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標準的劍術教學書籍當中,關於武器攻擊距離的判斷相關一共有三種說法。
第一種是直接攻擊,也就是對方站在你普通地揮砍武器就能夠命中的範圍之中。這種攻擊是最容易達成的,而且因爲雙方的距離很近的緣故許多利用護手之類的技巧也可以施展得出。而第二種叫做延伸攻擊,指的是對手的距離比第一種更遠,你需要把手臂甚至整個上半身向前延伸,才能命中。
最後的第三種比前兩者更復雜,它不再侷限於上半身的肌肉運用,而是與步法相關,需要調動全身以行動拉近距離以確保攻擊能命中對方。
儘管三者都同樣重要,但唯有深刻掌握了第三種攻擊距離的判斷以及行動方式,你纔算真正進入到了劍客的境界之中。
因爲劍鬥。
是時刻處於運動之中的。
“好快——”在被賢者推開的一瞬間洛安少女發出了一聲驚叫,毫不留情也絲毫不管什麼公平之說,明明只是初次見面但這名蘇奧米爾大劍劍士卻完全下了死手。
“咻——”他先是兩腳腳尖以四十五度角擺出了標準站姿用小步拉近距離,然後緊接着前腳一扭後腳用力往前蹬同時延伸雙手揮出了這一劍。
克萊默爾的寬刃斬擊力十足,加之以人高馬大的傭兵強大的力量若是躲閃不及最好的結果都會是殘肢斷臂。
但亨利躲開的第一次攻擊僅僅只是個開始。“呀啊啊——”見到開打怕被波及圍觀的人羣作鳥獸散,賢者與洛安少女在大街的兩側左右散開,而傭兵似是抱着先解決強的那個的想法也隨着亨利轉向了旅店的方向。
“咻——咻——”他的步法標準得就好像是教科書一樣完美,而且判斷攻擊距離的能力也是業界翹楚,但接連的進步逼近配合暴風雨一般的斬擊卻始終沒能命中亨利,賢者像是能夠預讀一樣總是恰到好處地避開了對手的攻擊,沒有慌張躲閃因而就連呼吸都沒有亂掉。
而相比之下白髮的洛安少女表現就要差上許多,她碧藍色亮晶晶的瞳孔因爲緊張而縮成了一團,被亨利推開的一瞬間呼吸紊亂至今心都仍在砰砰砰地高速跳動着。
若不提除去試探,生死攸關的戰鬥少有持續超過一分鐘的。高手劍師所施展出來的攻擊當真如狂風暴雨一般延綿不絕又像是閃電一樣迅猛,接連的攻擊只要反應稍稍慢了一拍那麼就是個中劍身亡的下場。
幫不上忙——
正因爲是劍客,她才更加明白自己的無力。
克萊默爾是亨利所掌握的武器,在他的手中雖然威力無比但看久了也就習慣了。所以洛安少女終究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如此強大的武器,若是站在它的對立面的話,感受會是怎樣。
這個從未想過的問題的答案,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了。
亨利的處境比起面對矮人戰士的時候更糟。
儘管這一次的對手不是那種防禦方面滴水不漏的鐵烏龜,但是他同樣沒有穿着任何裝備,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一次賢者手頭邊的武器僅有一把短短的匕首。
武器的攻擊距離幾乎是與能否存活劃等號的,古往今來野戰戰場上真正的主戰武器都是長矛便是這一理由。而北方四島丹拉索人的大斧以及蘇奧米爾人的大劍,在滿是長劍與劍盾的巷戰環境下之所以能夠如此出色,除了相關的使用技巧確實強大以外,也與它們的大小密不可分。
長矛之類的武器隨身攜帶不方便,因而旅行或者護送任務以及城市鄉村的巷戰環境下,人們更鐘情於方便攜帶的長劍與長刀——而在這種情況下,因爲體格高大而特立獨行地選擇了攜帶大型武器作爲隨身武器的這些北方人。
等於是。
在用主戰戰場的武器來對付隨身自衛的武器。
“呲——!”鞋底與地面發出摩擦聲,生死搏鬥之中隨機應變是基礎常識,向着旅館方向退過去的亨利顯然是在藉助更爲狹窄的空間限制對方的大劍揮舞。旅店老闆娘和她的兩個兒子都跑到了遠遠的地方,賢者隨手拿起了一張木凳當成盾牌這一次沒有打算後退而是停在了原地——對方立刻明白了他的盤算。
“嘭——咔——!”亨利打算用厚實的木頭凳腿接住對手這一劍導致大劍卡在木頭之中以便奪械,但反應迅速的蘇奧米爾傭兵立刻扭轉了手腕故意以劍面拍在了木凳上。他緊接着再度用力踏步向前一劍刺出,因爲兩人身高相近的緣故這一劍是朝着賢者的額頭刺去的,儘管克萊默爾更偏向於斬擊但是被刺中同樣要命。
——這是一記虛招,儘管看起來險惡但是卻是爲了騙亨利把手中的木凳往上擡以讓劍尖錯開從頭頂的空氣刺過——而一旦他這樣做了,對手就會迅速地抽劍然後刺向或者砍向賢者失去防護的軀幹部分。
“咔——”沒有遵從於內心的直覺,亨利將手中僅僅只是隨手拿起來的凳子運用得好像他是一位板凳戰鬥宗師一樣靈活,他以短小的凳腿作劍直接繞上了對手的克萊默爾,但蘇奧米爾傭兵也沒有被這一行動擾亂心神,他不退反進直接以半劍式用護手砸向了凳子的底部。
“嘭——!”直接被砸穿的木面木屑橫飛,他預料到了這一點緊接着再次壓低重心身體前傾往前衝刺的同時完全不考慮劍刃直接用配重球砸向了賢者的鼻樑。
——如果他的經驗和技術再弱一些的話,這名蘇奧米爾的傭兵人生就會止步於此。
隨機應變的他雖說是擊破了亨利手中的臨時防具並且緊隨其後就跟着的是一個配重球攻擊,但是同時採取這種方法他也是捨棄了自己克萊默爾所帶有的攻擊距離優勢,而進入到了亨利拔出匕首可以刺中的近身範疇。
換而言之。
他被將軍了。
“呲——嚓——鏘——!!!”反應極快的蘇奧米爾大劍士立刻停下了步子同時往前胡亂地揮出了一劍逼退了賢者,而這還不是結束,克萊默爾這種無與倫比獨一無二的武器能使用的可不僅僅只有常見的劍術——
“哈——”接連衝鋒揮舞着一米五長的大劍卻仍舊呼吸平穩的蘇奧米爾傭兵,呼出了一口氣。
眼見通常的劍法無法取得優勢,他立刻放低了重心,重新擺出了標準的分腿站姿,然後把大劍扛在了肩膀上。
“是鐵蝴蝶!!”圍觀的人裡頭有人開始喊了。
“嘶——呲——”緊繃的小腿肌肉在一瞬間像是攻城錘撞擊城門一樣踏出了一步,他以驚人的高速殺出狠狠地一記袈裟斬劈下但是不是通常劍術那種一板一眼而是如行雲流水立刻重新翻轉手腕再次斬出了一擊——
曾經藉由亨利之手施展出來的這絕美的北地劍技在旁人眼中當真正如鋼鐵製成翩翩飛舞的蝴蝶一般美妙,可你在它的劍風之下卻唯有驚懼之情。
賢者被逼得接連後退,在旁人看來他完全處於下風,但也正在此時處於小巷另一側的米拉忽然“砰——”地一聲從兩人戰鬥位置的身後衝進了旅館之中。
她大大地邁着步子一步四個臺階地幾乎是像兔子一樣跳上了樓梯,然後迅速地掏出來鑰匙打開了二人房間的房門,緊接着敏銳的目光立刻鎖定了放在角落裡用麻布包裹的某樣東西。
米拉抓起了它,儘管經常鍛鍊但對她而言這仍舊顯得有些太重,但正當她打算拿出門去的時候,遠遠的地方忽然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口哨聲。
“啪!”一手抓着麻布包裹的大劍米拉小跑着打開窗戶探出了半邊身子。
“大庭廣衆之下帶劍鬥毆,真當我們軍人是瞎的嗎!!”騎在馬背上的軍官戴着插有紅色羽毛的輕盔,這一次他武裝更甚連長矛和盔甲都已有穿着,而身後還跟着一大堆手持長戟的步兵。
“呵,拉曼狗,就知道成羣結隊。”拉開距離的蘇奧米爾大劍士依然保持劍尖指向不讓亨利靠近,他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但儘管表面上十分不屑腳下卻是立刻動了起來,也不管面前的賢者直接轉過頭就跑向了另一側的小巷之中。
“追!別讓他跑了!”軍官這樣大聲地喊着,但是自己明明騎馬卻沒有立刻衝上來,步兵們面面相看然後遲疑了一會兒才端平了長戟朝着這邊走來。
亨利站在原地看着那名蘇奧米爾傭兵在奔跑過程當中把克萊默爾順暢地收到了背後的半鞘之中,緊接着跑進了一個小巷。
“嘶吁吁籲——”馬匹的聲音響起,緊接着是急促的馬蹄聲,然後一匹黑馬從小巷之中一躍而出。
“媽的,別讓他跑了啊!”軍官氣急敗壞地咒罵着,但是卻始終不催促自己身下的戰馬奔跑,只是一個勁地用言語催促着步兵們。
“哈......哈啊啊啊啊——”端着長戟的步兵們像是初次參加唱詩班的小孩一樣靦腆地發出了戰吼,然後象徵性地追出了一段距離,最後在理所當然地追不上戰馬以後氣喘吁吁地跑回來報告。
“真是一羣飯桶!”軍官依然滿臉憤懣地咒罵着,但在這句話說完也就轉過身帶着士兵們重新朝着港口的方向迴歸。
“呼——”在窗邊的米拉呼出了一口氣,然後看了一眼抓在手裡被麻布包裹的大劍,又看了一眼下方,最後走向了房間內兩人的行李所在。
“......”賢者看着守衛士兵們來如風去如風的背影遠去,然後重新轉過頭望向了另一側,已經消失在道路盡頭那騎黑馬的劍士很快就連馬蹄聲也聽聞不到。
“只會做戲的傢伙!”人羣開始議論紛紛,咖萊瓦憤憤不平地踏了一下地面然後這樣說着。
“傭兵先生沒事吧!”伊爾馬力跑了過來圍着亨利轉着圈,然後驚奇於賢者身上的毫髮無損,連衣服都沒有破掉。
“沒辦法的事啊——”鬆一口氣的旅店老闆娘整個人都軟了下去,咖萊瓦趕緊扶住了她,而她接着說道:“畢竟是那些大劍惡鬼,守軍士兵也就對付一下流氓小偷,偶爾鬧事的醉酒傭兵也都是不成器的傢伙,遇上那種殺人如麻的怪物......”
“歐羅拉的噩夢,至今也仍舊還在持續啊——”“別說了,媽——”咖萊瓦這樣說着,緊接着注意到面前的太陽光被什麼給擋住了,他擡起了頭看向了亨利。
“抱歉弄壞了你們的椅子,我會賠償的。”賢者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今天早上還刺兒頭似地挑釁他的年青人,這會兒看向他的眼神之中卻並沒有敵意。
他如永夜的奇蹟-蘇奧米爾的極光一般翠綠色的眼睛當中透露的神色顯得有些複雜,除了驚訝和佩服以外還有一絲絲的歉意。
“不,那種東西無所謂了,我十分鐘就能修好。”咖萊瓦這樣說着,他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謝謝你保護我們的任務目標,當然,也謝謝你,伊爾馬力。”亨利伸出了手摸了摸身邊少年的腦袋,伊爾馬力“嘿嘿嘿”地笑了起來,而賢者接着說道:“我們改變計劃了老闆娘,發生了這種事情如果再待在這兒,會給你們添不必要的麻煩的。”
“踏踏——”米拉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她花了一些時間在背心上面又穿上了武裝衣,然後抱着沉重的兩個人的行李,放在了地上。“呼——”地一聲喘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以後,從裝備堆裡頭拿出了自己的長劍,雖然還是用麻布包裹着,但也不算手無寸鐵了,這顯然是爲了預防對方還再殺一個回馬槍。
“不,這不是客人的錯——”旅店的老闆娘顯然受驚過度,臉色有些蒼白呼吸也是有些紊亂。
“終歸不好。”賢者搖了搖頭:“樹大招風啊。”
“——那旅費,我得退還給你們。”老闆娘撐着起了身,朝着旅店的內部走去,伊爾馬力不捨地望向馬廄那邊,小獨角獸探出了它潔白的小腦袋正望着這邊。
“沒想到連一晚上都沒得休息,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嗎?”米拉對着亨利翻了個白眼,顯然是在指瑪格麗特那個原本完美無缺的計劃,只是會立刻遇到對帝國貴族有敵意的人這種事他們也預料不到。洛安少女接着問:“怎麼辦?在東西做好之前寄存到工會那邊?”
“嗯,暫時住在工會的話應該會安全一點。”亨利回答道,兩人對話用的是亞文內拉的語言,而咖萊瓦就這樣聽着他們說話聽得一頭霧水的,張嘴好幾次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都只是欲言又止。
“喂那個——”賢者與少女轉過了頭,年青人雙手合在身側,深深向着他們鞠了一躬。
“之前,誤會你們了,對不起。謝謝你們,雖說,呃,也是你們自己的任務,但是你們如果是安靜地在旁邊看的話,也許他——我也不知道——可能事情會變得很糟——總之!”從早晨的挑釁就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個嘴巴動的比腦子更快的年輕人,他努力地整理着語言但是卻說得亂七八糟。
“總之,抱歉了,之前是我太沖動,誤會了!”咖萊瓦用帶有口音的拉曼語這樣說着,而亨利挑了挑眉毛。
開口說道。
“其實你沒誤會什麼。”他用的是蘇奧米爾語,而且是無比純正的,歐羅拉口音。
咖萊瓦愣在了原地。
“該說抱歉的是我,我撒謊了。”這一句換成了拉曼語。
“你——”腦子轉不過來的年青人瞪着賢者,面色青紅地擠了半天卻只能說出來一個你字。
“噗——哈哈哈哈”米拉在旁邊放聲大笑了起來,惹得路人都是轉過頭看向了這邊。
“哈哈哈哈哈——”拿着找零的老闆娘從旅店內部走了出來,然後莫名其妙地看着笑彎了腰的米拉。
“哈哈哈哈——”就連賢者都無法給出答案爲何自己的這個弟子會笑得這麼開心。
笑聲迴盪在這條街上。
在金燦燦的陽光之中。
————
“......媽,我想知道關於那些劍士的事情。他們到底——”在亨利和米拉離去以後,咖萊瓦藉着燭光,忙完一天之後抽空對着自己的母親開口問道。
“知道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的呢。”老闆娘顯然不是很想提及這個話題。
“他們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寧可被女王驅逐失去容身之所也要緊抱着那樣的武器,他們到底在堅持着什麼——”
“堅持着什麼嗎......”
“是了,你是在這兒出生的,你那早死的爹和我也沒有跟你說過吧。”老闆娘把最後一個洗完的盤子放在了晾乾用的架子上,然後拿抹布擦了擦手,回過了身來。
“蘇奧米的傳說啊。”
“那種劍原本可不是這樣的武器,血腥,殺戮什麼的,雖然確實它是十分威力強大的武器。”
“但最初的劍,是在最黑暗的年代裡。”
“爲人民帶來希望的星辰啊。”
“於海茵茨沃姆隕星湖鍛造的,傳說是用隕鐵製成,堅不可摧,鋒刃所至,無人能擋。”
“所以才叫做克萊默爾嗎......”
“嗯。”老闆娘望向了窗外,滿天星辰正在閃爍發光。
“斬斷人的迷茫,於黑暗之中,劈開一條金光璀璨的道路,爲人民帶來希望。”
“但那種東西,也就是童話故事啦。”她擺了擺手,然後搖着頭笑着說道。
“也許不一定。”“嗯?伊爾馬力你剛說什麼了嗎?”
“也許.....不一定。”
“什麼不一定?”
“我偷偷掀開看了,雖然傭兵大人會生氣,但是不被發現就沒問題了。”
“掀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