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關,羣仙聚集。
南天門下方,巨大的門柱所覆蓋的範圍內,靠近天庭方向的一側,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浩瀚的仙氣形成了幾道巨大的懸臂,在巨大的虛空孔洞之中旋轉着,宛如星辰中的星河渦旋。
在赤霄天界,每當夜幕降臨,仙民百姓遙望星空,到處都能見到這樣的星域渦旋,漫布於天穹之上。
眼前這處渦旋顯然沒有星域渦旋那樣巨大無比,然而也佔據了萬丈的範圍,隨着渦旋孔洞的出現,高天似乎生出感應,頓時罡風呼嘯,電光雷霆大作。
那座白玉琉璃般的天門彷彿一位巍峨的鎮守大神,鎮壓着這處憑空出現的渦旋。
原本未到暮時,此刻天空忽然有些暗淡無光,隨着那幾條粗大的懸臂加快旋轉,虛空中生出更加猛烈的雷電。
那處漩渦深不見底,直刺下界方向,裡面電光滾滾,炸碎一切自然靈氣,成爲一處毫無生機的死界。
這個“下界方向”,實在只是一個形容,因爲天界之大,並無所謂的上下,只是仙人的意識中無論走到哪裡,都有方向感,設定了以天庭爲座標的一個空間體系,自能區分上下。
盤神開天闢地,據說定下來天圓地方的規矩,大羅混元金仙據此開創九天十界。
按說赤霄天以天庭爲中心,乃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天球,這天球又有各種機制的周天運轉,又如何分別上下呢?
鴻神王在萬藏經樓裡面看到相關記載的時候就在思考這個問題,然而此時,他不問而知,心神通明,像是又開了一竅。
道經明明有云:宇宙生乎身,萬化存於心。盤神雖生於無,卻以人形演示造化。
南天門便是天界的一處巨大的穴竅,站在這裡,頭頂青天爲上界,足踏濁冥爲下界!
衆仙都是開了仙眼,分出神念觀照這處渦旋孔洞。
無數道光線在孔洞中穿梭,原本炸碎的虛空,殘餘不多的無形自然生靈,被仙光一射,頓時炸出無數個極其幽微的異元空域,一道道電光,一粒粒雷火,無窮無盡的向着下界方向衝去,煙塵瀰漫,到處都是毀滅與新生,一粒粒初生或者死亡的微塵雲團,便是一個個小小的世界,此情此景,如同規模無限縮小了的開天闢地。此中的造化,連仙帝也不能掌握,只知道萬古以來,南天門便已經存在,它感應天地變化,按照天道自主運行。
此時衆仙關注的焦點,便是渦旋形成的虛空通道。
雖有微塵般的電火,然而這通道直通下界,何其漫長,在場衆仙大多看不到通道的盡頭。
廣源仙君作爲鎮南關的鎮守金仙,一樣看不到通道的盡頭,在他漫長的生命過往中,這種經歷不止一次,所以只是神念在進入通道不久便收回,淺淺體察了一下通道里面的情況,這樣可以大致判斷飛昇者的修爲情況。
下界修士修爲不同,引發的天道感應自會不同,那些電光、雷火、罡風、流塵,被下界稱之爲天劫,在仙人看來,不如說是大道洗禮,或者更加確切一些。
因爲神念探入天劫通道,有很大的消耗,甚至有損傷識神的可能,鎮南關的仙人們大多如廣源仙君一般,稍觸即退,反正天象剛剛觸發,天劫剛剛開始,那不知老少男女的飛昇者也才飛出不久,按照以往的經驗,沒有一個時辰以上是飛不到南天門的。
聽了廣源仙君和其他仙人的介紹,純陽真君、唐璜、警幻仙子、蒼梧道君他們似乎也沒有持續多久便收回了神念,那黑暗無極的虛空通道,一時哪裡看得見盡頭。
鴻辰卻心生疑問,至少飛一個時辰,那下界修士即便不遇天劫,豈不累都要累死。
他已經知道赤霄天界的時間和下界人界不同,天界一年,大約相當於下界十年。
仙界看來需要一個時辰,那下界之人豈不是要飛十個時辰?
他這念頭纔出,立刻又知道自己錯了,既是虛空通道,大道演化,那裡面的時間便會以天界爲準,下界之人只要入了通道,便等於身處天界時空。
他這裡想明白了,陸離那邊幾乎同時,就瞪了他一下,那意思,鴻辰頓時明白,奇仙是譏諷自己後知後覺哩。
鴻辰無語。陸離這傢伙就是得瑟,總愛顯擺,和唐璜臭味相投,這些日子打得火熱。相形之下,還是純陽真君比較厚道,警幻仙子格外仗義。
這時候只有鴻辰和陸離的神念繼續在通道中探查,鴻辰是走神了,沒注意廣源仙君他們的告誡,陸離是滿不在乎,小小天界通道,本奇仙進進出出,不過如探囊取物爾!他暗中還存了一點心思,要和神王較量一下誰的神念更強了。
這時候天劫已經發作了幾回,雷霆、電火時驟時徐,終於有一個光影出現在黑暗的時空隧道中,向着天界艱難飛行,分明是一個人形。
“是個人!”陸離叫道。
“不對,是個男人!”鴻辰糾正道,一臉厚黑的笑容,絕對有君子之風。
警幻仙子就在鴻辰邊上,離着陸離也不遠,愣了愣,忽然捂嘴而笑,隨從的幾個仙女莫名其妙,只好陪着仙子一起笑。
“哈哈哈”唐璜捧腹大笑,純陽真君一甩袖子,跑到遠處笑去了。
“不帶這樣報復的!各位啊,做個見證啊,這人是個男的不假,年紀很大,鬚髮皆白啊,嘖嘖,這下界修士,都老成這樣了,早幹嘛去了!”
仙人們的視線聚焦到鴻辰和陸離身上,這兩位仙界新銳這是要槓起來了嗎?
“鬚髮皆白不假,年紀卻不見得老!就算是個老的,天界不收嗎?老仙君,這下界飛昇是個什麼規矩?”鴻辰問道,他今天有些較真,平常不這樣的。
廣源仙君心想這纔算問到了關鍵處。他也不欲他二人生出嫌隙,就如實作答,聽得鴻辰和陸離都是一驚,連警幻仙子聽得也極仔細,畢竟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南天門這裡的很多情形她也不瞭解。
按照仙君的回答,這位下界修士看來懸了。
。。。
原來下界修士有飛昇的自由,天界有收與不收的權力。
在遙遠的天界初始年代,下界尚未開創,自無飛昇一說。
自打創立了下界,天地人三才完備,大道循環,生生不息,衆仙皆以爲完美無缺。
那時候有許多高階仙真,包括覺仙,降臨人界,爲人族開闢矇昧,創立修真法門,從此人類有了各門派大道傳承。
在大道的概念中,在各層各界,人是萬物之靈,只有仙人才是真正的最完美的人,故稱爲真人。後來在下界九星造化出了類似的存在,故稱人類,遠不及真人,籠統稱作凡人。
因人身和仙人之體高度相似,故可以修真,不但對於人族有利,也能解決天界一些棘手的問題。
在天界最繁盛的時候,也是人界最完美,人類最繁榮的時期,天界有修真法門在人界的門派傳承。
隨着歲月的流逝,天界發生了很多變化,一茬茬仙人壽終,再生,磨滅掉記憶。即便是天帝也會更替,另外還有不期而至的種種天劫,也會使仙人意外消亡,時間久遠,天界不斷變遷,如此一來竟然出現了一個問題:許多下界修真門派失去了上界的對應傳承,失去了祖仙!
下界更是無常,在王朝更迭中,有許多修真門派泯滅在歷史長河之中,即便上界還有對應的祖仙、仙府洞天,也不可能有修真飛昇者了。
隨着天人兩界的不斷變化,這種不能對應的情況越來越多,因此天界有了一條規矩:凡是下界修士飛昇,須有天界(仙界)門派接引,若無有對應仙府洞天接引者,皆不被接納。
體現的形式就是天劫沒完沒了,雷霆、電火、罡風、流塵無休無止,就是不讓你成功,讓你在時空通道中耗盡一生修爲,仙元枯竭,最終化爲飛灰,神形俱滅!
理論上,見機不妙的,可以抽身而退,然而且不說在時空通道中退卻和前進一樣困難,就算僥倖退了出來,飛昇失敗,一身功力盡毀,道心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永生永世再與修真無緣,反而不如一個從未修行的凡人。
“大道無情,視萬物爲芻狗!”廣源仙君總結道。
鴻辰對於廣源仙君的結束語充滿了不認同!陸離也是表情怪異,鴻生知道每當他這樣子的時候,就是鄙夷和嘲諷。這傢伙對於天界十分藐視,儘管他掩藏的很好,鴻辰就是能夠看穿。或許是有前緣吧,這兩人比起旁人就是交心。
此刻奇仙一定認爲仙界(天界)太死板,大道何其廣大,居然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其他法門就不能接收飛昇的修士嗎?然而鴻辰知道,創立法門可不是簡單的事,每一位仙人的道都不相同,沒有一模一樣的道,每個人的大道都需要用生命去證悟。君子和而不同,何況仙人?不同的仙源,不同的機制,不同的大道領悟,攪亂在一起會毀壞這個法門,相關的仙府洞天也要出現異變。
再說了,萬古以來高高在上的仙人並不在意人類,視之爲螻蟻,修士只不過是螻蟻中的佼佼者,仙界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生死隨意,無足輕重,誰肯爲你變通?
雖然如此,但是既然盤神之道是生生不息之道,是造物之道,若是大道有變,誰說一定不行?
想通了這處關節,沒來由鴻辰心頭就是一鬆,仙體更是一輕,周身上下由內而外,噼啪作響,體內電光迸射,一粒粒七彩光球從八萬四千毛孔直往外鑽。
這些變化由內而外,只有少年神王自己知曉。
陸離眉心微蹙,狐疑的嗅了嗅虛空之氣,咦!怎麼有股嗆人的味道?
。。。
那個飛昇的光點越來越大,漸行漸近,羣仙僅以仙眼神通已經可以看清,果然是一位青衣道人,鬚髮灰白,罡風吹破道衣,隱約可見肌膚,不斷有天雷擊來。
道人手舉一柄仙劍,放射出數母大小的護體劍芒,對抗天劫。
廣源仙君,嘆一口氣,雙手攏在背後,一言不發,他的下屬仙人也多是一副無可如何的態度。
若是下界飛昇之人在仙界有對應仙祖門派,早在其人修行大成之際便有準備,而且天庭相關的府司衙門也會通知廣源仙君。畢竟鎮南關存在的意義不僅是鎮守周天一處關鍵竅穴,也有接引下界飛昇者的職責。
如今沒有天庭預先而來的諭旨,更不見有仙界都府洞天接應的使者,這位下界修士的命運可以說是已經註定。想到不久之後必然呈現的灰飛煙滅的慘烈景象,廣源仙君甚至顧慮,鴻神王看還是不看爲好?
又一波巨大的雷劫降下,那修士的衣衫更加襤褸,殷紅的血水從殘破的肌體裡不斷涌出。
那修士唸唸有詞,祭出一方碧綠大印,對抗天雷。此時那柄仙劍的護體光芒已經縮到不足五十丈,看上去岌岌可危。
他還在堅持,有些扭曲的雙脣露出森白的牙齒,眼神極其冷冽,絕望中透着不甘,隨着一股不屈的氣息開始在他的身體瀰漫,他的面頰潮紅,彷彿就要熱血衝頭!
陣陣氤氳之氣瀰漫!
居然動用了本命真元!看來這修士已經知道飛昇即將失敗,只是不認命,兀自要在大道中爭一縷生機。
羣仙動容,特別是鴻辰他們這邊仙人,鎮南關的仙人們只是嘆氣,許久不見如此慘烈的景象了。
道心爲真,人雖爲螻蟻,這螻蟻畢竟是人形,且會修行,要說內心一點波瀾不生,那是假的。但是這點惋惜之情,過後便會淡忘於仙人漫長的記憶長河之中,卻也是真的。
這時天劫已到了巔峰狀態,居然一波接着一波,間隔越來越短暫,毫無停歇之意。
天雷、神雷、仙雷、五行真雷、交替出現,便是仙界玄仙、靈仙、飛仙這三種低階仙人也難以承受住,更不要說下界之人了。任你修行如何高深,畢竟肉身凡胎,未浴仙界之光,成爲天界真仙之時,不是真正的仙體。
那修士的仙劍已經被神雷劈碎了,那件碧綠大印也失去了威力,只能靠着最後一點本命仙元維持,一道道雷光劈在他殘破的身軀上,眼看就要化爲飛灰!
“這個人我要了!回頭自會向天帝奏請的!”鴻神王的聲音如一道九天神雷。頭一回出天都,奉旨巡視周天,便遇見這樣的事情,哪有這般巧合的?此中必有玄機,就着落在眼前修士身上,怎可眼睜睜讓他隕落?
衆仙震驚,警幻仙子美目流轉,暗中讚歎,陸離一臉興奮,踱着方步走來走去。
順緣逆緣皆是緣!
廣源仙君等人並不敢阻攔,事實上也阻攔不了,鴻辰的九品道臺已經神奇地出現在天雷滾滾的通道中,將那修士攝了進去,天雷滾滾彷彿被無形的屏障消解了。
既然有神王接收,就算合乎了規矩,畢竟鴻辰是大金仙,收個下界修士,對於天界絲毫無損,再者鴻神王並未開府創派,就更加沒有問題。
鎮南關的仙人都覺得再好不過。沒人比他們更清楚,從南天門飛昇的下界修士已經中斷了五十多萬年了!
這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又是註定要灰飛煙滅的,誰也覺得喪氣不是?
饒是鴻辰出手,九品道臺穩穩飛出天門,那修士已經癱在道臺上,奄奄一息。鴻神王的意志顯然得到了天道的認可,他一出手,雷霆自動消散!那可怕的渦旋通道歸於虛無,高大巍峨的南天門漸漸淡化,消失在虛空界中,彷彿不曾出現。
“神王,此人需要即刻沐浴仙光”,鴻辰會意,立刻收了道臺。
廣源仙君遙遙一指,空中便出現一座玲瓏的寶幢,初始有三尺大小,慢慢一轉,變成一座透明的金山,有千丈高,方圓也是千丈,不知怎的,那飛昇的修士就被攝入其中,伏在中間,廣源仙君誦出真訣,頓時有漫漫仙光從天穹中灌入金山。
“啊!“慘叫聲從修士口中傳出,彷彿比天雷擊頂還要可怕,明明他在通道中苦苦掙扎時,一聲不吭的。
陸離嘆道:“盡是些笨法子,這仙界啊。”
唐璜白了他一眼:“你行你來啊,光說不練的,我鄙視你!”
陸離威脅:“唐唐,你有種!”
純陽真君、鴻辰相視無語。
“咳咳!逍遙公,注意言辭!”這是警幻仙子的聲音,她終於看不下去了。
“哦,好吧,我注意。”別看陸離平日裡神氣活現的,遇見仙子也是吃癟。
“哈哈哈!”唐璜大笑,十分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