺最多的就是絕望!這讓我一直產生了一個錯覺,也許我下一頓飯,吃完就會被毒死,或許半夜三更就會有一個殺手衝進來把我殺死,可是……我卻熬過來了。”葉進死死凝視着他,眼神已經變成兩簇岩漿火焰一般,淡淡地道:“這讓我意識到了一件事情,把所有生機和信念寄託在一個人的身上,是很不靠譜的一件事,哪怕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也絕不例外!”
“父子之情都已經不靠譜了,我還指望這宗籍有個屁用?”
“父親,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以前是我沒有意識到權利的重要性,這纔會失去,但是血淋淋的教訓,讓現在意識到了,那麼就算暫時失去了,我也會親手奪回來。”葉進的眼神也冷了下來:“等我回來的時候,我的權利再也不用你收回,也不需要你賜予。”
葉守正彷彿突然遭到雷擊,臉色倏然煞白,雙手上青筋暴凸了出來,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你是在怨恨我麼?進兒,我也不相信這種事情,但是你平日一直都和二姨娘搞不好關係,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你是逃不掉嫌疑的,而且,你又經常向我說謊,你讓我怎麼相信你?但是現在……哎……這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
葉進忽然笑了,哈哈大笑了起來:“父親,你知道我撒謊的理由麼?從很小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您擔負着家族的重任,作爲家中的長子,對於你,家族中的事情,就算是吃在多的虧,受再多的冤枉氣,我對您,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在你的心裡,也竟然成爲了一種謊言,這也成爲你懷疑我、摒棄我、疏遠的最大理由!”
葉進大聲嘶吼道。
“這就是你應該逃避的理由,是麼?這就是我該死的理由,是麼?你是在騙我?還是在騙你自己?”
葉進額頭上青筋暴起,大聲吼道。
看着葉進已經不似人類的眼神,葉守正心中忽然感到一陣有心無力的悲涼。
驀然間,他發現,自己竟然和進兒之間有這麼多的誤會?
他忽然驚醒地想起來了,自從萬夫人入門之後,他們父子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這麼交心的談話了。
而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令他吃驚,也太令他頭疼和失望了,他能夠以雷霆萬鈞的手段處理家族產業中的每一件事,能讓家族的生意按照他所設定的每一個環節步驟運轉,但卻始終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妥善地處理長子和愛妻之間的關係,葉進忽然展現出的暴戾兇殘和二夫人忽然展現出的陰毒狠辣,這都讓他更感到一種從內到外的震驚和一種無力迴天的悲哀。
他不禁地後悔,自己在發生這事的時候,竟然選擇了像鴕鳥一樣躲了出去,生生地讓兒子在黑牢之中忍受了一個月的酷刑。
這是改天換日的一個月,脫胎換骨的一個月!
自從葉進從祠堂下地牢中放出來了之後,他立刻就後悔了,看到了葉進憔悴的模樣,凌亂的頭髮下,那雙狼一般令他不寒而慄的眼神,他就感覺自己做父親的氣勢彷彿一瀉千里,他甚至感覺無法面對葉進那雙閃爍着可怕光芒的眼睛。
如果可以,他寧願用自己在黑牢中一年,自己造成的惡果。
葉守正沉默了良久,艱澀地道:“進兒,明天我安排你去夏陽郡,待一段時間,半年,最多不過半年,我一定解決此事。”
“不需要!”葉進語氣中帶着斬釘截鐵的絕然:“父親,您身爲族長,這些年來爲族內奔波,已經很辛苦了,這件事您還是歇一歇,我已經長大了,自有解決之道。”
葉守正猛地擡起頭來,厲聲道:“進兒!你非要把事情鬧大不可嗎?”
“祠堂長老下達的命令,就是族長也是無權推翻的,我當初求不得你的幫助,現在更不需要您的憐憫。”葉進眼神宛若利箭,微微地笑了:“我雖然被放逐了,但我仍然是葉家子弟,葉家子弟的驕傲,容不得施捨二字!”
整件事情已如劍出鞘,已經不是見血不見血的問題了,不見人命都不會回還。
葉守正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一瞬間彷彿老了十多歲一般,身形佝僂了下來,呆呆地看着葉進。
葉進沉默了片刻,道:“父親,有一個問題,我問了你很多年,都沒有答案,我最後一次問你,你告訴我,我母親在哪?”
葉守正臉色倏然煞白。
他沉默了片刻,閉上了眼睛,無力地揮了揮手道:“還有半個月的時間,你就該走了,有些話你不需要再多問,我也不想再多說,你不必再向我請安了……”
葉進倔強執着地問道:“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娘到底在哪裡?”
“夠了!你給我滾出去!滾!”葉守正怒吼道,抓起了茶杯就朝他砸了過去。
“父親,您多保重吧。”葉進低聲道,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葉守正靜靜地凝望着地板上的碎片,良久,才發出了一聲悲涼的長嘆。
“清惠啊,你已經把我傷透了,沒想到,還留下這麼個禍害……”葉守正定定地凝望着房頂,悲嘆一聲:“你是走了都不想讓我好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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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葉進忿然踏出廳堂的時候,旁邊的花園中忽然傳來了一個淡淡的聲音。
“大少爺,請留步吧。”一個身穿素色羅裙的美婦緩步走了過來。
這個美婦人曾經是葉進母親陪嫁而來的貼身丫鬟,也是葉守正的妾侍之一。
“雲姨。”葉進停住了腳步,淡淡地道。
“你一直都在偷聽我和父親談話。”
雲芝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勸道:“大少爺,老爺其實原本不是這樣子的,只是在小姐走了之後,精神狀態一天不如一天,大少爺,老爺其實也很可憐的。”
葉進手按刀柄,面無表情。
雲芝口中的小姐,就是他的母親,雖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沒有改口。
“大少爺,我和秋嬋都是被小姐所救下的,小姐待我們恩重如山,又傳授我們武藝功法,我們兩姐妹立誓要報答小姐,我這一輩子也不會說小姐的壞話。”雲芝神色肅穆,道:“但是小姐當初在嫁入葉家的時候,似乎目的就不是那麼單純的,小姐教授了我們很多的東西,在我看來,這就是未雨綢繆,希望將來我們至少不會讓老爺太過失望,但她不明白,有些東西,是永遠無法替代的。”
雲芝幽幽地道。
“不要再說了。”葉進眼圈赤紅,隨即低吼道。
雲芝平靜地看着他:“希望你不要去怨恨老爺。”
“我怨他?我爲什麼要怨他?我已經沒有感覺了。”葉進苦笑了一聲:“這麼不負責任的父親,真的讓人很失望。”
“大少爺,我感覺得到,老爺身上擔負的東西太重了,遠遠超過你的想象。”雲芝柔聲勸道:“希望,你能夠多多的體諒老爺一下。”
葉進仰望着天際,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道:“雲姨,我走之後,你和秋姨代我好好照顧我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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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進從葉府大門中走出來之後,一路朝玉京城珠寶街走去。
他和父親之間感情不是沒有,但是再深厚的感情也經不起身邊那些屑小之徒流言蜚語天長日久的消磨,但是經歷過這一劫後,父親也很後悔以前的偏心騙聽,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和矇蔽,似乎有些想要與他和解的意味。
但是葉進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脆弱的葉進,秉承了蘇北宸靈魂深處那股驕傲自負,毅然決絕地斬斷了父親遞來的橄欖枝。
自己的仇恨,自己來報。無論是葉進還是蘇北宸都絕對恪守這個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