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張居正的滔滔言辭,燕赤霞卻大口吐了一口唾沫,冷言笑道:“原本我還當你是濟世爲懷的能人,只是生錯了時代。如今看來,又不過是一個自以爲是的腐儒,我觀你身居不正,何以敢言以人代天?編織天理,撰寫倫常?”
“我呸呸呸!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燕赤霞手中的軒轅劍舞動的更急,就像是一團燃燒的風,要將一切的不痛快,全都斬的乾乾淨淨。
很顯然,燕赤霞很不認同張居正的觀點。
在張居正看來,尋常老百姓渾渾噩噩,根本不明白他們想要什麼,故而會受到剝削,會受到壓迫。而他要做的便是爲天下的百姓定立標準,讓所有人都按照他定下的標準來行事。如此一來,這世間自然太平,一切的不公,也都會得到妥善的處理。
而燕赤霞卻曾經遊歷人間,閱盡了世間百態,他知道小市民雖然不知道太多的大道理,卻並不愚蠢,不能被愚弄和控制,一個不嚴謹,充滿了弊病的社會,或許會充斥着許許多多的問題。但是一個過分嚴苛,規定死板,令人難以喘息的國家,遲早會被這個國家的人民所推翻。到那時,盛世變爲亂世只在頃刻。
無論糧倉裡存了多少糧食,無論國庫裡還有多少銀兩,都挽不回失去的民心。
可以說他們二人的理念都不能算錯誤,當然也不能算全對。
當道理上升到一定的高度,早就沒有了所謂的對錯之分。
但是意見相左,所激起的仇恨,卻又往往勝過了殺父奪妻之仇恨。
這也是大道之爭的一種。只是此時燕赤霞和張居正所爭的不是那虛無縹緲的天道,而是切實可觸摸的人道。
燕赤霞的劍越揮越急。
張居正的靜鞭也編織出一張張法理的大網,層層疊疊,讓人看了就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終究是燕赤霞傳承了古傳俠的劍道,技高一籌。
那手中的軒轅劍,幻化出無窮光,每一劍都蘊含着一種天地間醞釀的情感。這是對於蒼生大地,毫無私心雜念的大愛。
古傳俠無法徹底練成掌握的大愛之劍,有情劍意,在燕赤霞的手中卻綻放出無邊光彩。
面對燕赤霞的大愛之劍,張居正面色露出猙獰。
民間有俗語‘不是殺人者,不做掌權人’,這其中所謂的殺人,指代的其實是殺人之心。張居正有心掌握天下權柄,自然也有一顆敢殺生的心。這殺心,不是俠客面對歹徒時的狠辣。也不是武者面對對手時的放手一搏,相互尊重。而是作爲一個上位者,毫不留情的將完全陌生的人,捲入一場必死殺局的冷漠、無情。
殺一個仇人、對手、歹人,與殺死一個與自己毫無瓜葛的陌生人,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概念。前者是生存和道義,後者是···權利。
燕赤霞有大愛之心,所以他能悟出大愛之劍。也正是因爲有大愛之心,他昔日纔會辭官歸隱,與妖魔爲伍。
這一點上他和李白分外類似。
這一劍,可謂是誅心之劍。
這一劍徹底的破開了張居正最陰暗的內心,他的道理不是真的爲了天下黎明,這其中固然有其因素,卻絕不是全部,絕不是一切。
一個人可以不爲名利,不爲權勢,卻也可以爲了自身的信念和理想,埋葬無數的人。
面對燕赤霞的誅心一劍,張居正咬牙切齒,渾身隱隱燃燒着白色的火焰,那火焰中似乎有着萬民的呼喊與崇拜。
觀戰臺上,王陽明突然變色,手中的酒杯都摔在了地上。
緊接着臉色變得十分猶豫和掙扎。
“爲天地立心!”
張居正高聲一呼喊,他彷彿真的成爲了天地的核心,成爲了一切的源頭,成爲了頂天立地的通天巨柱。那來自萬民的朝喝之聲變得更大。
燕赤霞的一劍忽然刺不下去。
張居正已然爲天地的中心,他這一劍刺下,便是天柱崩塌,萬民遭殃。儘管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心卻是真的。燕赤霞若是狠得下心,揮出這一劍,那他也就無法領悟出這大愛之劍了。
王陽明看着張居正,面色幾番變幻,彷彿隨時都想拂袖而去。
“沒想到,他竟然會學張載那個妄人的手段···哼哼!”王陽明面色鐵青,陰沉的幾乎要滴出水來。
昔年張載,言道:“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此言一出,瘋傳萬界,讓其差點因此立地成聖,然而終歸是虛妄,日後雖然破命,卻走的是旁的路子,並非儒門聖人。
而張載所言,過於狂妄,與王陽明的‘行知合一’的理念幾乎是背道而馳。這也是道理之爭。
身爲王陽明的弟子,張居正竟然學習張載的本事,這就相當於背棄師門,也難怪王陽明氣的幾乎要拂袖而去。
倘若不是與古傳俠有賭約在先,他此刻便斷然不會還安坐在此。
木然的轉過身,朝着古傳俠微微抱拳一禮道:“此局是我輸了!三局你已經贏了兩局,這末世法則,自然也是歸你了。”
說罷直接拿出一卷書卷。
那末世法則自然還是被他封印在自身撰寫的不朽文章之中。
王陽明認輸,古傳俠卻不收,而是指着場中正在決鬥的雙方說道:“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這句話的道理,王聖比我懂的通透。張居正雖然學了張載的本事,卻也未必真的認同他的道理。一個傑出的弟子,永遠不會按部就班的去走師父留下的老路,他們總是會去見識、嘗試一些新的東西。有時候甚至會研究一些與師父所教授背道而馳的,好走出師父的影子,脫離原本的藩籬。”
王陽明渾身像是鬆了氣一般,臉色卻微微好看起來:“夢主所言甚是,是王某執着了。”
這個道理王陽明自己也明白,只是當局者迷,關心則亂。他對張居正抱了太多的期待,反而讓他看不清真實。
而此刻場中,張居正攜帶着滔滔大勢,彷彿從上古走來的聖人一般,丟開了手中的靜鞭,卻手持着竹簡,封住了蒼天和大地,要將燕赤霞捲入那竹簡之中。
而竹簡內有聖道之音傳出,不斷模糊着燕赤霞的自我念頭,眼看着就要被壓制,似乎已呈頹勢,就要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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