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節:歐羅拉的噩夢(一)

拉曼新曆1341年,蘇奧米爾神創歷1142年年初。

寒冬之中的東海岸捲起了暴風。

偉大不可一世的帕德羅西帝國戰爭機器盡數啓動,數十萬人的大軍集結成型,目標方向只有一個。

北伐。

這浩浩蕩蕩的行軍場面被帝國境內的學者們拿來與當年古拉曼帝國開國皇帝征服者西撒里奧·V·蓋洛孔迪相比,但這一點希格蘇蒙德一世本身並不如何贊同。

“開國皇帝誠然是一位了不起的先人”鬚髮皆白的帕德羅西皇帝陛下如是說道:“但他侷限於他所限的時代眼光,始終沒有能夠真正征服蘇奧米爾人。”

“即便打下了歐羅拉,即便擊敗了他們並且派遣了駐軍,卻始終沒有把一樣東西從那些北地的刁民心中抹去。”

“那就是希望。”

蘇奧米爾是帝國的心病,即便歷史上有多次表面上被打壓臣服,但他們始終都沒有真正接納拉曼人作爲自己的宗主。

文化的入侵和融合極爲艱難,拉曼的太陽在這北地的冰冷麪前軟弱無力,難以貫穿北國大地堅實的冰層。

對於蘇奧米爾到底被征服過沒有,是史學家和文人之間一直爭論不休的一個論點。從國家乃至於王室貴族的層面來說,這個小國曆經過許多次大換血,整個政治局勢都被擊潰的情況有過許多次。擁有拉曼文化絕對自信的人也對當年開國皇帝對於蘇奧米爾的征服談起來是滔滔不絕;而另一方面上,喜歡研究歷史和文化的學者們卻又從另一個角度着手,意識到蘇奧米爾人的文化從來沒有改變過。

這兩派人的討論直至今天也沒有罷休。而這兩個國家之間的關係也決然不是黑白分明。

在當今的帕德羅西有一句成語唸作:“阿蒂瑪提那蘇奧米爾,法裡託阿蘇奧米爾”——意爲“成也蘇奧米爾,敗也蘇奧米爾”,儘管在擴充了意思以後它可以成爲形容成敗皆於某物相關,但從原意上我們也不難看出這兩個國家興衰之間的緊密聯繫。

千百年前的拉曼帝國在征服了蘇奧米爾——尤其是拿下了北方人引以爲豪的歐羅拉地區之後,藉助當地出色的礦產資源和鍛造技術,將歐羅拉北部尤以海茵茨沃姆隕星湖周邊地區打造成了拉曼帝國最出色的兵工廠。

沒有歐羅拉就不會有日後鼎鼎大名的拉曼軍團,而若非拉曼帝國將兵工廠設立於此,蘇奧米爾人卻也不會有那麼出色的鍛造技巧。

這一切都是相輔相成的。

資源豐厚的歐羅拉是拉曼帝國繁榮的奠基石,但它卻也是帝國滅亡的根源。

蘇奧米爾人始終都沒有放下反抗之心,而當拉曼帝國步入暮年的時候,白色教會也是在歐羅拉誕生並且立足紮根。

熟悉宗教歷史的人都知道帝國的分裂除了權力資源分配不均以外,更多還是早期教會兩大宗派之間的不合。而在這場拉曼帝國滅亡分裂的殘酷內戰之中,蘇奧米爾人也趁機脫離了統治。元氣大傷的拉曼人分成了兩個分支,一支西遷並且沿途灑下了許多文明的火種最終造就了內海彼端西海岸諸多國家,另一支則號稱繼承了拉曼正統,自訂新曆自稱爲“偉大拉曼繼承”即“帕德拉曼西亞”,並最終演變成了如今的帕德羅西帝國。

蘇奧米爾和帕德羅西之間的關係就像是纏繞在一起的命運雙螺旋,難以用簡單的言語概括完畢。

在拉曼帝國滅亡的內戰過後不光是蘇奧米爾,整個東海岸實際上都分成了無數的小國。而帕德羅西人儘管自稱拉曼正統繼承,實際上在立國之後的拉曼新曆1-751年期間也不過是東海岸國家的其中之一。

它的真正崛起還在於新曆751年以後。而在歷經將近500年的領土擴張、失去、再奪回之後,於當今的帕德羅西皇帝希格蘇蒙德一世手中,才真正又一次幾乎統一了整個東海岸。

幾乎——這是重點所在。

蘇奧米爾,是希格蘇蒙德一世理想版圖當中欠缺的最後一塊拼圖。

這位偉大的帕德羅西皇帝從沒想過要和平交往。一方面他深知這些北方人的頑固性格,另一方面,和平統一也從來不是他的性格傾向。

如今這個往南止於羣山,往東深入帕洛希亞高原的龐大帝國,令人震撼的巨大版圖是他親自領兵打下來的,這位皇帝從登基開始就更善於征戰而非固守。

這些是心理方面的因素,從歷史和民族情感的角度出發,甚至還與宗教相關。作爲耶緹納宗領袖的教皇待在北部這一直都令帝國人十分不滿,儘管海茵茨沃姆的教會是最爲古老的,他們卻希望將神權和人權一併掌握在帝國的手中。

“天底下最偉大的國家的皇帝也同時應當是教會的領袖。”隨着國家繁榮發展迅速膨脹的還有人民的自信心,而如是的說法希格蘇蒙德一世沒有進行任何否認和阻撓,就證明了某種程度上他也是這麼想的。

教皇想必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所以才兵分兩路派遣海米爾寧等人去救下親近蘇奧米爾和耶緹納宗的皇太子。

但除了以上的幾個因素以外,希格蘇蒙德一世對於蘇奧米爾的征服卻還有更加迫切和現實的原因。

——財富。

海茵茨沃姆歷來都是礦產豐富之地,因爲大量出口武器盔甲的緣故這裡累積了豐厚的財富。加上湖畔教會是教皇所在之地,信徒的募捐乃至於那些千百年傳承的金銀聖器,整個歐羅拉地區隱藏的財富是極爲驚人的。在帕德羅西人的眼裡來看,攔在它南方入口的塔爾瓦-蘇塔就像是吝嗇鬼的口袋——只進不出。

希格蘇蒙德一世是一位善於戰爭的帝皇,人民也總是誇耀自豪於他培養出來的這將近百萬的龐大軍團,對於他們的各種勝利讚不絕口——但這只是往好了說。

這個說法稍微變換一下角度的話就會變成:希格蘇蒙德一世是一位“只”善於戰爭的帝皇。

他並不懂得內政,帝國境內的所有基礎建設也全都是赫墨斯皇太子在這二十多年的時間內聯合教會達成的努力。偉大的常勝將軍皇帝陛下所懂得的就只有戰爭與征服,他的軍隊餉銀全是依靠戰爭賠款和搜刮戰敗國財物得來的——換而言之他是在以戰養戰,這也是爲何這個龐大帝國擁有如此強大戰爭機器的緣故。

可東海岸已經有十幾年沒有戰爭了,除了南方龜縮在羣山之中一打就躲進隧道里頭根本刮不出來油水的矮人,剩下的就只有關係複雜又是教會總部所在的蘇奧米爾。

要麼裁軍、要麼繼續掠奪和壓迫被征服的人民來維持帕德羅西引以爲豪的軍隊。

希格蘇蒙德一世的選擇並沒有出乎意料。

“區區蘇奧米爾”他說。

“人口就那麼一丁點的小國”他說。

“和平時間已經如此長久的小國”他說。

“只消以吾國引以爲豪的百萬大軍稍加恐嚇,不,甚至就是隻要讓他們看見吾國的旗幟。”他說:“這些人就該投降了吧。”

帕德羅西拉曼新曆1341年,蘇奧米爾神創歷1142年2月。

寒冬戰役打響。

由尼格鬆親王率領的5個精銳拉曼軍團結合騎兵部隊組成的一共5萬5千人的先鋒。

在塔爾瓦-蘇塔迎面撞上了一支裝備和人數都沒有輸給他們的大軍。

高高在上的蘇奧米爾軍隊舉着白色並繡有金邊的旗幟,當中的圖案是潔白的鈴蘭與北地的冰山。

而爲首的那個人穿着一身嶄新的銀色盔甲,身後鮮紅的披風在寒風之中獵獵作響。

在冬日的太陽之下,他舉起了手中嶄新打造的劍,那劍足有一米五的長度,護手乃是蘇奧米爾的風格在劍尖指向上方時呈現V型。

寒光閃閃的劍鋒反射着太陽的光輝,而所有戰士們的神采也如這漫長的寒冬一般堅毅又不可動搖。

“以教會的名義,以蘇奧米爾的名義。”

他開口說着,而身遭的人們則開始高呼他的名號。

“海茵茨沃姆!”他們喊着。

拉曼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以爲他們是在呼喚那隕星湖的名號。

“騎槍就位!”南方口音的拉曼語響起。

騎士們的槍頭垂了下去,在尼格鬆親王的指揮下做好了準備。

“衝鋒!”馬兒擡起了蹄子,但在一瞬之間,天空當中卻有些什麼轟隆聲傳來。

緊接着所有的拉曼人都看到了。

從冬日厚厚的雲層之上,祂突破了白雲帶着潔白的雙翼俯衝下來。那上方的羽毛在太陽之下閃閃發光,而那龐大的身軀一瞬之間令整片地面都爲陰影所遮蓋。

戰馬全部受驚開始慌亂失去了陣型,而尼格鬆親王雙眼之中映入的最後一幕,是那着有鮮紅披風的騎士揮下大劍的一瞬間。

“衝!!”

————

————

寒冬戰役第一場會戰,在打響3小時之後結束。

穩坐後方南歐羅拉的希格蘇蒙德一世在做好了聽到勝利消息準備的情況下,迎來了一位渾身顫抖的信使。

軍團陣亡超過4成,被俘3成,餘下3成逃入帕洛希亞高原。

尼格鬆親王被俘並斬首,頭顱被用投石機丟了回來。

皇帝在聽完這個消息以後沉默了許久,信使運氣十佳地保住了性命,但仍舊停留在南歐羅拉的蘇奧米爾百姓卻沒有這份幸運。

作爲報復,皇帝將他們運到了塔爾瓦-蘇塔防線下方集體處決。

他意在挫敗蘇奧米爾人的反抗之心,但這種面對一直被壓迫不敢反抗的高地民和南方人時立竿見影的做法,卻只使得蘇奧米爾人更加堅定。

一個月之前還在嘲諷拉曼開國皇帝“受時代侷限了眼光”的希格蘇蒙德一世,若沒有被那份膨脹的自大所迷惑了雙眼的話,也許應當複習一下歷史去明白爲何偉大的西薩里奧對蘇奧米爾採取了懷柔政策。

這是一個沉默寡言的民族,在北地風雪之中生養長大的他們忍耐性絕佳,並且不似血緣相近的斯京人,他們更喜好和平。

若能和平了事,吃點虧蘇奧米爾人也會忍受下去。可這一切是有底線的。

當它被觸及到的時候,這個民族能有多決絕,帝國人是本不該忘記的。

皇帝是本不該忘記的。

可他們被“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這一頭銜遮擋住了雙眼,自信心開始膨脹,開始把一切都不當回事。

“只要擁有這世上最強大的百萬大軍,又有什麼東西是無法戰勝的。”

不尊天,不敬地,不把神明和教會當回事。一味地只知宣揚武力的後果,他們很快。

就將要嚐到了。

1341年的3月17日,蘇奧米爾人捨棄了整個歐羅拉南部退入塔爾瓦-蘇塔防線。向當地徵糧的帕德羅西軍團軍需官去到了每一個村落都是人去樓空。

3月22日,南歐羅拉。

燃起了熊熊大火。

在糧草搬運一空以後,剩下的房屋和田地由這些人民親手點燃。

11歲以上的孩童甚至是十月懷胎的孕婦全都握起了武器,他們掛着聖徽,以白色教會爲名站滿了整個塔爾瓦-蘇塔防線。

這是膨脹的自大帶來的惡果。

數十萬近百萬人的大軍在焦土政策和誓死抵抗之下,無法從歐羅拉南部獲得一粒糧食。

而這場博弈還僅僅只是剛剛開始,反應過來的拉曼人開始從帝國境內調運糧食。而早已準備好的的蘇奧米爾王國海軍則從北部的蘇奧馬里納港出發,首先是從海上截斷了帕德羅西的補給線。

他們並不只是搶劫而是連人帶船直接扣留在了蘇奧馬里納港,並且放出消息任何幫助帝國的商船都將面臨蘇奧米爾海盜的掠奪。

這種做法將能夠一次性運輸大量補給的海上運輸切斷,多次嘗試失敗之後帝國調集了大量的後勤部隊,走陸路拉長了補給線將物資運輸——而這一次的襲擊,來自於東方。

高地人舉起了反抗帝國的旗幟。

在失去了後備軍隊以後,帕洛希亞高原上的哨所被瘋狂衝鋒的高地人所吞沒。而這其中還有許多揮舞着大劍的蘇奧米爾戰士的身影。

結論可以很容易得出。

蘇奧米爾人舉起了反抗帝國的戰旗,在第一場戰役大獲全勝以後,仗着塔爾瓦-蘇塔防線的強大守護能力,他們擋下了帝國的其它進攻並且把這個消息遠遠傳出。

許多人立刻開始響應。

需要走一週時間的陸上補給運輸不停地遭受襲擊,傷亡和損失重大最終皇帝不得不急忙叫停止損。

補給線被切斷了。

拒絕裁軍,帶着浩浩蕩蕩的幾十萬人出發,意圖以人多勢衆恐嚇這個小國投降的希格蘇蒙德一世過於自信,爲了急行軍僅僅只帶了三週的物資,而眼下便因此陷於進退兩難之地。

軍團的士兵們忍飢挨餓還只是其次,蘇奧米爾漫長的嚴冬也在這一年大顯神威。直到4月它都沒有要退去威能的跡象,每天都只是在變得更加寒冷。

字4月1日起,大雪徹底封住了道路。用木鏟子掃雪的部隊幾個小時前剛剛清出道路不一會兒又被雪所覆蓋,而在同一時間他們還得面對用雪橇在這之中來去自如,連打帶跑的蘇奧米爾遊俠們的襲擊。

數量超過一千的帝國人死在了試圖清空道路的過程當中,而蘇奧米爾的陣亡人數僅有他們的二十分之一不到。

幾十萬人的大軍被困在了歐羅拉南部,沒有補給,無法進攻也無法後撤,只能在不停騷擾着他們的蘇奧米爾小規模部隊面前。

就僅僅只是乾耗着。

“是龍的存在。”

“蘇奧米爾的護國神龍,祂在呼喚風雪。”他們說道。

“我們觸犯了神明,這是對於我們的懲罰,對於進攻聖地的我們的懲罰。”士兵當中狂熱的信徒們以淚洗面地親吻着聖徽祈求着原諒,而後就被軍官以“被嚴寒凍壞了腦袋”爲由帶走,再也沒有回來。

“逃者死、投誠者死、擅自挪用軍備物資者死。”高壓政策被頒佈了出來,通過嚴格的宵禁和各方面的管理控制住了開始冒頭的混亂。但根源沒有得到解決的話,這種秩序也只是暫時性的。

“皇帝太老了,頭腦開始不清楚了,年青時那位常勝將軍已經不再了!”4月末的時候,就連貴族階級的物資也必須嚴格分配。人在餓肚子的時候就會開始鬧事,躁動從下層轉移到上層,而口無遮攔的這位貴族自然也在之後就沒了生息。

漫長的大雪足足持續到了5月份,當它開始變小帝國人總算迎來了轉機。希格蘇蒙德一世抽調10萬人的部隊由旗下一名將軍率領沿途駐紮保住了陸上的補給線,物資從中部和南方開始抽調,軍隊的補給開始緩解,但這卻又引發了另一個問題。

從海路出發的由高地民、蘇奧米爾人還有教會特使組成的隊伍去到了帝國南方。

在敵對教會的尼格鬆親王過世以後,當地的信衆和教會工作人員努力煽動着人民卻一直沒能成功。而希格蘇蒙德一世派遣徵糧的部隊歪打正着,爲他們的煽風點火助了一把力。

“被壓迫的人民們!站起來,奪回屬於你們的東西!”

“以教會的名義,大家都是神明的子民,憑什麼你們要上交自己辛苦耕種的糧食!”

最簡單的問題,如蝴蝶扇動翅膀最終形成暴風一樣。

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繁榮不可一世的帕德羅西帝國,在僅僅數個月的時間內變得四分五裂狼煙四起。

而原本自豪不已的帝國人這才忽然注意到這個龐大帝國,自己這份美好的理應永遠持續下去的生活,竟是如此地脆弱不堪一擊。

他們忽然開始念起赫墨斯皇太子的好,儘管在他被逮捕處死的時候人民們都恐懼於皇帝的存在而不敢發聲。但只有他是在努力做建設和令各個被征服的部族平等化——因爲他深知唯有這樣唯有令他們真正融入帝國對帝國滿懷熱忱的愛意,國家才能真正統一。

如今的帝國繁榮是建立在帕德羅西人壓迫其它拉曼民族的前提下,而使得這種壓迫理所當然的又是因爲他們有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他人無力反抗。

當這支軍隊被抽離了以後,整個國家內部蠢蠢欲動的傢伙就都冒了出來。

1341年5月末,歐羅拉的雪依舊未停。

帝國的史學家們在恐懼之中整理這一連串的動亂事件時,不約而同地都將起始歸結於2月份尼格鬆親王率領的精銳部隊潰敗。

整整4個月的時間帝國人在寒冷與物資不足的情況下未能有一絲寸進,而蘇奧米爾人卻在各方各面都掀起了反抗的熱潮。6月1日,遲了許多時間的蘇奧米爾人集結時的某份宣言終於傳到了帝國人的耳中。

而隨着它的到來,即便是帝國的境內也開始出現反對的聲音。

“我的名字乃是海米爾寧·海茵茨沃姆。赫墨斯·蓋蘇·塞克西尤圖之子。”

“艾拉·艾琳貢南主教之子。”

“普天之下信奉教會心懷正義的同胞們啊。”

“請傾聽我的訴說吧——”

最後的暴風雪到來了。

整個東海岸在兩個年齡差距甚大有着血緣關係的男人針鋒相對之下,狼煙四起。

而帝都的學者們滿懷恐懼地蘸了墨水,以顫抖的手在紙張上寫下了這樣的話語。

“歐羅拉的噩夢。”

“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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