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的軍士們都恭謹地半個身子都趴在地上,口中呼着:“主上千秋萬享。”這麼大的排場,倒好像是皇帝幸臨似的。慕遠浦嗤笑道,忽然腦中一閃,皇帝?這個他們口中的主上弄出這般作派,難不成是想謀朝篡位?
慕遠浦被自己腦中的想法嚇了一跳。那黑色勁裝的人姿態倨傲,稍微昂了下巴,示意地上跪着的人起來。
領頭的軍士忙不迭地跑上前,一副殷勤神色:“左龍使可是稀客啊,您老大駕光臨,又帶了主上的瑾玉令,可是主上有什麼吩咐?”
那位左龍使似乎笑了笑,領頭軍士馬上低頭哈腰,臉上笑意更重。那左龍使也是見慣了底下人的溜鬚拍馬,於是撇撇嘴角,掀起嘴脣一角,懶懶道:“主上知道你們最近頗爲辛苦,特派我來慰勞一下大家。”
說罷一個手勢,身後忽然出現十二個同樣黑衣打扮的人。這左龍使正站在場中,身後頗爲空曠。在場的人沒有一個發現他身後周圍有人的,現在突然冒出十二個人,當真如鬼似魅。領頭軍士知道這便是主上的龍護組,只見他們一人抱了一大壇酒在手中。黑黝黝的酒罈,大紅的酒封,軍士們彷彿都聞到了酒的醇香,不少人深吸一口氣,臉上現出陶醉的樣子。有的人甚至有些摩拳擦掌,似乎是等不及了。
領頭軍士也有些忍不住,他離得最近,那酒的香味已經飄揚出來,一聞就知道是幾十年的好酒。可再怎麼饞也不能表現得那麼猴急。於是領頭軍士又假惺惺地推讓了一番,意思無非是自己做的這些事根本不值得一提,主上居然這般體諒下屬,真真是讓他感動。
領頭軍士看着左龍使似乎笑了一下,然後慢條斯理地客套了一番。最後道:“主上知道大家都辛苦了。這賞賜是你們應得的,快給大家分了去吧。”
領頭軍士忙不迭地道謝,回頭招呼着手下就去抱酒。這時左龍使忽然攔了他一下,道:“主上吩咐,這些工匠們也是辛苦了,這酒也一併賞他們些。”
自己喝還嫌少呢,分給那幫泥腿子?領頭軍士皺了眉,左龍使道:“怎麼?”領頭軍士忙點頭道:“沒,沒什麼,這是主上莫大的恩典啊。當然得讓這些工匠們也體會到。”說罷揮舞着胖胖的手臂,讓手下人也把美酒分給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工匠。
慕遠浦當然也得到一碗。只是那些軍士實在不捨得把這些美酒給了這些工匠,覺得簡直是暴殄天物,於是慕遠浦碗裡的酒只是淺淺的一個碗底兒。
酒確實是好酒,最起碼窖藏了五十年的佳釀。只是這位主上,犒賞他手下的軍士就是了,爲什麼也要把酒賞給他們這些工匠呢?折磨了他們這麼久,忽然又想要拉攏人心了?
不可能,要拉攏也不會等到現在。面前的軍士看慕遠浦端着碗半天沒動,於是喝道:“沒見過好東西是不是?沒見過也不用抱着不撒手。這是主上賞給你喝的,不是讓你相面的!給我趕緊地,喝!”
慕遠浦於是仰頭喝下了碗中那可憐的一點酒。那軍士立刻把碗奪走,又給下一個人倒上。而那個軍士轉身時,慕遠浦便悄悄地吐掉了口中的酒。
很快酒香飄舞在整個院子。黑色勁裝的左龍使看起來頗爲得意,領頭軍士拉着左龍使要給他敬酒。左龍使只是推辭,領頭軍士也不好強求,於是便又和自己的軍士喝成了一團。
慕遠浦在一旁冷冷打量着那一羣黑衣人。他們一身黑色勁裝,身上沒有其他顏色,只有領邊用金線勾勒着一個虎頭人身肋下生翼的圖案。
虎頭人身、肋下生翼,慕遠浦在腦中搜尋了一遍,忽然憶起,前朝君主君無邪的宗族便是以這種圖案作爲圖騰的,這怪物的名字叫作傲決。這麼說來,這些人恐怕是君無邪的餘孽吧。
慕遠浦正猜想這些人的身份,忽然聽得院裡撲通一聲,一個軍士一頭栽在地上,手腳痙攣似地抽搐了半天,最後竟口吐白沫死了。一院子的軍士都嚇傻了,領頭軍士看着這樣,忽然一下子明白了主上的用心,竟然是要將他們全部滅口!他幾步便跑到了左龍使的跟前,身後又有不少人撲通撲通地倒下。
這領頭軍士跑到左龍使的跟前,一雙眼睛瞪得血紅:“爲什麼?爲什麼這麼對我們?這裡哪個不是對主上忠心耿耿的?主上爲什麼這麼對我們!”
左龍使冷冷撥開領頭軍士的手,一臉的嫌惡:“你以爲你們私底下做的那些事主上不知道?主上不過是換批聽話的人罷了。”
領頭軍士一聽這話,剛纔的氣勢一下消失無蹤,臉色變得灰白。他自以爲,自己做得隱秘,只有心腹的幾個人知道。誰知道,誰知道,主上早就察覺了。他還自以爲聰明。可他也不過就是賣了些黑金,飽了下自己的私囊,他也是一時貪心,豬油蒙了心啊。他對主上還是忠心耿耿的,蒼天可鑑!領頭軍士扯着左龍使的袖子,口中滔滔不絕,他磕頭,他乞求,他像一灘爛泥一下匍匐在左龍使的腳下,爲的只是他給他一條生路而已。
領頭軍士覺得自己胸口要漲裂開來,他拼命地想扯着左龍使的衣袖,然而他只是冷冷地一腳踢開他。於是領頭軍士便躺倒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左龍使,手腳抽搐了一陣,口中吐出白沫,死了。
慕遠浦沒想到這個主上居然可以這麼冷血。這幫人是否罪有應得暫且不論,他居然絲毫不念這些人爲他賣命的舊情,只爲了這一點事,就將他們全部鴆殺,甚至還要拉上這些無辜的工匠們陪葬。慕遠浦閉眼躺倒在牆角裝死,耳中聽着身旁剛開始還有微弱的呻吟,漸漸歸於一片沉寂。
慕遠浦只覺得心裡寒涼一片,分不清是地上傳來的寒冷還是他心裡的寒冷令他有些發抖。
然後周圍漸漸熱起來,有畢畢剝剝的聲音傳來,有什麼焦了的味道傳來。慕遠浦猛地睜眼,他們在放火!
這幫……慕遠浦恨恨地一拳捶在地上。探身向屋外看看,只見那十三個黑衣人正站在場中,每個人臉上都是毫無表情,好像眼前這一場慘案和他們毫無關係。火光躍動在這些人臉上,卻彷彿被這些人的肅殺之氣壓下去,漸漸變得稀微。
周圍全部是火光和濃煙,慕遠浦被嗆地睜不開眼睛。拼命抑制住喉嚨間想要咳嗽的衝動,外面那些人,各個都是功力深厚的高手。慕遠浦還不想就這麼暴露,畢竟正面對敵,他的勝算很少。
慕遠浦一邊躲避這屋頂掉落的瓦片,歪塌的橫樑,一邊尋找着牆壁上的薄弱處。外面的十三個黑衣人,像十三根柱子,釘在那裡,等着這裡的一切化爲灰燼。
轟隆,一根房頂上的柱子有坍塌下來。慕遠浦趁着這個空子,一下撞破後牆,一個翻身,滾出了屋外。瓦片磚塊掉下來砸了他一身。慕遠浦全然不顧,只小心翼翼地向作坊外移動。
儘管慕遠浦十分小心,又藉着屋頂坍塌的聲音作掩護,然而還是有一個龍護組的人覺得這裡邊的聲音有些不太對勁。
於是十二個人立刻分散來開,一步步逼近火場。
慕遠浦看着越走越近的龍護黑衣人,暗中握緊了拳頭,即是逃不掉,那麼久儘管放馬來吧!
火光映着慕遠浦的眼睛,滿是堅毅。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感覺已經要將自己圍攏,慕遠浦緩緩站直了身子。忽然身後一個人撲來,慕遠浦下意識地就是一掌,卻聽得一個女聲哎呦一聲。慕遠浦一驚,怎麼會有女人?
再仔細一看,竟是祁焰月。慕遠浦還待要問,祁焰月一邊做出噤聲的動作,一邊扯着慕遠浦飛快地向作坊的西北角跑去。火勢作了他們最好的掩護。祁焰月領着慕遠浦在山坡上飛跑,她着一身黑色夜行衣,與黑夜如此的貼合,彷彿要融進去。慕遠浦感覺自己在做夢一樣,任她牽引着,跑出許久。終於忍不住問道:“我不是要你等我嗎?你怎麼會在這兒?”
祁焰月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你說什麼我就要聽嗎?你是我什麼人?”
“我……”一句話把慕遠浦問得堵在了那裡,“那也不要這麼冒險啊……”慕遠浦聲音不知怎的有些低。
“你都留下標記了,那還不是想着我來?”祁焰月挑挑眉,更是得意。
“……那標記是我方便自己回去的。”
“好了好了,不用解釋了。免得越描越黑。”祁焰月說着擺擺手,一副我很瞭解的樣子。
慕遠浦無奈:“那你來的時候就看到那些黑衣人了?”
“恩,我翻了半個山頭就發現他們了。於是直接在後邊跟着他們上的山。”
“十三個頂尖高手居然沒發現你……”慕遠浦狀似無意道,祁焰月不依不饒了:“莫子野可是教過我追蹤術的好不好?別老瞧不起人。哼!”
“呃。”慕遠浦哪想着自己一句話又惹到祁焰月了,於是連忙帶着歉意道:“焰月,我無心的,你可別當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