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的戰爭停歇了。
因爲蟲潮的隕滅,猶如酆般的府城內靜了很多,原本遍佈各處的殘肢血漿盡數消失,鱗次櫛比的街區內只有那死而復生的人與自己親朋相擁相述的笑鬧聲依稀傳來。
盯着面前牧糯那漆黑的眼眸,許元眼神似是飄忽到了那處自己最不願想起的記憶。
惠州縣。
那個被他吞噬了滿城血肉的地方。
其內一切生靈意魂被攪散,骨骼被碾碎,血肉被吸乾,然後“咕嘰咕嘰”的被他吞噬入腹。
當時那種飽腹,當時那種滿足,以及甦醒後屬於人應有的噁心反胃至今都刻在他的記憶深處。
輕輕擡起手掌,一縷褐紅色的紗狀煙氣立刻自許元皮膚表面滲出。
自那以後,許元一直都可以和如今的牧糯一般,通過吞噬生靈血肉來強化自身。
如果現實世界有if線的話,他許元興許會在大炎某處興建一處巨型宅邸,招來一批又一批修者,秘密將其殺害吞噬來強大自身。
很邪道,也很反派。
但他確實可以這麼做。
因爲這便是相府的滔天權柄足以讓他視人命爲草芥。
不過常在路邊走哪有不溼鞋,這麼做應該遲早都會被發現,也許是一次偶然,也許是某個不起眼的人偷偷逃出這個魔窟,把他的本來面目捅了出去。
然後隨着證據的不斷確鑿,他最終作爲真正的天下劫難登場。
屆時家裡的小四應該會站在他對立面,無法完成承諾的大冰坨子也會與他刀兵相見,監天閣那倆聖女更是會因爲責任想要將他剷除。
很扭曲,也很帶感。
不過這種事情想想就好。
作爲一個人,許元覺得這樣做很噁心,而且當初因爲異鬼化而扭曲主觀意識依舊曆歷在目,他害怕吞噬生靈會影響自己的主觀意識。
他還沒有被逼到爲了力量,而放棄這些底線的地步。
只是現在他好像也沒有其他選擇。
瞥了尚處東城的天夜一眼,與那雙湛金雙眸對視一瞬,但她卻也只是雙手環胸站在原地,絲毫沒有要插手白帝一事的樣子。
這讓許元想起當初與這妖女的一段對話。
【你們監天閣所記載的萬年劫難中,應該也有過陰鬼?】
【嘗試過,但失敗了。】
【諸劍谷?】
【看來你還是記得幻境中的一些事情,那裡確實是我們嘗試培養劫難的器皿地,只是可惜魅神大劫先一步來了】
【想法倒是不錯】
【總是要做一些嘗試嘛,監天閣不可能一直被動挨打,只可惜劫難這東西似乎不能人爲培養,就是不知能不能加以引導咯】
這妖女果然是爲了引導劫難而來,眼前的局勢應該正是是她想要看到的。
許元甚至能夠想到對方的一些佈置。
若是他成功吞噬牧糯,且保持神志,那麼劫難便尚且可控。
若是他失敗,斑紋中的鬼柳陰源便又回到了牧糯體內,劫難依舊是可控。
許元他即便能理解想通這一點,也必須得按照天夜所謀劃的路向前走。
應劫之人的器量果真恐怖。
想到這,許元又輕笑着搖了搖頭。
他想到了天衍那女人。
沒有對比沒有傷害,搓衣板聖女和這妖女比起來真的差了好多.
一邊將掌心滲出的紅色紗綢撫向面前的頭顱,許元心裡苦中作樂的想着一些有的沒的。
朝着更強大的方向進化是一切生靈的天性,也是世間萬物的基理。
主觀的追求興許會產生不好的異變,但來自天性的本能一般都會讓自身往好的方向進化。
牧糯想要吞噬他是來自本能的驅使,想要補全自己某些缺陷,反過來說他將牧糯吞噬掉,應該也是與其同理.
吧?
許元是真的不想再暴走一次。
上一次暴走被孃舅一同亂揍的經歷已經,讓他已經深刻領悟到初號機的模式在這個世界行不通,術法與技法才情纔是真正的硬道理。
若是保有理智,興許還有與白帝一戰的可能,若是失去理智的話,他無外乎就是下一個牧糯,空有駭人實力,但在白帝手裡連個浪花都翻不起來。
絲慮間,許元的手掌已然按在了牧糯的頭顱之上,但下一瞬某些瞬間上涌心頭的狂亂情緒又讓他把手給收了回來。
這小比崽子只剩個腦袋居然都能反抗。
見到這一幕,白帝提着頭顱的手掌略微用力:
“爲何收手?”
許元沉吟一瞬,清聲解釋道:
“小子修爲低微,這鬼嬰反抗的情況下,我若強行吞噬掉它,恐怕會被反噬。”
雖然有着天夜給的斑紋,但許元本質還是融身,想在有意識的情況下吞掉這傢伙基本不可能。
說着,在白帝的注視下,許元掃了對方那黯淡的鱗甲一眼,道:
“妖皇您應該也不願意面對一個完整的牧糯吧?”
“完整?”白帝帶着審視。
許元斟酌了一瞬用詞,道:“龍皇您放棄悠長的壽命追求人身,上一任蟲聖爲了開智而放棄生命選擇傳承,一切生靈皆在追求進化完善自身,牧糯自然也不例外,您應該也看出了這小鬼在吞噬自己母親之後出現的差異吧?”
白帝收攬情報的能力極強,思索一瞬便得出了答案:
“你是說情感?”
“在吃掉自己母親前,牧糯就是一個遵循本能的瘋子,會不顧一切的來吞噬掉我,但方纔甦醒他卻沒有第一時間來找上我,而是選擇在妖皇您的手裡守護自己的父親。”
“但情緒不能使人變強。”
“所以我也只是舉一個例子。”
許元立刻接話,快速說道:“現在我們誰都不知道牧糯在反噬掉我後會產生怎樣的變化,可能是會人族的經絡,也可能是會擁有我的思維模式,但更可能是二者皆全,您應該能想象屆時的牧糯會有多難對付吧?”
“古獸的龐大命源、陰鬼的魂技、人族的經絡術法、絕對冷靜的思維,再加上它本身不死和這詭異的生靈死域,這種存在想必即便是妖皇您也會感到頭疼。”
沉默。
興許因爲鬼域的籠罩,大漠的夏風也帶上了一絲涼意,拂動長髮,吹在臉上甚至有些陰冷。
白帝聲音依舊低沉而平淡:
“你想說什麼?”
“小子希望妖皇您能將它的本體分割,再由我一點點吞噬,這樣的話應該會不存在風險。”
“時間不夠。”
“.”許元。
白帝將手中的頭顱平舉到面前,龍眸微微眯起,語氣逐漸低沉:
“這鬼嬰的身體一旦修復至三成便能在這鬼域之中使用那黑影換型的瞬身之術,如今蟲聖已死,沒了顧忌,我再想捉它會很難。”
“你很聰慧,所言之物也皆爲我擔心之事,但事到如今,很多東西都已沒了選擇。”
說到這,
許元忽覺面前這龍鱗覆蓋的中年男人周遭的空氣開始隱隱震動:
“三息,三息之內你再不行動,我會屠光府衙中的一切,包括你。”
聽到這話,許元知道話療失敗,沒有任何遲疑,直接把斑紋覆蓋的右手強行按在了牧糯的腦袋上。
在白帝與李君武的注視下,
許元掌心由黑絲菌毯化作的褐紅紗綢,瞬間將少年模樣的頭顱包裹覆蓋。
隨即在斑紋聖源的作用下化作無數的尖刺直接刺穿了牧糯的頭顱,如同藤蔓一般不斷向內部蔓延生長,將其中的某些東西抽取,然後化作輸管朝着許元體內‘咕嘰咕嘰’的運送而去。
而在這時,
許元手中那被血色紗綢包裹的頭顱也產生了某種異變。
絲絲縷縷黑色煙氣從那血繭中滲出,在空中盤旋飛舞一瞬,化作萬千細蛇逆着那些血色絲綢,沿着許元的手臂攀援而上
然後,
嗡————
伴隨着一陣強烈炁機震盪擴散開去,許元的雙眸變得空洞無神。
強烈的負面情緒逐漸開始上涌,陣陣嗡鳴在腦中迴盪。
周遭的一切,
無論眼前的白帝、身側的李君武,亦或盤踞在天穹的鬼域天幕,還是街區中或生或死的百姓庶黎,一切一切的都開始變得遙遠.
從天穹向下望去,
黑煙與血綢相互交纏,轉瞬便在空中形成了一個巨繭,將那位錦袍青年與其手中的頭顱包裹其中,外人不得窺見其內之物。
在這詭異血黑巨繭之內,
一些變化悄然的發生着。
許元右手上的黑色斑紋開始急速擴散,而更詭異的是他那空洞無神的雙眸,血絲一般的黑氣逐漸出現在他的眸中,蔓延擴散間很快便吞噬了他的眼白,隨後又便朝着那閃爍着金芒的血瞳之內潮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