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隕落

元謨天尊的手按在胸腹間,並未有過多的憤恨情緒,相反他的神情格外冷漠,似乎遭受創痛的那人並不是他。

他的一雙呈現出異樣色澤的眼眸朝着某個方向望去,也不知道穿過這裡的無盡黑暗,穿透這異域空間之中的洞天殺陣,他還能夠看到些什麼。

有一點可以肯定,無論什麼空間異域,無論何種時空,都不能阻隔思想,只要大天尊不被隕滅,他的神念就是永恆自由的。

他知道,衆仙已經齊聚,一定緊張而又興奮地注視着這裡的一切,雖然只有皓黃仙君那般的人物才能窺透幾分。然而,看或者不看,見或又不見,這又有什麼呢?

就讓一切結束吧。

不幸的少年人啊,非是本尊不仁,你既然發覺了神蟲的秘密,便要承受這份際遇的結果,否則消息散了出去,本天尊在天界如何自處?難不成跑去魔界做真魔?

大天尊忍住痛,瞬間收了神蟲。事情弄到無可挽回,他亦心中後悔,操之過急啊!不該將少年當作滋養神蟲的美食。

他自是不指望神蟲能將少年降伏,不過若能吸食其血氣精華,對於“消解”之靈定然會有莫大的好處,說不得就此進階演化也不一定。

這些年來,他隱隱覺得自己培養的蟲遠不能和劫風中的真正神蟲相比,更不用說那些他也看不見的劫靈存在。他猜測,這些蟲應該有進化的可能,而那些真魔界抓來的低階魔仙已經無法滿足神蟲進化的需要。

這少年境界極高,對神蟲來說是大補,若真的死在洞天陣中,只需隨便安個罪名,就和斬殺一個真魔一般,在仙界不會有任何非議。

難道衆仙會去爲了一個來歷不明,無根無腳的妖人,同本大仙尊翻臉?

至於化仙池是否與他有關,已經不在他的考慮之內,死都死了,還有個屁的神異?

只是千算萬算,沒算到少年這麼強。

孤注一擲的心念一生,便如野火蔓延,再也無法按耐。元謨身形頓時虛化,再次消失不見,少年心中頓生警兆,眉心間亦沒來由跳了幾跳。急運仙眼,絲毫不見蹤跡。

洞天殺陣之中忽然沒有了星光,沒有了一切暗流涌動的氣息,變得越發死寂可怖。

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孤零零的少年。

沒有任何聲音和活着的氣息,只有少年的心跳,周天萬脈中的仙元流淌。

皓黃仙君遙望殺陣,忽見一道青光衝起,隱隱透出元謨半虛半實的影像,心頭忽覺大事不妙!但是就連他也不知道到底怎麼不對勁,而且他的思維彷彿被陷住了,陷入對這道玄妙而又充滿魔魅之氣的殺陣的參研中,一時無法自拔。

如霧如煙的燥烈之氣忽然瀰漫開來,不知起於何處,黑暗的空間彷彿被抽離了一切生機與空間支撐,頃刻間向着少年所處的中心位置塌縮而來,以他的神念感知速度,當察覺不妙之時,這方洞天已經極度塌縮,身周百丈之內青金色的符文再度出現,以不可思議的角度作種種高速震顫,發出嗡鳴的聲音,彷彿奪命的魔笛。

“不好!”少年心頭閃過不詳的感覺,剛要有所動作,終究還是慢了一拍。

“轟---!”驚天動地的大爆炸!耀眼的白光,比大日還要亮上百倍,瞬間衝出了極度塌縮的洞天,衝到了外面。

白光衝破洞天的黑暗,彷彿自爆,以一種滑稽而詭譎的形式,就這樣突兀發生了!

周天衝騰起無盡氣浪,一朵朵巨大的魔性層雲憑空出現。如山如嶽的空間波動以有形的軌跡蔓延開來,橫掃周天平面。

羣仙頓覺刺眼!繼而便如瀚海中的小舟,雖然各憑法寶靈器渡過劫波,卻杳如被風吹雨打的浮萍,身影飄搖。

“嘿嘿,果然是晦、暗、明、滅!如此光明無盡之意,看來那少年難逃一滅啊!可惜可惜!”

這種震盪衝擊,自然不能奈何大金仙的浩浩陣雲,早有無盡的仙光將其融合消弭,直至不見形跡。

浩黃仙君神情惋惜,一時有些落寞。很快,他就明白了,原來大金仙的選擇,無形無跡,無徵無兆,原不是同階的他能夠逆料的,於是,他便釋然。

雖有些遺憾沒能出手制止,卻並不妨礙他準備接受既成的事實。

他眯起眼眸,望了好一陣子天,不知道窺探到了什麼。他又發出強大的神識,尋找元謨天尊,因爲那道青光不知遁向何處了。

以洞天自爆的慘烈情形而言,元謨天尊必然被深刻反噬,尤其這洞天殺陣可不簡單,似乎不亞於元謨的一尊分身,其間耗費的心血,他也是剛剛纔看出來。

大天尊此刻應該帶傷,慘勝啊!

誰能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少年居然和天庭絕頂強者鬥了個兩敗俱傷!

衆仙錯愕不語,面帶淒涼之色,心中多有不平之意,尤其青城真君,目光似要噴火。

因爲一場短暫而又酣暢的拼鬥,升起惺惺相惜之意的那位靈荷聖君,面色鐵青,身後空天盡是赤焰如血。

塌縮成不足百丈大小的洞天內部,此刻已成修羅沙場!虛空微塵中再無一物,不管是何種極細小極精微的自然之靈氣,都被瞬間蒸發!強大的能量爆發足以融化金仙!即便少年再強,也無法存活。

此刻洞中一片白熾,虛空如在烈火焚蒸之中,少年的氣息已全然不見。

想必,那一刻的他來不及施展任何隱匿仙術,他的仙體做不出任何反應!據說當死亡真正降臨時,仙人那一刻會覺得神識空靈,元神記憶瞬間衝破無數時空阻隔,漫長一生歷史中的無數畫面瞬間會浮現眼前。

想必在那一刻,少年終會想起自己的來歷吧!

天道難測,死亡的結局一旦註定,便任誰也逃不出去,衆仙皆在心底默祝:安息!

風煙散盡,空天一色。元謨天尊從遙遠的某處出現,看着有些疲憊。

浩黃仙君親自把他迎進車駕,陣雲浩浩蕩蕩,破開異時空,向天庭飛去。羣仙各懷心緒,也漸漸散去。

太玄山下的那處山谷,水天一色,再無喧囂。或許不久就要有迎真殿的仙人來此常駐,或許在此另設仙府也未可知。

不知過了多久,從天庭方向飛來三位紫袍仙人,踏着五彩雲霞,駐留在洞天消散之處。尋覓良久。

“果如大帝預料,無形之人,卻是難尋。”中間那仙開口道。

“既然無形,便說與無形聽!”一仙也道。

“生如朝花之絢爛,死如靜夜之柔美!安息吧,孩子!”另外一仙接道,卻有些撒狗血的感覺。

中間那仙人白了他一眼,捧出一卷黃錦,展開來,朗聲宣讀:

奉天承運,天帝詔曰:茲有無名仙人,流落赤霄天界,降誕之處,地涌甘泉,天生神蓮,化仙池因以復現,諸仙人自此心安,天地社稷,功莫大焉。明日開朝,若英靈不散,可來天庭相見,得天綬,錄上仙,無量大羅至尊!欽此。

聖旨讀完,肅穆良久,中間那仙緩緩開口:“你們怎麼看?”

“玄!”

“我看文不逮意!似應加上:若身死道消,當奉贈神名,建祠永祀。。。”

中間仙人又白了他一眼。

三位紫衣仙人四顧再三,才徐徐而回。

。。。

若將赤霄天界看作一個龐然無比的,由無數層面匯聚融合的巨圓,那麼仙界就是居其中央的最大部分,亦是體量無匹的天球。

在仙界,有一個盡人皆知的通識:若是一位仙人,僅憑藉自身仙元能力,要想跨越仙界,到達更加虛曠蒼涼的境地,都要花費很多時光。

有些事實似乎總能爲此添加印證,那就是與仙界爲敵的真魔界,無論天庭發兵征伐也好,魔界興師來犯也罷,每每花費在征途的時光,都是一個動則百年的數字,這還是異空間通道被至強的仙力打通的情形下。

而友好的覺界,無論是御史巡視安撫,還是覺仙朝覲,亦要靡費許多光陰。

尤其對於玄、靈、飛、至四種品階的仙人,無不視其爲漫漫仙途,徒然耗費生命,毫無意義,因此縱觀天界歷史,也沒有仙人幾個嘗試過。

然而,此時諸仙尚不知道的是,近年以來有一位仙人飛到了仙界的邊緣之地,而且僅僅花費了很短暫的時間,尤爲不可思議的是,他僅僅是一位元仙,並非絕頂強者。

諸仙更不知道的是,他明明已經“死了”,卻確定的活着。

天劫之後,天庭派出極多的仙人,從極多的層面搜索諸天萬界(赤霄天界中存在諸多小天域、小世界),最終確定了五百三十八萬八千多名仙人隕落了,而他的仙名便在其中,準確的說不在頭,不在尾,因他的境界不高不低,兩頭不沾。

他死不見人,活不見屍,然而他在天地間沒有留下哪怕是最微弱的一點氣息,他的靈光種子也在其仙門洞藏中熄滅了,連未央大帝在內的最強仙人也推算不出他的生機,於是他就是隕落了,絕然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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