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多了個偷渡客的消息一夜過後在白天立刻傳得到處都是,不論是水手還是乘客們都對此興致勃勃,想要聽一聽各種八卦消息。氛圍如此輕鬆的緣由一來和他們天性相關,二來也是因爲最危險的航線已經在身後的緣故。
從霧島到月之國本土差不多七天旅程的這一片大洋之上沒有什麼能住人的島嶼,所以大部分裝備短途小型快船,劫掠之後就回到自己老窩的海盜自然在此成不了什麼規模。
和遙遠西方的蘇澳馬里納港類似,會在北地冬季出沒的船舶,捕鯨船要佔個七八成以上。海盜雖然並不是徹底絕跡,但基本上都是以本土沿岸作爲據點的一些小船。沒有一定的人數規模和抓鉤繩梯之類的裝備,他們甚至連要攀登上東方之月號高大的船舷都沒辦法。
這些海盜船主要以劫掠沿岸居民爲生,並不善於在大海上襲擊商船。這點倒是與丹拉索的海盜們如出一轍,畢竟不論文化區別多大,在相似地形人類的謀生手段翻來覆去其實也只有那幾樣。
總而言之,對於東方之月號而言真正的威脅要到更往南的地方纔會多起來。
月之國所在的名爲“新月洲”的狹長大陸板塊附近零星散佈的有超過三百座大大小小的島,從中部一直到南部尤其是在南方的海域當中極爲衆多。這些分散的島嶼管理難度極大,即便是成建制成規模的當地官兵海軍——或者以本地人的說法稱之爲“水軍”,沒什麼情況的話也不會輕易進入。
東方之月號過去都是依賴自己的航速甩掉那些海盜,然後進入繁華的中部港口。之所以要選擇在這裡入港登陸,一方面是因爲與世界上的其它地區一樣,越靠北因爲天氣寒冷的緣故土地就越是貧瘠。除了一些捕鯨和捕魚的小村落以外,月之國的北部地區就沒有什麼和海洋相關的事物。
而另一個原因,則與當地的政治局勢相關。
整整一片新月洲大陸,是一個國家。而且這個國家已經持續存在了4000多年。按照月之國的建國神話所述,從4000年前至今他們的皇室貴族一直都是同一個家族——沒有任何貴族謀反導致皇室下臺被其它家族所替代這種在里加爾如家常便飯一般的情況。從4000年前開始,就一直都是保持在絕對的統一狀態之中。
他們驕傲地將這稱之爲“萬世一系”,認爲自己的國家擁有絕對的安定以及長久的文化累積。但其對外的態度卻也正如國名的寓意一般——如夜空中的月亮,地位僅次於太陽,卻溫和而內斂,散發出柔和的光。
月之國與里加爾大陸的接觸是十分謹慎的。加上大洋隔閡,儘管他們在許多年前就已經擁有相對發達的文明,至今絕大多數的里加爾人卻仍舊對他們一無所知。
甚至覺得里加爾大陸就是唯一的世界。
這方面的事情卻也並不是月之國單方面的謹慎所導致,因爲他們4000年的和平緣由,得以累積出相當豐富的文化和知識。如此形成的文明獨樹一格,因爲與白色教會沒有一星半點關係的緣故,令歷史幾乎都離不開宗教的里加爾人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而如此迥異又強勢,又與白色教會的影響毫無關聯的文明若是爲大衆所熟知的話。
勢必會對白色教會本就日漸式微的影響力造成更大的損害。
在有意對里加爾世界大衆封鎖消息的同時,高層人員其實卻一直都沒有放棄對月之國的追尋。
三百年前乘坐老式帆船艱難航行的南境商人,在偶然到達之後,於航海日記中將這裡記載爲“黃金之國”。而他們掀起的對於新月洲大陸的憧憬,促使着後人不停地努力着,最終形成了穩固的商業交流。但即便是三個世紀的光陰過去,這些外來者的足跡卻仍舊始終被限制在狹小的區域。
月之國的海港有相當多,從北部中部到南部遍佈在大陸的邊緣。但因爲鎖國政策的緣故,卻只有中部的港口能登陸——
或者說曾經能登陸。
弗朗西斯科船長沉默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船上的主要幹員以及亨利、米拉、咖萊瓦還有學者麗莎和她的導師等事件相關人員此刻都待在了船長室之中。
個子小小的入侵者少女坐在桌子前,其他人大多都站着,眉頭緊鎖。剛剛透過懂得當地語言的大副翻譯的消息,令他們陷入了這種長時間的沉默之中。
昨晚發生的事情最終總算是有驚無險地解決,在值夜的船員發現了情況以後他們叫醒了船長還有賢者。而在之後收繳了這名少女身上的武器以後,他們給予了她一些保暖的衣物和分出來的被子。協商通過把她暫時關在一個雜物間裡頭休息一夜,等到白天再進行進一步的驗證。
少女的身份和名字最終被確認,她沒有姓氏,或者至少是不願意說,就只自稱爲“璐璐”。而她的身份十分特殊,並非霧島那些拉曼後裔但卻也不是月之國的主流羣體,而是屬於北方的少數民族。
作爲月之國的主流社會的那一族,在本地語言當中對他們的稱呼大致發音爲“艾米西金”,這個詞與帕德羅西人的“維斯蘭”有着類似的意思,都是指“野蠻、蠻夷”的意思——顯然並不是什麼好詞彙,但在之前的漫長時光裡他們倒也是和平相處並沒有發生什麼衝突。
只是在東方之月號出發的兩個月之前,正值秋季的月之國本土,爆發了從未有過的混亂。
而因爲這場戰爭的緣故,他們一行人在不知不覺之中成爲了現在月之國最不歡迎的客人。
“就是你們這樣的外人,穿白袍的人導致的。”璐璐用主流社會的語言說着,她之前和米拉用的那種洛安少女認爲是洛安語的語言,實際上是少數民族的方言。雖然有些詞彙似乎因爲是來自於洛安語的緣故發音和意思基本一致,但卻因爲語法和語言習慣的不同,對話的效率極低,光是要搞清楚對方說的準確意思她倆就得手腳並用加上各種形容和比劃。
所幸璐璐本身會講佔據優勢的主流社會語言,而她所說的穿白袍子的外人,衆人用腳指頭想都能知道是指什麼角色。
與拉曼文明相伴相生,只要拉曼人的觸角延伸就會隨之邁進,以白色作爲代表色的組織。
教會。
從三百年前的第一次接觸,傳教士們在流傳回來的故事當中得知了這樣的一塊充滿文化的異國土地開始,他們就一直有想要找到它,將神明的光輝擴散開來的想法。
但自身已有數千年文化沉澱的月之國並不像是里加爾大陸的國家那麼容易干涉並且紮根,加上當地統治者對於這種富有侵略性的宗教十分忌憚,他們在找到並且建立穩定航線的180多年時光過去,卻始終沒能在當地擴大自己的影響力。
這種局勢自然不是傳教士們所願,而在神歷1331年的8月底,也就是距今3個多月時間之前。
他們轉移了目光變換了思考方式,將擴大白色教會信仰的目標人羣從廣大的羣衆轉移到了當地實力強大的封建領主身上。
這個舉動取得了極高的成效,因爲4000年的穩定社會結構讓月之國的上下級觀念遠比里加爾大陸更加深刻。下級不得違逆上級,因而只需要取得一名封建領主的認同,他便會命令他領地內的所有下級貴族和平民全部改投白色教會。
花費了足足180年的光陰,甚至於150年前帕德羅西派遣的遠洋艦隊實際上也未必沒有白色教會的意圖在其中。但這些“傳統”的方法在異國他鄉並不合適,里加爾人的思維方式終歸是里加爾人的,當他們變換了思維開始設身處地按照月之國的社會結構重新規劃。
以前未能實現的事情,忽然變得簡單了許多。
時間漫長的文明和穩定的社會結構意味着有野心的人無處發揮,而白色教會與一些封建領主的接觸一拍即合。
他們提供了契機和拉曼人多年勾心鬥角總結出來的一套傾覆朝野的方法,甚至通過商船偷偷運輸武器鎧甲資助當地貴族。
然而這種挖牆腳的做法因爲嚴格的社會結構和忠誠於皇室的人到處都是的緣故,很快地就敗露無疑。於是在神歷1331年的12月初,與白色教會聯合的地方武裝與中央軍隊的戰鬥由此展開。
然後僅僅半個月的時間,叛亂的封建領主們就被全部鎮壓。
一國一主的強大統帥能力遠超任何里加爾人的想象,白色教會的傳教士們掀起的是極爲微小的漣漪。甚至都沒能發展成真正擁有殺傷力的波浪,就被扼殺在了萌芽的階段。
他們沒有能夠真正動搖到月之國的統治階級,反而經此一役把自己還有所有異鄉人的處境搞得極其尷尬。
儘管皇室的代表號稱“不對安分守己的商人們進行任何處罰”因爲那樣是“有失公允,顯得吾皇內心狹隘,斷絕非乃事實焉。”但實際上有不少暗地裡遊走在灰色地帶,甚至於與小島羣上的海盜們勾結的商人莫名其妙地就“歸國了”不再出現也是不爭的事實。
而作爲事件中心的傳教士的地位就更加尷尬了,許多他們辛苦爭取修建的教會都被付之一炬,官兵日夜巡邏尋找着那些穿戴白色教士長袍的人並加以處決。爲了自保傳教士們不得不打扮成商人或者勞役的模樣東躲西藏,而這股對於異己的排斥和敵視最終演變成了大規模的追捕,甚至於遠在北方的璐璐所在的少數民族也被捲進了這場紛爭之中。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不肯聽從偉大皇帝的號令,那麼就沒有必要繼續存在。
維持了數千年的和平與寬容,在里加爾大陸到來的外國人的“不懈努力”之下,被徹底打破。
而這場針對外國人的敵意,餘波仍舊沒有消散。璐璐也是在逃亡的過程當中與族人走散,被霧島的海盜們掠去,最後聽聞了有外來商船的消息才偷偷躲藏到了箱子當中成功逃離。
她的身份經過一系列的東西基本上可以確認,而這親身經歷的說法,也讓船上得知這一消息的人表情變得凝重了許多。
原本寬容的貿易氛圍已經沒有了,作爲外國人的他們現在在這裡是不受歡迎的存在。
“事情變得難辦了啊。”弗朗西斯科船長摸着小貓庫洛的下巴,使得它發出舒服的“咕嚕咕嚕”聲,同時重複地念叨着。
“變得難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