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這廝真個爭強好勝!神王不願爭勝,都準備收了變化,他還是不肯罷休。”警幻仙子的一縷元神,芳心氣惱,勃然色變,恨不得化作白鳥,直追而上,把那個奇仙啄上幾口。
大帝無動於衷,若沒有奇仙爭強,怎能逼出鴻辰的本來手段?這些日子以來,鴻辰的修爲增進可謂一日千里,不斷突破他的預設,以至於任何一種關於他的來歷的猜測都變得無法成立。
大帝心中只能確認一點,這一切皆因他而來:包括化仙池失而復生,包括只在傳說中存在的奇仙現世,也包括天庭中一些力量的聚合、暗潮涌動。
自從他承負天命,成爲天帝起,他的中正玄光便上衝九霄,下徹九幽,就連九大金仙也看不見。那是帝光,只有九大天界的帝皇才能擁有的無上仙光。
只有他自己知道,經歷了數不清的紀元與天劫,如今的他已經度過了漫長的鼎盛時期,早就開始慢慢衰弱。自太玄山煥發而出的無窮本源精氣,也正在衰落,影響着周天萬物,真仙衆生。
未央大帝心底藏有一個秘密,那是隻有大帝才知道的無上天機。
他一直在等待那一天的到來,可以卸下一身的重擔,渡過仍舊可觀的漫漫餘生,然後以帝王的尊榮化爲太初原始道氣,迴歸大羅本源仙山,在永恆的美好中等待命運的下一次安排。
奇仙陸離,明顯不必依靠天界本源精氣而存活,仙界所謂的根基、靈源,對於他而言彷彿就是不存在,可以處處爲家,可以逍遙自在。他出現於此界,只能說明,一向神秘的奇界開始介入天地變化的大勢了,每每想到這一點,未央大帝都更添憂心。
鴻辰法力增進出乎意外,然而覺醒之慢也是始料未及。
看來只有上天能夠解開謎團了。作爲大帝,他只能等待上天的明示。
“不必等他們鬥法的結果了,你明天就帶衆仙去往三江口。”未央大帝道“還會有人加入你們。”
。。。。。。
陸離所化的一道金光在無盡蒼穹中,繞七繞八,似乎虛空中處處都有陷阱。後面一道金光,緊緊跟隨,明顯有些不適應,顯得極不情願。陸離對天界也太熟悉了吧?不對勁。
先前從鎮南關到皓華天,大致的方向鴻辰已經在心裡定了位,如今兩人卻是沿着截然相反的方向飛出了更遠,奇仙似乎已經陷入瘋癲,一刻不停。沿途經過層層小諸天,各具雄奇壯麗的景象。
不經此次巡查天下,鴻辰的確缺乏對赤霄天界的整體印象,神王一邊飛,一邊暗自與萬藏經樓所載的天界山川湖海星辰洞府作印證。
他忽然想起兩人不告而別,丟下使團不管不顧,卻是干係甚大。陸離不曾答應爲天庭效力,只算個遊神散仙,耽擱了巡查自己卻要被天庭責罰的。天庭也有規矩,況且警幻仙子做副使,鴻辰也不傻,那分明就是監軍嘛。
一向好脾氣的鴻辰終於忍耐不住,毫無徵兆便停了下來,恢復了原形。奇仙了不起嗎,愛飛你就飛吧,接着飛。
他心裡有氣,這陸離明顯是早有預謀,先前來到皓華天,還可以說是誤打誤撞,之後的陸離看似飛天遁地,漫不經心,實則形跡可疑。鴻辰暗中早就計算過陸離的飛行軌跡,疑點甚多,一定是故意爲之。什麼鬼,仗着從前認識的交情就可以爲所欲爲嗎?
大不了打一架,你不是總想和我比試嗎,今日便隨你願。
鴻神王這裡剛剛停飛,那裡金光一熄,陸離也恢復了原形,火急火燎飛了過來。
“鴻辰怎麼不走了,還差七、八座大仙山,前面還有九條大河,然後還有一片神秘星域,還要避開一片魔海,就到了。”
“聽你的?憑什麼,你是巡察使還是我?”
陸離一聽壞了,這老實人不發火可以,一發火必定蠻橫無忌。得,還得順着來。
“陸離,你看這裡不見日月星辰,仙氣稀薄,一片荒涼,打破天去也不會再有人阻你。”,神王猶自不爽,“你對天界很熟嘛,是不是早就來過啊,什麼化羽天不化羽天的,陸離,你很可疑!”
或許是長時間的急速飛行,讓罡風吹亂了黑髮,此時的少年神王額頭寬廣明亮,兩道劍眉豎起,眼神凌厲至極,這回兒真動了氣,天地間一片肅殺,忽然就是漫天陰雲覆蓋,像是孕育着雷霆閃電。
陸離早就是一副笑臉,“啊呀,鴻生,你誤會了,我這個人你還不知道,一會兒一個主意,最是多變,先前在皓華天,是想和你打一架的,就在剛纔,我改主意了。 ”
“還有啊,你看沒看出來,先前那個什麼虛成天主,低調得很對吧,其實是個極其厲害的主,只不過是隱藏着真實的氣息,不讓咱們發現。”
“幸虧老哥我見機得快,順坡下驢,要是硬不給他面子,且不說咱們無禮闖入在先,就說你神王吧,如今也是仙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不能授人以柄不是?我陸離拽是拽了些,可是心不壞啊,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哦,叫做“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聽聽,多精闢,咱天界怎麼就沒有這種洞徹人心的話呢?”
“你說什麼啊,我怎麼覺着自己跟個傻子似的,都聽不懂啊?你別是罵我吧?”鴻辰頭大,這奇仙盡是莫名其妙的新詞,不知道哪學的。
陸離這一通說,成功轉移了神王的怒火,趁熱打鐵道:“怪我先前沒告訴你,那個新來的本家人,陸西星知道吧,我就趁他不注意,施展奇界秘術,套取了他的元神信息。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人間什麼情況,這一查看啊,還真是有趣,回頭發給你一份怎麼樣,你也瞭解瞭解?”
說話間,陸離打出一縷神念,包裹着一點綠光,飛到神王面前。鴻辰神識一掃,留下陸西星的信息,把陸離的氣息盡數摒棄了。虛空火化一閃,陸離麪皮就是一跳,得,神王撒氣呢,忍着。
好半晌,鴻神王閱盡人間許多事,就是出神。
不消十分之一柱香的晨光,兩人又踏上了征程,前方是無盡的星辰、仙海。
。。。
天庭,御花園。
玉案上的局勢,已經進入殘篇。
皓首老仙看着甚是無趣,輸贏早就無所謂,只是自己老大一把年紀,或許說走就走了,再也不能陪伴陛下了。
“陛下,我老了,大約就要走了。那兩個孩子都不錯,可惜啊,不一定留得住。”
白髮如雪,仰望蒼天,眼下陸離和鴻辰的舉動,即便看不真切,未來的走向卻算的出不少。誰叫咱掌着司天府呢?
這位老仙人,自然就是南極仙翁,一身道法神通以宿命仙能爲最,可以顛倒時空,遍知過去未來,乃是未央大帝的至交,最最可靠的臣屬。
南極仙翁又是仙界有名的壽仙,據說曾經輔佐過上一代大帝,比未央大帝出現在天界還要早一些,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仙人中多有傳說。
未央大帝無喜無悲,道:“還記得我初來天庭時的讖語嗎?”
南極仙翁長眉無風自動,悠然神往,“一支紅蓮開,滿池真水來!“
“那時候帝位空缺,倏忽就是百萬年,然後仙池水乾,衆蓮凋敝。不知從何而起,仙民百姓一夜間都在傳說這一句話。直到那一天,陛下降臨天庭,九天祥瑞無數,果然一支巨大的紅蓮開放,仙池水滿。”
“可惜,除了老臣,天庭再無人記得當年的盛況了!都走了,都走了。”南極仙翁眼中爆射的精光漸漸熄滅,恢復了老態。
在仙界,一位仙人若是須發斑白,老態龍鍾,必然是生命無多,隨時要回歸自然大道中去了。
未央大帝繼續問道:“可知朕何時退位歸隱?”
南極仙翁驚悚,身子一顫,“大帝春秋正盛,怎出此不詳之語?臣未敢與聞。”即便執掌司天府,九天十界探查蒼穹,南極仙翁從來看不見大帝的生命軌跡,又從何預知帝王的來去呢?
其實九大金仙中,多數早有某種共識,那就是天帝的生命,不歸此界掌管,或許屬於更高的天命安排。除了浩黃仙君和元謨天尊,他們一直認爲,我命在我不在天,誰能夠修到太乙金仙境,誰就有資格繼承大帝之位。
這其中的意味,天庭的種種變化,倒是在天象中有跡可查,老仙翁心中有數,隨時預備大帝查問。然而未央大帝最近數千年極少來問,好像一切都有定計一般,倒讓老仙翁隱隱不安。
“朕其實比你要大許多。仙翁不必吃驚,不要這樣看朕。入主天庭之前我一直在某處秘境潛修,就是一個逍遙散仙,就這樣度過了無盡歲月,直到受命於天,不得不出。如今,我也快卸下擔子,悠遊自在了,從此不問政事,何其快活灑脫。”
未央大帝看見仙翁緊張的樣子就好笑,這老兒陪伴多年,一點忠心無人可及,他若遽然而去,真是有些不捨。
然而天道無情,仙命永續,所謂化道,不過換過一個活法罷了,只求來生再續善緣。
御花園一時萬籟俱靜,一切生靈被一股龐大的慈悲之意覆蓋着,身心空靈,彷彿處於空無之定。
良久,未央大帝特有的醇厚仙音響起:大帝何時歸,十大金仙聚朝堂!
南極仙翁心頭巨震!這是另一個仙界著名的讖語,出現在很多個紀元之前,相信即便是大金仙,也早已淡忘,今天卻被大帝親口說出!大帝這是認命了嗎?
“大帝不可說破,依老臣看來,鴻神王恐難久留天界,天庭不可一日無陛下啊!”
南極仙翁聲音顫抖,恨不能提前堵住大帝的嘴巴。
“哦,那你我做個賭如何?我以宿命神通查知,鴻辰即便去了,也要復還。”
其實說到宿命通,他身爲大帝,自然比老仙翁看的更加高遠,但是也僅僅看到一個大概而已,一切彷彿都不確定,無限虛幻難憑。
這在他的帝皇生涯中還是第一次,第一次看不清天界的大勢走向。
“老臣豈敢質疑陛下,老臣只是捨不得陛下啊!”南極仙翁老淚縱橫,眼下天界的平靜,恐怕只是暫時的鏡花水月,面對朦朧中難以窺見一斑的未來,他憂心忡忡,實在想象不出若是大帝不在,誰能夠使天界安定。
奇界嗎?神龍見首不見尾,他活到滿頭白髮,也只見過陸離一個,還是個不太正經的主,靠鴻辰嗎?品行那是毫無問題,南極仙翁閱仙無數,自認爲眼力不差,但是畢竟太年輕,又來歷不明,恐怕不是奉天命來接掌天界的。覺仙之主嗎?那個什麼覺主據說和大金仙差相彷彿,又怎麼和大帝相提並論?何況真仙和覺仙素有道爭,即便境界夠了太乙金仙,怎能讓他天界稱尊?
南極仙翁流下的十幾滴仙淚,浸潤了御花園的仙花瑤草,金木土石,頓時有十幾個小小的世界形成。
巔峰金仙,已經是半隻腳踏入了太乙玄境!
據天庭史冊記載,這是南極仙翁留給仙界的最後記憶。
大帝背依太玄山,望蒼天,大羅音信渺茫,氣息全無尋。
“仙翁,你的心意,我早便知,可是你這有爲之道,真的能逆天麼?真的就對得起無塵子麼?”
“臣,有悔!亦,無悔!”
。。。
不久之後,當鴻辰一行結束巡查,迴歸天庭的前夕,南極仙翁溘然而逝,漫天華彩,流光四溢,天人雨淚,化爲繽紛,覺界、乃至真魔界都遣使悼念。
未央大帝知道,生死一念之間,老仙翁寧肯提前歸去,也要破除那句“十大金仙聚朝堂”的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