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運在大殿之內退下來,走的很慢,一依照原來的性子,早就忙不迭的去辦事了,可是今天,領到了真真切切的旨意,忽然有一絲踟躕了。
他腳步沉重,在大殿的臺階上緩緩的走着,不時的回頭觀望,見沒有人出來,便嘆了一口氣,接着往前走去,卻是腳步沉重。
不到片刻,宋玉也退了出來,見到了公孫運,便走上前幾步,並肩而行,一聲深長的長嘆。
公孫運道:“宋先生,依你看....咱們這位王后娘娘....”
宋玉好像是怕公孫運說出什麼不該說的,於是接話道:“娘娘自然是沒錯的,”
“那陛下?”公孫運問道。這回卻是絲毫不加掩飾了。
宋玉喉結動了動,道:“這個,我現在也弄不清楚,看樣子,咱們陛下,似乎是凶多吉少了。”
公孫運一臉的悲切,卻是死死的抑制着,穩了穩心神,道:“咱們王后娘娘,再也不是那個說話都會臉紅的姑娘了。”
“事情總是會變的,在這樣的亂世之下,就更加沒有什麼定數了。”宋玉意味深長的說道。
公孫運沒有套問出過多的信息,便回到了自己的衙門。
經歷了一番清洗,簫江虎的一衆黨羽,被盡數的剷平。這其中有很多都是樑國的舊部,包括護國公,魯國公等人,其中還有一部分是簫江虎在武陵城之中籠絡的人,還有幾個在軍隊之中擔任要職。
拿到結果的公孫運,感覺後背一陣的涼意。
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就這麼暗度陳倉的拉攏了一票人,而自己一方卻不得而知。
想想都是夠可怕的了。
公孫運看着名單,第六名位置上,卻赫然寫着蕭忠凱的名字。
這個原本就有了定論,但是落實在文書之上,公孫運還是感覺慼慼然。
想了片刻,終究是心中絞痛,便將文書撂在一邊,開始着手審理這些餘孽了。
這些謀逆的亂臣,有很大一部分,都在政變當日,就死在了杜弦月血腥的屠刀之下,剩下的都是平日裡串聯,沒有親身參與的人了。
但這些人也絕不是善類,平日裡看着道貌岸然,人模狗樣,但是卻私下裡勾勾搭搭,給簫江虎牽線搭橋。
換句話說,相比那些明火執仗的傢伙,他更討厭這些心底陰暗之人。
公孫運一手拿着中樞的命令,一手拿着犯案的名單,於是便快刀斬亂麻的執行了命令。
公孫運也明白,要想保證這個集體的戰力,那麼必須不能有雜質!
若干年以後,歷史上對這段時間的記載,還是比較客觀。
“簫江虎叛亂一案,牽扯之廣,株連之深,實屬罕見。自簫江虎一下,共誅殺三千一百人,監禁五千人,流放奴役一萬有餘。但南疆空前統一,戰力非凡。”
可是,史書並沒有詳細記錄公孫運和蕭忠凱的對話,哪怕後世的奇聞野史,也沒有半點筆墨。
一個月下來,公孫運得了一個新的外號:判命閻王。
事情已經處理的七七八八了,公孫運才鼓足了勇氣,來到了刑部的天牢之中。
刑部天牢,自古以來都是及其陰森神秘的地方。原因並非只有它的高深莫測,主要的原因是,來到這裡的,都基本上有來無回了。
走到天牢門口的時候,公孫運擺了擺手,讓隨行的人在外面等着,自己躊躇了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天牢。
天牢的裡面,還真的不像是外面傳言的那樣,沒有臭老鼠,沒有臭水溝,相反,這裡還很乾燥,地上鋪着厚厚的稻草,躺在上面,應該還會很舒服,
公孫運一邊走着,嘆氣,這裡,纔是見證一個國家政權的冷血的地方。
走到了天字號牢房,裡面關押的便是蕭忠凱了。
蕭忠凱正躺在稻草之上,巴掌大的一塊窗戶,陽光灑了進來,卻正好照在了蕭忠凱的頭上,聽到了腳步聲,蕭忠凱也沒有起身,只是愜意的撓了撓頭,翻過身接着睡。
公孫運腳步橐駝,在空曠的地牢之中顯得格外的清晰,站在了蕭忠凱的牢房前面。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蕭忠凱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旋即又微微的閉上,只是打了個哈切,道:“我還以爲你很早就會來見我,沒想到卻是最後一個見我。”
公孫運眼睛死死的瞪着,細心的人會發現,他的眼底全部都是血絲。
蕭忠凱說的不錯,按照名單上來說,第六個便要處理蕭忠凱了,
但是,一奶同胞,一個娘腸之中爬出來的,卻叫公孫運怎麼下得了手。
“哥,是我。”
幾遍公孫運有很多的話要說,但是醞釀了許久,卻只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我知道是你,這不是保駕有功的公孫大人麼!罪人刑具在身,就不變跟你行禮了。”蕭忠凱到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公孫運一時間氣血翻涌,卻又無可奈何。
蕭忠凱見公孫運不說話了,纔在稻草之上爬起來,手上的鐵鏈嘩啦嘩啦的作響,眯着眼睛看着公孫運的官服。卻是上大夫的服色。
“呵呵.....哈哈哈,不錯麼,又升官了,這樁大案以後,你就會列土封疆了,恐怕這上大夫的服色,也穿不了幾天了吧!哈哈哈哈哈哈”蕭忠凱的聲音,似乎不甘,又似乎是嫉妒,在空曠的地牢之中迴盪着。
公孫運搖了搖頭,剛剛提在胸口的氣,頓時就散掉了,道:“哥,現在依然是這樣了,我們能不能好好的說一會話?你想想,我們自從在蕭王的提攜之下,位列九卿,就很少在一起好好的說說話了。”
公孫運的感情真摯。
蕭忠凱卻不屑的轉過了臉,道:“哼,哼哼,你真的是跟我聊天的?你不用給我寬心了,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麼?”
“自從這地牢之中,人一天一天的少,我就知道了,這一天早晚要來的,你還是把我明正典刑了吧,這樣給你的金冠之上加上一枚珠子,也算是做哥哥的疼愛你這個弟弟吧。”
看着蕭忠凱這副模樣,公孫運剛剛心中浮現的一絲溫情,瞬間變得又苦又澀,隔着鐵柵欄,狠狠地抽了蕭忠凱一嘴巴。
“啪!”
蕭忠凱被打了個趔趄,嘴角便留下了血。
“哥!你!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能不能告訴我!是什麼把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公孫運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喊着。
蕭忠凱苦澀的笑着,道:“我的傻弟弟,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嗎?成者王侯敗者賊,古今同理!”
“醒醒吧!我不能讓我的兄弟死的時候,是個糊塗鬼!轉世投胎的時候,依舊這班糊里糊塗的!”
“我糊塗?我一點都不糊塗!我之所以有今天,就是因爲你!”
公孫運就像是五雷轟頂一般,向後退了一步,幾乎沒有坐倒在地上。
“不敢相信吧,呵呵呵呵,就是因爲你!就是因爲你!我們一奶同胞,我驢蛋哪一點比你差?以前摸大戶,討飯,坑蒙拐騙的時候,哪一次不是我想的主意?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從一開始進了南疆,你的官位就比我高?我是糧道的小官的時候,你已經是一郡的郡守了!憑什麼!爲什麼?”
這是蕭忠凱內心最最真實的想法了。這個問題,也一直困擾着蕭忠凱。
蕭忠凱永遠都忘不了,狗蛋被改名公孫運的時候,自己還被人一直叫着驢蛋,
當公孫運火線提拔成了樑郡的郡守時,自己還是一個糧道的小官。
當公孫運節制着四萬軍馬的時候,自己卻苦哈哈的給這四萬軍馬籌糧。
當公孫運坐在大殿之上右手第三的位置時,自己僅僅是右下第五。
甚至還排在了秦忠的後面!
爲什麼!憑什麼!我們是一奶同胞,我甚至還下了苦功夫,讀了很多的書,現在已經有很多人來討要我的墨寶了,你公孫運卻連一道完整的文書告示都寫不出來!
我要證明我比你強,我要得到屬於我的東西!
當蕭忠凱嘶吼完這心裡話的時候,嗓子已經是啞了,筋疲力竭,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坐在地上。
公孫運漸漸咂摸出來這些話的意思。只是不住的搖頭,道:“你想左了,哥,這些都不是我們的,官位,地位,俸祿,榮耀,都不是我們的,也不是誰欠我們的,這些都是賞賜,都是陛下的賞賜!”
“難道陛下這麼做,就公平嗎!我爲南疆貢獻了那麼多!到最後也只是一個營造車馬裝備的小官!”
“哥,你總是這麼貪心不足!”
“對,我就這麼貪心不足!告訴你,我要做丞相!不!我不做丞相,我現在姓蕭!我的名字叫做蕭忠凱!蕭江虎是我的父王!等南疆國本歸正,我便是這個王國的太子!太子!你們都要向我跪拜!懂嗎!臉上帶着恐懼的表情,朝着我跪拜!”
公孫運搖了搖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只是淡淡的道:“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了,可憐我兄弟二人,就此陰陽兩相隔了。”說罷,便是涕淚長流,轉過身去。
蕭忠凱發泄完了,似乎是沒了意思力氣,這麼許多天以來,正是這麼個信念支撐着,萬一這個柱子跌倒了,那麼自己的精神就會崩塌了。
看着蕭忠凱頹廢的樣子,公孫運長嘆了一口氣,道:“哥,我現在好悔,倘若我能早發覺,即便是把你弄成殘廢,永遠養在我的郡守府之中,也不願意你受這一刀之苦。”
“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你走吧,我不想讓你看見我身首異處的樣子,念在我們同胞兄弟,每年清明寒食,給我悄悄的燒寫紙馬香棵好了。”
公孫運狠了狠心,轉身便走,還沒有走到拐彎的地方,蕭忠凱道:“狗蛋,哥哥的沒有什麼送你的,這一生,也沒給你留下什麼,但是這個禮物,你要收下!”
公孫運只是頓了一下,卻接着往外走。
蕭忠凱忽然高聲的道:“慕容德!乾元國慕容涉歸的哥哥慕容德!現在就在南疆,這個消息對你應該有用!就在代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