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在這個時代裡頭,是每一個不論多小的村莊都會存在的職業。
原因十分簡單,鐵器相比起其他器皿而言,有着太多太多的優勢——而有需求,就肯定會有供給。
木製的農具器械在效率和耐久度上自然是無法與鐵器相比,再換到打獵上頭,即便是烤火碳化過的硬質箭頭在穿透力和殺傷力上面也遠遠不如鐵箭——就算這些都不提,作爲一個普通人,要生火做飯了,一個黏土燒製而成的陶鍋,在鐵鍋的面前也得被甩出好幾條街。
首先它更沉,其次易碎,最後也是最關鍵的問題,是陶鍋的導熱性完全無法和金屬相比。用同樣的篝火來燒陶鍋需要幾個小時才能讓水微微沸騰,而換到鐵鍋,這就僅僅是十來分鐘的事情。
各種各樣的需求讓鐵匠這個職業人丁興旺,自然而然地,也就有了滿足他們需求的任務應運而生。
鏡頭鎖定到我們眼下所在的克蘭特王國的切斯特小鎮,亨利和米拉二人在一夜休息以後次日一大早第一個拜訪的便是這間有着一位師傅和五位學徒的中等大小的鐵匠店鋪——二人的防具以及米拉的長劍都需要一定程度的保養,並且賢者也希望女孩能夠在此過程中學到一些什麼。
需要保養武器和防具的傭兵對於切斯特的鐵匠們來說不算少見也不算常見,雖說這裡工作不太好找,但每隔一段時間還是會有三三兩兩的傭兵從這裡經過。
他們有的是想要去南方闖蕩,去見一見廣闊無垠的草原;有的則試圖走的更遠,去看看傳說中的塔克桑施泰因大荒原,並且心有慼慼地念想着在這個傳說中的“巨龍棲息之地”偷到一枚價值連城的龍蛋,或者更好的,發現這些碩大無朋的生物的傳奇寶藏。
每一年都會有數不盡的無知年輕傭兵們從這裡經過,年過六十的鐵匠鋪主人魯道夫·史密斯在他成爲鐵匠的42年裡頭送走了不計其數的一去不歸的年輕人,由此養成的眼力也讓他可以很清楚地判斷出一名傭兵是否是真的擁有一定的實力——
而在眼下的例子之中,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發鏽的鎖甲被學徒們從皮甲底子上拆了下來放在一個裝有從海邊收集的乾燥細沙的巨大木盆之中。接着用一根巨大的木棍開始攪動着整個盆子。
這是相當費力的活兒,兩名鐵匠學徒交替着不停地攪動着,讓細沙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鎖甲。米拉將她發鏽的單手劍交給了另一位比這兩人更加年長一些的學徒,這段時間以來它已經從鏽跡斑斑變成了除了徹頭徹尾的全是鏽面。一米八幾二十來歲的學徒端着單手劍皺着眉觀察了一會兒,然後從旁邊挑取了一塊磨刀石,接着坐到了碩大的水缸旁邊就開始打磨。
清理這些鏽跡的技巧不用亨利提示米拉也認開始認真地觀摩和學習,賢者心底裡猜測對於洛安少女而言或許相比起裝備被弄髒的煩躁,受傷更多的是她小小的自尊。
裝備磨損卻沒有方法和知識能夠自行清理。雖然一定程度上作爲老師的亨利也得對此負上責任,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爲她自己的無能。
專心致志地盯着對方並且不時詢問的可愛少女給充斥着汗味火焰和鋼鐵的鐵匠鋪內增加了一絲活潑的氣息,三名正在忙活着兩人委託的鐵匠學徒時不時地望着米拉露出笑容,而另一側正在製作其他物品的餘下二人也是不時回頭看向這邊。
這一切作爲導師的鐵匠魯道夫和我們的賢者先生自然是看在眼裡,只不過相比起這些問題,兩人在另外的一個方向上展開了交談——或者說交涉。
“你確定嗎?這可是一個可以免去工費的機會,精明人都會拿下的吧。”一米八左右,雖然年過六十但身姿看起來依然相當挺拔的魯道夫摸着自己花白鬍子的下巴這樣說着,而亨利對此的反應是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唉……”鐵匠至此也不再強求。在另一側忙活的同時他對着賢者提出的方案是以調查觀摩他的那把大劍作爲裝備保養的工費——有過四十多年經驗的老師傅自然能夠一眼就判斷出亨利大劍的特殊性,莫說是露出來的半截劍刃了,就連同樣是鋼製的護手和配重都沒有一絲一毫生鏽的痕跡。
這種工藝假如能夠被他掌握了,憑此揚名在外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可遇不可求,既然人家不同意,那麼也就只能作罷——強取的念頭連一瞬間都沒有停留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就好像前面提到過的,魯道夫能夠輕易地判斷出對方是否擁有真正的實力。
一個上午的時光就在閒聊和觀摩學習之中度過,在兩名學徒滿頭大汗的喘息和米拉若有所思的表情之中,重新變得閃亮發光的鎖甲和長劍被遞了過來。同時伴隨着的還有一些保養的小小知識。
各種油脂是平常能夠維持武器不那麼快就鏽蝕的上好材料,最常見的要數茶樹油這種常常被用來刷在木材表面的油脂,但在大多數無法或者沒有能力購買它們的傭兵手裡,捕獵得來的動物身上烤火滴落的脂肪也是一種不錯的材料。
用豬毛製成的刷子將它們刷在金屬防具或者武器的外頭就能達到保養的效果。缺點是它的聞起來並不是那麼地美好,因此大部分旅行在外的傭兵和冒險者們都還會在裡頭添加進揉碎了的薄荷或者植物的樹根,來中和掉那股腥臭的顫味——這並不僅僅是爲了自身的舒適,還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因爲這種類似食物的味道而吸引來肉食性的野獸和魔獸。
虛心學習並且相當有禮貌地以一個大大的微笑和一聲誠摯的“謝謝”作爲回報的米拉讓那名幫她打磨了長劍的鐵匠學徒感覺整個人的身心都被治癒了,而之後就在亨利打算付錢走人的時候,魯道夫思索了一會兒。做出了另一個決定。
“工錢就免了,正好我們要去沼澤那邊採礦,你們就來充當護衛吧。”
年過半百的鐵匠如是說着,而亨利望了一眼米拉,點了點頭。
……
時間流逝,輾轉之間就到了下午。
裡戴拉地區的鐵匠們取用的鐵礦不像亞文內拉那邊是直接從山上開採的磁鐵礦或者赤鐵礦,充斥着大量沼澤和軟爛泥土的它在種種方面上都不如平原和山地來得舒適和優越。除了生活以外在各種發展資源上也是如此。
一行六人自切斯特小鎮中心的鐵匠鋪後門出發,三名學徒揹着偌大的藤簍,作爲師父的魯道夫則是帶着一根上了年頭的老舊木棍——米拉和亨利並沒有騎着馬,這是因爲這裡的道路更適合徒步。並且距離不是特別地遠。
左繞右繞花了不少時間衆人才走上了尚且能算是道路的土路,這條路非常地狹窄,兩側高高的蘆葦也就亨利能夠望得到頂。
中間顯然是多年行走把野草都磨光了形成的道路只有一人那麼寬,兩側都被高高的蘆葦叢給遮擋住,只能看得到前方和後方其他全是未知的環境導致即便是大白天幾人也都有些膽戰心驚。畢竟這附近菜單上包括有人類這種生物的大型爬蟲實在是爲數衆多。
裡戴拉地區被人所認知的鱷魚就有十幾種,除了亨利上次幹掉的恐鱷以外,大大小小的從一米多長到七八米長的各類習性和分佈範圍都有許多不同的其他種類也遍佈各處。
但它們還不是最值得懼怕的,身體扁平喜歡趴在地上的鱷魚是一種笨重的生物,即便一部分個體擁有衝刺的能力,也僅僅是甩動着尾巴奔跑出一小段的距離罷了。
比起追擊,鱷魚更像是伏擊型的獵手——所以對本地居住的人類而言最爲危險的生物,其實並不是它們,而是龍蜥。
一部分的學者認爲龍蜥即便一邊沾了龍字另一邊沾了蜥字,但實際上不論和龍還是和蜥蜴的關係都並不是那麼地親密——相比起來。越來越多的化石證據表明,這種一直被人誤會的大型爬蟲其實應該算得上是一種原始的鱷魚。
有着更長的腳和更高也更瘦的身體,再搭配上和鱷魚極爲相像的鱗甲,這種最大可以達到六米長和戰馬差不多高的大型爬蟲飛奔起來時就連棕熊也要甘拜下風,更不要提人類了。
靈活的身體加上狡詐的頭腦,再搭配以強大的嗅覺,沼澤地區的龍蜥每年都要爲不計其數的村民和冒險者的失蹤負上責任。
避開它們的方法非常簡單,只要從靠近恐鱷之類的大型鱷魚的領地借道就行了。狡詐的龍蜥會避開比自己體型更大的掠食動物的領土,雖然這種行爲通常會被玩笑似地稱呼爲“選擇跳上誰的餐桌”,但不可否認地是它確實相當有用。
一路無言。亨利打頭,米拉站在最中間,零零碎碎的腳步聲交織着響起,女孩緊緊地握着自己單手劍的劍柄隨時準備將它拔出。而前方的賢者卻是閒庭信步。
這一點上多多少少可以看出兩人的差距,即便亨利已經教過米拉一些關於辨別危險的小知識,但前段時間目睹過數次這些大型爬蟲的女孩還是免不了緊張兮兮冷汗淋漓。
所幸直到這段道路走完也並沒有遇上襲擊,春風吹過蘆葦輕輕搖擺,周遭的環境平和而安寧,不像是有一頭巨大的龍蜥正潛伏在那兒。魯道夫越過亨利走到了前面。他用手中木杖撥開了蘆葦,接着往前走去。
裡戴拉地區只有極少的地方能夠採出質量上等的礦石,而這些地方通常也已經被商人或者是貴族給佔領。
對於平民採礦者和鐵匠而言,方便入手的就只有作爲次等礦石的褐鐵礦。
稍稍探尋之後,魯道夫在附近的地面上找到了一些蹤跡。
“鐵礦石總是離不開水。”老鐵匠嘟噥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身後的幾人沒有接話,只是跟着他踩着軟爛的泥土朝着前方走去。
魯道夫用手中那根上了年頭的木棍探探戳戳,引領着衆人走出了約莫二十米遠,然後在一塊看起來像是已經乾枯了的小河河牀的地方停了下來。
河牀前後的兩段已經長滿了蘆葦,高低差並不算是特別大,只有兩米不到,但就在老鐵匠想要滑着泥土往下落去時,亨利伸手抓住了他的領子。
“怎麼?”魯道夫穩住了身體回頭看向了亨利,賢者擡起了一隻手指着對面的蘆葦叢,其他所有人循着他的指示望去,瞧見了三米多寬的乾枯河牀對面的堤岸上有一隻小狗大小的爬行動物在顫顫巍巍地爬動。
“你這麼大個子,卻怕這麼一隻小崽子?”魯道夫皺起了他金色的眉毛顯得相當地不滿,而亨利平靜地瞥了對方一眼,開口解釋道:“龍蜥有親子養育行爲,幼兒在的話,母獸多半也在附近。”
“嘶——”他話音未落,衆人就看見對面的蘆葦叢產生了劇烈的晃動,緊接着一個比那隻小龍蜥的全長都還要大的深青色腦袋從中探了出來。
“嗚惡——”米拉躲到了亨利的身後,其他人想要向後退去,但賢者用穩重的聲音阻止了他們。
“不要示弱。”他這樣說道:“我們在數量上佔有優勢,它是出來尋找幼崽的,不是來捕獵的。不要示弱,但也不要有什麼突然的行爲,只要不刺激它,它就會很快帶着幼崽離開。”
賢者的解釋讓衆人多多少少地安心了一些,而他的話語也再一次應驗,那頭碩大的龍蜥用黃綠色的豎瞳盯了他們一會兒,就輕輕地叼起了顫顫巍巍的幼崽,轉頭再次沒入蘆葦叢之中。
“呼……我還以爲要沒命了。”“是啊是啊”三名鐵匠學徒紛紛如是感嘆着,而魯道夫則是回過頭,用比之前皺得更緊的眉頭對着亨利:“你這小子,不簡單。”
“其實我是一位賢者。”亨利聳了聳肩,而老鐵匠則回之以哈哈大笑。
又過了一會兒,望了一下動靜確認安全了以後一行人都下到了乾枯的河牀之中,開始撿採起堤壩上的礦石。
有驚無險,儘管因爲擔心那頭龍蜥再度折返幾名鐵匠學徒都加快了速度,但直到他們採完礦石回到能夠看見小鎮炊煙的地方,都沒有再碰上對方。
這一天就這樣飛快地流逝,在告別了一衆鐵匠迴歸到旅館等待晚餐的時候,亨利注意到米拉的臉上有一些若有所思的神色。
“怎麼了?”他開口詢問道,米拉轉過了頭,用那雙亮晶晶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賢者。
“老師如果用劍的話,是能殺死它的對吧。”她這樣說道,話語中的“它”明顯指的是之前遇到的那頭龍蜥,亨利點了點頭。
“但是不這樣做,更好呢。”女孩接着說道:“我說不清楚,但我就是覺得,能夠不用戰鬥卻解決了問題,這種強大要比單純耍劍的強大更加地強。”
她皺着好看的小眉毛像一位古板的學者一樣一邊點頭一邊說着,而賢者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頭。
“確實是這樣的,小米拉。”
“確實是這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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