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歌總是聽不厭的。
大抵是因爲從來都沒聽過自己純女聲唱的南音吧,鄧伯那大嗓門嚷得都嚇人。
那些懂行的專家大師們更兇,他們的音樂審美能力比普通聽衆強很多,聽到的細節也會更多。
而能成爲永恆經典的歌曲,必定是字字句句都有巧妙之處,就如同一朵朵半露半掩、含苞待放的嬌花,偶然瞥見一絲半點,便是活色生香,欲罷不能。
此時此刻,都羣情激涌了,如果膽敢說不,蘇白都怕下不能直着走出去。
於是乎,全場熱切的目光中,蘇白果斷的答應了。
“耶~~~”
歡呼聲再次沸騰起來。
楚芊音最爲誇張,一蹦三丈高。沒辦法,說起來還是第一次“抗爭”成功,僅是這點就足夠她樂瘋。
另外,她還有任務在身呢。
先前答應彭慧老師仔細聽聽地水南音和粵曲南音有什麼不同之處的,結果蘇白那死變態一開腔,瞬間就淪陷其中啥都忘記了。
全場安靜,音樂再起,同樣的伴奏,同樣的唱腔,瞬間便讓人再次墜入新一輪的、極致曼妙的戲曲音樂體驗裡。
等再聽罷一曲後,衆人這才心滿意足,喝口茶水,各自交流幾句心得。
好歌也總是讓人回味無窮的,而楚芊音這回豎起小耳朵後,終於是有所收穫。
乍聽之下,地水南音的過門音樂和粵曲南音似乎沒區別,但細品的話,就會發現諸多不同。
比如過門時同樣一句“mi re mi so la mi so”,地水在彈起的時候,會多加一個“la”或者“re”的音,直接搭到下一拍的正拍上,不留有一點空位,聽起來似乎更舒服一些。
粵曲南音則不同,就是“mi re mi so la mi so”,然後留有一個空位。
楚芊音的回答讓彭慧很是驚訝,沒想到她的音感那麼好啊,越看這聰慧的小丫頭心裡就越喜歡了。
“是的,地水南音是很靈活多變的,這與它篇幅較長有關,若變化太少,便容易令人感覺沉悶有關。粵曲、戲臺南音則因篇幅較短,沒有這個要求,反而主要是在南音、梆黃、小曲等各種曲式之間轉變,音樂性更強。”
“而且啊,你有沒有發現他彈的古箏跟別人都不一樣的,他在快擺的地方,叮咚叮咚的就連成一拍,清脆玲瓏又連貫聽起來就很舒服,明明是彈撥樂器,他愣是玩出了彷彿弓弦樂器的那種延音效果。”
兩人正聊着呢,一旁的林羣老師聽至引發共鳴之處,也忍不住加入了,拍案叫絕道:“是的是的,就像是書法上的筆斷意連,他無論是古箏還是演唱,給人的都是那種感覺!”
“你聽着那個旋律,那個唱腔,似乎突然沒聲了,但是它卻又還在延續,就像是藕斷絲連,即便斷開了,它也是連着的,你依然可以在那個空白處感受到音樂在持續,情緒在持續,意境在延續,簡直是化腐朽爲神奇啊,太厲害太厲害了......”
聽着兩位本土戲曲名家心情激動的按住蘇白就是一頓誇,楚芊音頓時渾身飄飄然,不知道爲什麼,感覺比誇自己還高興,下巴都得意的又翹起了半分。
而坐在臺上的蘇白,看着大家興致勃勃的熱議討論場面,心裡也是樂呵呵,暗道:有點音樂沙龍的意思了啊。
再望向那幾個“咯咯”笑着滿場亂跑的小搗蛋鬼時,立馬就又改了:好吧,
其實更像鄉村大戲棚......
老人們聽曲看戲吹水閒談,小盆友在一旁嬉鬧玩耍,真是風景獨好,自己都忘記上一次能見到這種場面是什麼時候了。
稍作調整,讓大家都緩一緩心情,自己也喝點水休息休息。
星腔唱起來是省體力的,但是自己則是怎麼唱都很廢體力,因爲要彈箏打板口唱一心三用,最難的是還得將情緒帶入曲詞中,連下三首也是喘得不行。
約莫十分鐘後,蘇白看下時間,感覺今天也差不多了,就說說唱唱,玩玩鬧鬧,時間也已經過去個把小時,再搞首稍長一點的曲子,就可以打卡收工了。
“好啦,我們繼續。”
蘇白敲擊着檀板,撩撥了下琴絃,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吸引回來,接着說道:“再次感謝大家今天的到來,那麼時間也不早了,我再唱一曲,今天的節目就結束,你們有什麼想聽的嗎?”
鄧伯當場就想回懟一句:時間還早,這就最後一曲了?
但看了眼旁邊的大佬團,也就沒說了,一會唱完還有事的。
倒是許老先生聽了蘇白這話後,舉手提議道:“冒昧,能不能請你再唱一次《客途秋恨》?”
這兩天他聽那首錄音無數次了,越聽錄音就越沉迷,很想很想聽一次音質更好的現場版。
與此同時,其他的觀衆也是紛紛應和。
“唔......這個的話,倒不是不行,只是這曲完整版太長了,關鍵是我昨晚已經重新錄了一版,再來一次我自己都受不了啊!”
蘇白笑吟吟的說道。
“喔~!”
“錄好了?”
“......”
不經意間就拋了個大驚喜出來,老人家們頓時喜上眉梢,這回可以不用再聽鄧伯那版錄得模模糊糊的錄音了!
“嗯,是的,一會活動結束後,想要的可以到活動中心複製。”
蘇白又笑着對遠道而來的許老說道:“那麼今天就不唱原版的了,我們玩點新意思,搞點新創意,唱個改編版的《客途秋恨》如何?”
“噢?”
許老一愣,欣然點頭。
大傢伙也是心頭一樂,改編版的客途秋恨?有點意思哈!
“好,那就這麼定了,接下來這首曲子,叫做《驚回曉夢憶秋娟》!”
這曲目名字一報,全場頓時莫名的發出了一陣爽朗的大笑聲。
在座的聽過《客途秋恨》都知道,那首曲子的主要內容本就是“憶秋娟”嘛!
而這回好像更狠,“驚回曉夢”這四個大字,一聽就感覺似乎更有力度了,心中更是大感好奇啊,這驚回曉夢的憶,到底會是個什麼憶法?
蘇白看着大傢伙的反應,也忍不住笑了,自從自己唱了這首南音,鄧伯還錄了音後,麥秋娟都成了活動中心老人家們心目中的女神了。
氣氛根本不用烘托,廢話無需不多說,全場都是迫不及待的了,蘇白調整了下呼吸後,便直接打起了檀板,再次彈撥起琴絃。
依舊是那段熟悉的南音序曲起手,聽得多了後,楚芊音已經是熟到工尺譜都能念出來了,工尺上尺六工合......
但蘇白的神奇之處,一如剛剛彭林兩位老師所講,哪怕是同一個樂句同一段旋律,他都隨時能給你玩出一朵花來。
這一回,前奏再不是那種纏綿悱惻的感覺了,那箏音聲聲鏗鏘如金玉,飛動似雲龍,直透出一股彷彿四面楚歌的肅殺之意,讓人聽得頓時就是渾身一顫,小心臟猛地就提到了嗓子眼裡,呼吸都不由地死死屏住。
“驚回曉夢,鶴唳聲聲,又聲聲寒角吹遍江城,隔岸蒹葭人寂靜,廢池喬木也厭言兵,昨夜醉鄉難酩酊,今朝歧路未分明,樊川落魄悲同命......”
一開腔,在大家都熟悉的那地水南音到哀婉蒼涼之中,又多了一份悲憤、無奈以及一種舉目四望皆蒼茫,不知路在何方的驚恐與迷茫感!
那歌詞,也把這種意境氣氛給渲染爆了,聲聲寒角遍江城,鶴唳聲聲人寂靜,廢池喬木厭言兵......
這顯然就是一場大戰之後,並且是主人公在大戰中落敗,潰兵驚慌失措四處逃亡的殘酷場景啊!
霎時間,聽衆們只感覺一股“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悲憤感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渾身的皮膚都涌起了雞皮疙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