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汐兒周身不同於以往的氣質,沉靜而脫俗,仿若一株靜立於水面之上的白蓮,不再似往日那般天真、單純,陸巖不知道這究竟是好是壞……
“你想明白就好了……”陸巖對着她笑了笑,“我在後院找到了一個箱子,裡面有你師父留給你的東西,你去看看吧!”
汐兒點了點頭,從容鎮定的離去了。
陸巖嘆了一口氣,汐兒已經逐漸成長起來了,有的時候,長大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沒有了昔日的不解世事,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種清醒明瞭的人生,這未必是一件好事,卻必須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過程。
後院中,各種雜物堆積之處,此刻靜靜的擺放着一個箱子。極爲普通而破舊的箱子裡,正躺着一席潔白的紗衣,紗衣之上放着一封信。
汐兒打開信,念道:“汐兒吾徒,原諒爲師的不告而別!我知道,這樣的選擇雖然於我是一種解脫,然而對你來說,卻是一種痛苦的經歷。我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會對你造成多大的傷害,但是我想,無論如何,這種傷害都是極爲殘酷的。我是一個自私的人,不願意爲了你而留在這個令人傷心的世上,但你依然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牽掛,你要相信,不論我去了何方,我都在你的身邊,永遠陪着你、保護你!
“三萬年前,自從我的愛人死去的那一日起,我的心便隨之而去了,留在世上的只是一副苟延殘喘的驅殼,麻木的活着,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這樣的生活我實在是受夠了!之所以留下,是因爲我尚有一樁未了的心願,便是尋到一個優秀的弟子,繼承我的全部法術。遇到你的那一日起,我當真非常感謝上蒼,給了我一個圓夢的機會,讓我得以解脫!我真的非常高興,然而我卻忽略了,我的快樂,將來伴隨着或許是你的傷痛……
“可我顧不了許多了,我不是聖人,無法將所有事都做得面面俱到。即將獲得解脫的快感深深充斥着我的內心,我無暇多想,只想着儘快將所有重擔卸下,只想着馬上離開,去見我的愛人……然而,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一個月轉眼即到,在與你朝夕相對的時日裡,我對你多出了一種不捨,我努力不去想、不去看,就是怕當我離去的那一刻,我會割捨不下你我之間的師徒情分,更怕我會因爲顧及你,而放棄重獲自由的希望!
“然而,我終究是舍不下了!經過深思熟慮,我還是堅持了自己的選擇。你或許不理解我,又或許會怪我。然而我不會後悔,既不後悔遇見你,收你爲徒,也不後悔自己的堅持。人生在世,總要有一點執念和渴望,值得自己用生命去守護,雖九死而無悔!
“我這一生都活得很精彩,我有一個深愛自己的人,有強大的法力,也曾有過一段美麗的時光,你可能會爲我而感到悲傷,然而我要告訴你,我這一生都是值得的,我沒有什麼好後悔的,也沒有任何遺憾!
“人的一生都只能靠自己去走,你也必須要靠自己!師父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是,你幫不了師父,師父也同樣幫不了你。你要記住,在前進的過程中,永遠都要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爲了這個目標,要不惜付出一切的代價!不要怕前路荊棘遍地,不要怕未來遙不可及,只要你有足夠的信念,任何事物皆不可懼!師父已經做到了,我相信你同樣也可以做到!
“天涯雖遠,但情誼深重,縱使忘懷一切,然只要曾經快樂過,便已足夠!師父此生最貴重的三樣寶物,一是一身法力,二是流仙綾,三是鮫綃慕霞。前兩樣俱已傳授於你,這第三樣便是此箱中之物,乃夜澤送與我的定情之物,爲師從未捨得用過,如今便一起傳於你,望你勿辜負爲師對你的期望,待到將來法力大成之時,我即使在另一個世界也會爲你而高興!
“望善自珍重,師父,韻濼。”
汐兒讀罷信,早已泣不成聲。
很久之後,她才平靜了心情,將眼淚擦乾,收好信紙,便去看箱內之物,才發現鮫綃慕霞乃一套以鮫綃製成的衣衫,水火不浸、刀劍不侵,與流仙綾如出一轍。
汐兒收好此物,便回到了前院。
陸巖依然靜靜的站在那裡,看到了汐兒此刻的神情,便裝作毫無所覺的樣子,笑着問她:“好些了嗎?”
汐兒點了點頭,“陸大哥,我沒事了,我們還是趕緊回玄夢幻界吧,先爲青漓哥哥解毒要緊!”
“好。”
二人收拾已畢,再次回望了從極之淵片刻,便毅然離去。
在踏出從極之淵的一霎,汐兒回過了頭,最後看了師父住過的地方一眼,心裡默默的念着:“師父,汐兒去了,汐兒絕不會辜負你的期望!你此刻一定見到你的愛人了吧,我祝你們永遠幸福!”
二人原路返回,才發覺外界已是日暮時分了。
誰知道剛到北海岸邊,卻看見一個月前送他們到從極之淵的龍女珺綃。她此刻正和一個男子緊緊相擁,二人壓根就未曾注意到周圍。
汐兒見狀很是高興,她扭過頭對着陸巖道:“陸大哥,你說這個人會不會就是那個叫乜凌的?原來他沒有死啊,那樣可太好了,珺綃姐姐就不用傷心了!”
陸巖眉頭緊皺,沉吟道:“他應該便是乜凌,不過……他確實已死,我們所見到的是他在死後怨氣不散而凝聚成的靈體,準確的說,他不是人,而是鬼!”
“什麼?他……”汐兒大吃一驚,仔細看了看那人,卻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
“鬼是靈體,並沒有活人的氣息,你以神識查探一下便知。”
汐兒依言照做,確實沒有發覺他身上活人的氣息。
“他們好可憐……”汐兒心情隨即低落了下來。
而這個時候,只聽見珺綃激動的說:“凌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找我的!你答應了我的事情,一定不會食言!”
乜凌說:“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可我終歸……不能與你在一起了!”
“爲什麼啊?”
“你難道沒有看出來……我已經死了嗎?”
“我不聽我不聽!你明明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又怎麼會……總之我等到了你,就不許你再離開我了!”
“珺兒,人鬼殊途……更何況,我的靈力即將消散,馬上就……”
“不要再說了……”珺綃抱着乜凌大哭起來,似要發泄這十年之間自己所受的委屈,“爲什麼上天竟如此對我們?爲什麼你好不容易回來了,卻不能和我在一起?”
“珺兒……對不起……”
看着抱頭痛哭的二人,汐兒擡手抹了抹眼角悄然滑落的淚水,輕輕的問身旁之人:“陸大哥,你看他們……可有無什麼辦法能幫到他們?”
陸巖搖了搖頭,“若是活人,總是有法可尋的,但乜凌已經死了,已死之人本不應該再生存於這世間,除了化作鬼魂支撐一段時日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那你有辦法讓他多撐一段時間嗎?”
“沒有辦法。魂體的聚合便來自於人生前的怨念和遺憾,也就是恨意和想要做某件事、見某個人的強烈願望,一旦這些情緒沒有了,魂體便會逐漸消散。至於乜凌,想必是由於死前心心念念着與珺綃的約定,才化爲鬼魂的,而此刻他心願已了,即將消散,任何人都無法阻止!”
“那就是沒有辦法了……”汐兒望着二人,感到十分傷感。
此刻的乜凌,爲了轉變這種悲傷的氣氛,便向珺綃講述了當年自己離開之後的事情。
原來當時他回到了無香鎮,正好趕上了一年一度的花會,大家幾乎都出去了,小鎮子上顯得十分冷清。
乜凌直奔吳家,將龍珠交給了病牀上奄奄一息的吳大小姐吳玉柳。吳玉柳與他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二人感情好得如同親兄妹一般。就在前段時間,吳玉柳與一家李姓商賈的兒子訂了親,誰料沒過多久,那家人便糟到了滅頂之災,全家一夜之間死於火災。
第二天,吳玉柳便生了重病,臥牀不起,其父吳先民遍請名醫都未能奏效。後來,聽一個遊方的郎中說,她這是中了邪,湯藥都不管用,只有取來聖物用以辟邪。
於是吳先民找到了乜凌,求得了他的幫助。
後來乜凌將龍珠帶回,卻發現吳家整個上下都怪怪的,即使是吳宅也透露着一股子邪氣。而此時,那吳玉柳卻如同變了個人似的,高興的發狂,瞬間將龍珠整個兒吞了下去。
乜凌忽覺不對,然而已經遲了,那吳玉柳轉瞬之間竟然化作了一隻大蜥蜴。
乜凌此時才知道,原來這吳大小姐並非本人,乃是一條修煉了三千多年的蜥蜴精,她與吳玉柳同時戀上了李家公子,卻不料他竟然向吳玉柳提了親,因此惱羞成怒,將李家上下全部噴火燒死,又吃掉吳玉柳,化身成她的模樣裝病。
本來她只是想殺了兩家之人後離開,但竟從乜凌的身上察覺到神仙的氣息,因怕他發覺吳玉柳被自己殺掉而報復,便化作其模樣,引其去取本不可能拿到的龍珠。
誰知道乜凌的運氣竟如此之好,讓他發現了龍珠的蹤跡,於是她便想着先將龍珠弄到手,如此一來自己功力大增,便不怕他了。
乜凌爲阻止她禍害鄉鄰,最終與之同歸於盡,共同喪生在她噴出的火海之中……
後來,乜凌化作了鬼魂,卻因法力低微而無法離開無香鎮。這十年以來,他一直在設法回到二人約定之地,卻一直無果。
誰料到,前幾日陸巖和汐兒去無香鎮察訪此事,竟然讓事情有了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