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3章 那你呢?

“李詔淵奉詔領軍凱旋的消息擴散開後,朝堂之上便出現了不少聖上欲新立儲君的聲音,若他真的入京.呵呵呵。”

說着,許元緊盯着眼前中年人臉上的神色,笑眯眯的說道:“作爲一朝太子,你的日子真是過的挺慘的。”

“.”

錦衣拂動,袍袖巨蟒在月光下猶有生命般舞動。

李玉成入座,氣質依舊,溫潤端然道:

“廟堂之高雜音遍佈,父皇高瞻遠矚,必然不會行此動搖國本之舉。”

許元手中將瓷杯置於實質圓桌,笑着搖頭呢喃:

“.動搖國本?太子殿下,你現在是在裝糊塗,還是真的糊塗?”

先前後院的轟鳴已然驚走林間飛鳥,許元帶着調侃戲謔的聲音於院內靜謐流淌。

李玉成指尖輕輕搭在了面前瓷杯杯壁,神色未變,微笑:

“三公子可直言。”

“那我可就直說咯”

許元笑呵呵應了一聲,隨後直接微笑着問:

“太子,

“你這儲君的身份,現在值幾個錢啊?”

“許長天!”

話音剛落,

就如同那些看不得主人被欺辱的忠犬一般,侍立一旁的太子大伴即刻發出了一陣狂吠:

“無禮也該有底線,如此羞辱.”

“大伴。”

李玉成出聲打斷了身側忠心侍從的話語。

直接對皇帝大伴大打出手行徑,已然說明眼前之人囂張的性格。

更別提他大炎儲君確實不值幾個錢。

把玩着瓷杯,李玉成的聲音含笑反駁:

“若三公子熟讀史書,便應當知道歷朝歷代,新立儲君產生的動盪會有多大。”

世人皆戲祖制不可違。

但祖制的強大慣性卻真真實實的存在,尤其是皇儲的擁立這等國本重事。

許元想了想,點頭應道:

“皇朝天下以來,歷朝歷代想要新立儲君的皇帝,基會文官、勳貴、宗門都會站在皇帝的對立面,更別提如今太子你已監國了數十年。

“原則上來說,在這上萬個日夜中積累的威望,你的儲君之位早已穩如泰山。”

但說到這,

許元話鋒略微一轉,瞥了一眼九龍山巔的方向,細聲問道:

“但太子您應該知曉你父皇登基之後,是以何種方式一步步收攏的權柄吧?”

“.”

李玉成沒有出聲。

只是這份沉默並非不知,而是無法開口。

李耀玄登基後所接手的,是一個被各方勢力滲透成篩子的臃腫皇朝,各方利益糾纏相連,宗門、勳貴、外戚、文官、甚至是太監集團都無時無刻不在爲了自身利益而進行着黨爭。

說起來很絕望。

在這超凡的世界中,

皇權一旦衰落,連太監也可以不追隨皇帝。

因爲修爲到了,太監下面也是可以長出來。

面對這樣一個上至朝堂,下至郡縣,外至文官,內至宮廷皆已腐朽的政局,一切的改革政令都是難以落實的空談。

腐朽的利益既得者不會允許任何改變。

爲了改制,爲了收權,李耀玄聯合當今宰相秘密創立了一個內廷,一個爲了推翻打破大炎皇朝身上繁重枷鎖的內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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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憑藉這個嶄新的內廷,一步步剷除了文官、勳貴等一衆利益團體,最大程度收攏了權柄。

只是在李耀玄利用內廷收攏皇權之時,“內廷”也在利用着他手中的皇權大義。

當百官跪服,基層歸心,

一個盤踞於帝國心臟的權力怪物也在內廷中被孕育而出。

許殷鶴的相府已失控。

前朝的那些腐朽的利益既得者不會威脅大炎李家天下的統治,而現在的相府許家卻是可以。

李耀玄在大限到來之前,若能將相國府這種怪物處理掉,哪怕宗門依舊,青史之上的他的名號會是中興之主。

但若無法剷除,

那等待着他的名號,興許便是亡國之君。

內廷是李耀玄作爲皇帝最大的功績,

但同樣也是李耀玄作爲皇帝最大的過錯。

如今皇、相對立,可以說皆是這內廷之策的衍生。

所以,

李玉成不能接許元的問題,也不敢接這個問題。

飲酒賞月,靜謐少許。

在這份沉默中,許元忽然輕嘆了一聲:

“太子心中的顧忌依舊很深啊,不過我有此一問並不想去評判上一代的對錯,只是想告訴你,你身邊所謂的太子黨,不管是禁軍統領,還是次相,亦或者武成侯,他們對於太子的忠誠,都是對皇帝忠誠的衍生。”

和許殷鶴一樣,皇黨的一切權柄都被李耀玄牢牢的抓着,擁有權勢的太子黨皆是由他一手安排的。

“當今朝堂也已經不存在那些守舊的遵循祖制的頑固,或者說那些人的聲音根本無足輕重,皇帝想廢你,只需一句話。”

說到這,

許元一雙眼眸微微眯起:

“你現在如此態度,是想要等到皇帝他開口過後再做打算?”

天際的雲朵遮住了月光,掩下了許元眸中的幽光,也讓人看不真切李玉成眸中的神色。

夜風輕撫,雲朵轉瞬飄過,如瀑月光再度灑落。

李玉成深吸了一口氣,平緩的低聲道:

“三公子,你說得孤都懂,但在作爲太子之前,孤先是一名皇族。”

“.”

許元挑了挑眉,看着這太子眼神略顯訝異。

翻譯一下。

孤雖然想要登基大統,但若爲外人傀儡,孤更寧願死。

屬於皇族的氣節。

雖然許元有點不爽,但卻依舊不免讓人高看了對方一眼。

但李玉成想要拒絕可不行。

想要屠盡宗門,與皇族的矛盾必須延後,換而言之,他們相國府必須要找到了一個足夠分量的皇族作爲合作對象。

李筠慶潤了。

李詔淵他不喜。

總不能和《滄源》一樣去扶持那個尚在襁褓中的六皇子吧。

思忖了少許,

許元一口飲盡杯中佳釀,嘆息道:

“太子之意,我已然明瞭。”

李玉成微笑着起身一禮,灑脫悠然:

“三公子好意,孤心領了,但有些東西不能放棄。”

許元連忙擺了擺手,道:

“喂喂,我話還沒說完呢,太子你也別急着送客。”

李玉成眼神略微一凝,站在原地沒有再次落座:

“哦?三公子但說無妨。”

雖然尚未摸清這位太子能力,但光是對方這份氣節便已足以讓人尊敬。

並未久坐,許元同樣起身,擡手示意了一下院門的方向:

“既已起身,你我二人便邊走邊說吧。”

李玉成沉默了少許,隨即也便笑着頷首:

“既然父皇已然知曉三公子前來夜會於孤,其他人也不必隱瞞,只是不知公子所言何事?”

二人於綠蔭草坪間石板路並肩而行,長髮反射着月輝的光澤。

走出院門,

許元看着不遠處深邃的林間小徑,輕聲道:

“李詔淵雖如日中天,但太子你也並非只能束手待斃。”

李玉成行走於右側,微笑着回道:

“三公子是指清焰那丫頭?”

許元古怪的側眸瞥了他一眼:

“看來太子已然清楚。”

“筠慶說的。”

李玉成笑着回眸,步履生風,語氣柔和而不失威嚴:“他臨行前曾爲孤揣測過父皇的帝王之心。”

步入幽暗小徑,光線一暗。

許元挑了挑眉,勾着脣角問:

“那小子怎麼說的?”

“看來三公子與筠慶私交果然匪淺。”

“酒肉朋友罷了。”

“酒肉朋友可不會借兵給他。”

林間影影綽綽,李玉成深深看了許元一眼,在許元略顯訝異的目光中,他不疾不徐的含笑解釋:

“不要誤會,筠慶並未將此事告知於孤,只是他離京前在今日將我約至此處,但來的是三公子,這本身不就已經說明了很多事情麼?”

說到這,

李玉成話鋒略微一轉,繼續方纔話題道:

“筠慶臨行說,現在的父皇其實很猶豫。”

“猶豫?”

“是的,猶豫。”

李玉成似乎於樹林的陰影中勾了勾脣角:

“作爲一位皇,和作爲一個人不同立場的猶豫。”

“.”

許元眯了眯眼。

此事他倒是第一次聽說。

李玉成微微一笑,閒聊般的敘述道:

“保證皇室正統的延續,是父親的作爲一位皇的責任,而意欲如此,便必須剷除掉你們相府。”

說到這,李玉成瞥了許元一眼。

許元沒吭聲,也沒表態,神色自若,如同在聽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

見狀,李玉成也便繼續說道:

“但作爲一個人,父親有着自己的理想,而他也已爲了這個理想奮鬥了一生。”

“但這份責任與理想之間卻是完全衝突的,所以父親他陷入了猶豫。”

許元微微一笑:

“這種說法很新穎。”

“對吧,當初孤也是這個態度,父皇那等人物怎會陷入如此幼稚的猶豫。”

李玉成深表贊同,但隨即的話語卻帶着一抹若有若無的複雜,似是嫉妒,又似是可惜:

“但筠慶那小子從小便最懂父皇,尚在宮中之時,他每每闖了禍,都能利用父皇的心思逃脫懲戒。”

許元依舊沒有正面表態,而是笑着調侃:

“你們皇子中肖父之人不是李詔淵麼?”

“肖父與懂父似乎是兩回事,你們相府那位長公子難道很懂劍聖?”

李玉成平緩的含笑反問,搖了搖頭後,輕嘆:

“這一次,孤覺得筠慶他也是對的。

“因爲他說,父皇將清焰她詔回宮中便是他猶豫的最好證明。”

說話間,二人已然走出林蔭。

一條自山巔涌下的小河出現在眼前,沿着河谷平緩流淌着,波光瀲灩,反射着月輝。

順河谷而行,

許元瞥着泗水河上時不時翻涌的水花,道:

“將清焰詔回宮中,難道不是害怕她臨時變節麼?”

“三公子真會說笑。”

李玉成指尖輕輕掠過河谷旁的木製柵欄,輕聲道:

“清焰她確實說過要爲你守寡之言,但她也是一名皇族,以這種眼光,三公子不覺得是在侮辱於她麼?”

許元心中自然也是知曉,道:

“玩笑之言罷了,讓我猜猜李筠慶是怎麼說的。

“聖上詔清焰回宮有兩個目的,

“一是給李詔淵信心,失了兵權的清焰對他將變得毫無威脅。

“二則是給你這胞兄接觸她的機會,對麼?”

李玉成乾脆利落的點了點頭,幽幽說道:

“是的,若是孤得了清焰的支持,能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也初步具備了與你們相府合作的能力。”

許元問:“所以她同意了麼?”

李玉成搖頭:

“她不見孤。”

“什麼?”

許元眉頭蹙起。

今夜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了訝異。

按照他對那裹胸公主的瞭解,以那裹胸公主對宗門的厭惡,在太子與李詔淵二選一的選項裡,她必然會選擇前者。

李玉成一雙星眸平靜如湖,輕聲道:

“孤也不知爲何,

“筠慶告訴孤,昭淵曾於北境暗殺過你與她,加之昭淵與清焰最厭惡的宗門合作了,爭取到她的支持理應不難。

“但事實便是,她連見一面孤都不肯。”

“.”

許元快速思索着那裹胸公主可能的動機,思緒最終落在了一個可能之上。

“剿滅北境宗門的戰爭裡,應該發生了一些事情。”

李玉成先一步將許元想法說了出來,輕聲道:“昭淵現在對於宗門的態度發生了很大轉變,興許是因爲這個吧。”

念頭被太子說出,許元心底不免一沉。

李玉成望着漫天的繁星,語氣坦然的笑道:

“肖父之言並非玩笑,昭淵真的很厲害,設身處地,孤自認爲無法做到他那種地步。

“清焰亦是一名奇女子,

“生死之仇蓋不過理念,她興許覺得昭淵能比孤做得更好。”

“.”

許元沒有啃聲,眉頭皺得很緊。

裹胸公主這種奇怪的態度給他整不會了。

若是李清焰選擇支持李詔淵,那麼太子這條線就算廢了,要麼便選擇與李詔淵合作,要麼和皇族撕破臉。

但如若相府和皇族的關係破裂,有那溫姓女子在環伺在旁,相國府極有可能復刻《滄源》中的結局。

最關鍵是在當下這樣的局勢下,

那父親會怎麼選?

如若李詔淵真的願意轉變態度一致對向宗門,那麼他的手段,他的器量確實是相國府最佳的合作對象

李玉成看着許元的神色,擡手拍了拍他肩膀,平靜的緩聲道:

“好了,今夜說的太遠,父皇的抉擇都還未定下,國位之爭與理想,即便猶豫,父皇也大概率會選擇前者,咱們之間刀兵相見的可能遠遠大於繼續合作。”

許元不假思索,擡眸回聲道:

“聖上應該清楚,我父親無意篡奪.”

“那你呢?”

“.”

話落,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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