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我有一劍!(78405)
“拜見老祖!”
隨着雙峰之間霞光亮起,劍臺外的修士盡皆躁動,無數落劍山的弟子俯首作揖,鮑向陽等人,都露出幾分恭敬。
隨着人影出現,一股囊括整個宗門的強橫氣息,壓在了在場每一個人頭頂上,連所有風雨雜音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嘯山老祖的面容,看起來只是中年人,一襲布衣,腰間掛着把佩劍,沒有多餘配飾,眼神如同蒼穹之上的鷹隼,不喜不怒卻帶着一股駭人威壓。
這股壓制力源自強橫神魂,看不到摸不着,卻能讓凡夫俗子連站穩都是奢望,就像是左凌泉在棲凰谷初次見到上官老祖時那樣。
不過,左凌泉被上官老祖居高臨下看得太多了,對這讓人不寒而慄的威壓,並沒有什麼感覺,甚至坦然對視,表情估計是除蓮花冠老道人之外,最輕鬆的一個。
嘯山老祖懸浮於盤龍壁上,打量着下方的白袍年輕人,並未第一時間開口。
能坐鎮一宗擔任老祖,對於山巔的規矩早就摸透了,沒有自知之明的人,根本走不到這一步。
方纔嘯山老祖瞧見了左凌泉出劍,沒能認出是哪家的‘劍一’,但看出左凌泉只是幽篁巔峰,甚至五行之金尚未圓滿,算是幽篁四個半重。
在這種情況下,施展的‘劍一’,威勢依舊強橫如斯,超出了幽篁巔峰劍修的平均值,說明此子不光會劍一,甚至摸到了某些巔峰劍修纔會接觸的東西。
嘯山老祖能走到現在,天資絕對是最頂流的一小撮,但悟出祖宗的‘劍一’依舊費盡心血,面對山巔之後的千里險峰,目前處於探路階段,連方向都沒確定。
下面這個小子,能摸索到這一步,嘯山老祖有十成把握是某位劍道巨擘的嫡傳,能教出這種徒弟的人,他多半打不過。
當場打死此子,對方師長殺過來,落劍山就除名了;不打死,這小子百年之後過來,落劍山可能還是除名了,對方有這個天資。
爲了個瞎惹事的宗門廢物,死磕到這種地步,從宗門利益上來講,屬於好言難勸該死鬼,比上任老祖叫板老劍神還作死。
因此,嘯山老祖並沒有怒言相向,而是面向所有人道:
“本尊剛聽弟子說起了今日之事來由。落劍山恪守正道數千年,所作所爲諸多道友有目共睹,但再大的宗門,也難免出幾個敗類,絕劍崖、道家祖庭也不能倖免,犯錯不可怕,但要知錯能改。韓鬆!”
盤龍壁下,韓鬆連忙雙膝跪地,拱手道:
“徒兒教子無方,不該懷有私心。這就自行清理門戶,去寒知峰面壁思過。”
在場衆人聽見這話,微微點頭,覺得當家老祖還是明事理。
“殺忠心護衛以求苟活,本就是邪魔外道行徑,死不足惜,包庇者同罪,哪怕是本尊嫡傳,也不會偏袒半句。”
說到這裡後,嘯山老祖話鋒一轉:
“但事情一碼歸一碼。宗門出了敗類,自己清理門戶理所當然,別人卻沒資格指手畫腳。”
嘯山老祖看向下方的白袍劍客:
“特別是閣下仗着修爲,在集市藏拙,不表明身份,讓小輩誤判起殺心,從而藉故殺人,可有理?”
左凌泉很坦然:“拔劍向人,從來都是生死自負,不知道這點,是宗門沒教好,怪不得別人不留手。再者,我如果沒這身修爲,只是脾氣倔,是不是就該死在多寶潭,身邊女子被人欺負?”
衆人聽見這話,微微點頭,再垃圾的宗門,都知道摸不清底細就別招惹,自己先拔劍起殺心,還能怪對方道行高?這要是道行低,白袍劍仙不就交代了嗎。
“落劍山確實教徒無方,已經清理門戶,落劍山不會爲其辯解半句。”
嘯山老祖聲音微沉:“但你作爲高境長輩,晚輩已經報了家門,未鑄下大錯的情況下,你是不是該稍加懲戒管教,給晚輩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一言不發直接殺人,難道就沒半點過分之處?”
這次,諸多修士面面相覷,意見出現了分歧。
白袍劍仙展現的道行,肯定接近玉階仙尊了,這道行放在哪個宗門,都是核心師長。
如果按照正道‘教人向善’的理念,師長面對晚輩要宅心仁厚,哪怕不認識的別家晚輩,不爽也應該是管教,或者去打對方師父,打晚輩還下死手,就太沒氣量了,也降自己身份。
但這只是認識宗門之間的講究,彼此不認識,一個小癟三來找事,還拔劍起殺心數次冒犯,被打死不是活該嗎。
總的來講,就是白袍劍仙做法理所當然,但也有以老欺少、以大欺小的意味。
不過,左凌泉如果真是幾百歲的仙家長者,確實有以大欺小的意味,但韓褚鵬的年紀,比他爹還大一輪兒!
韓褚鵬是小輩,他還不得是個寶寶?
劍臺外,湯靜煣、謝秋桃,乃至另一邊的趙無邪,眼神都十分怪異。
左凌泉沒有解釋這個問題,而是道:
“那你想如何?”
面對仙家老祖不稱呼‘仙長、仙尊’,是很冒犯的行爲。
但在場所有人都習慣了,這白袍劍仙能用尊稱,那才叫真稀奇了。
嘯山老祖有所不悅,卻沒動怒,只是道:
“閣下此行所求理所應當,門戶已經清理。但閣下漠視落劍山、對小輩下死手,也是真,本尊不與晚輩計較,但你至少應該對着劍門行上一禮,你說是與不是?”
說白了,就是互相認錯道歉,今天這事兒就完了。
這個解決方法,在所有修士看來都沒問題,但還是望向了白袍劍客,覺得這位頭鐵劍仙,不會向落劍山低頭。
事實果不其然。
左凌泉根本沒錯,不愧對落劍山半分,方纔沒殺宋千機,甚至算留手了,他道什麼歉?
“我要是不了?”
“喔……”
哪怕早有預料,此言還是帶來了一陣騷動。
鮑向陽揹負雙手,搖頭道:
“老祖都出來了,至少給人個臺階呀,這劍仙真是……真是霸氣側漏,但也得打得過呀……”
其他人想法如出一轍。
嘯山老祖其實也料到這個年輕人不會服軟,微微頷首:
“自認無錯,我落劍山不會摁着閣下賠禮,但落劍山被冒犯也是真。劍客用劍說話,事情由韓鬆侄子而起,閣下和韓鬆打一場,你贏了,落劍山不再過問半個字,輸了,你爲此事賠禮,如何?”
圍觀之人都是點頭,覺得這法子不錯。
打擂算是劍宗解決矛盾最常見的方式,彼此對賭,願賭服輸,傳出去也不丟人。
幾個高境人物,甚至明白嘯山老祖爲何讓韓鬆上去,而不是專門負責打架的執劍長老。
嘯山老祖要的是臺階,對方不認錯,落劍山直接算了,面子上過不去,而彼此打一場,無論輸贏此事都能了結。
執劍長老上去,境界比左凌泉高,靠着‘劍一’的霸道,不出意外能一擊必殺;左凌泉同樣身懷‘劍一’,硬碰硬同樣大概率換掉只攻不受的鬆長泣。那結果只能是死一雙,或者一死一重傷,屬於打紅眼,根本沒贏家。
嘯山老祖即便能拉開二人,也沒法保證一定不出岔子,傷了任何一方根基,都後患無窮。
而韓鬆是丹器長老,嘯山老祖在旁照看,不擔心把左凌泉打出事兒;即便韓鬆落敗,不慎被左凌泉打傷,也不影響韓鬆處理宗門事物。
對於這個提議,左凌泉並沒有意見,身形退到了劍臺另一側:
“一戰過後,此事一筆勾銷。”
“好。”
————
稍許後。
身着錦袍的韓鬆,表情稍顯陰沉,緩步走上了劍臺。
韓褚鵬被清理門戶,哪怕咎由自取,韓鬆這當大伯的,又豈能沒有半點怒意?
不過能走到這一步的人,對生死早就看淡了,兒子沒了都能再生,更不用說侄子,活了七十多歲也算喜喪,一切得以宗門和自身前景爲重。
韓鬆幽精境初期的修爲,從老祖口中得知對方確切境界後,並不缺乏自信。
但‘劍一’的威懾力太大了,同境無敵,越境的話,哪怕不能一劍瞬殺他,躲避不及也可能能重創。
不過好在韓鬆了解劍一的門道——全力以赴一擊必殺,威力舉世無雙,但也只有一劍,一旦失手,想要蓄力出第二劍,間隔再短也要點時間,對手能躲開‘劍一’,這點間隔就能殺你千百回。
所以這一戰,韓鬆並沒有什麼懼意。
韓鬆在劍臺上站定,雖然是玉階仙尊,依舊沒擺譜,右手平伸,一道青光在掌心凝聚,逐漸化爲了一把通體晶瑩的利劍,斜指地面。
提前拔出本命劍,可見其鄭重。
而劍臺對面,身着白袍的左凌泉,依舊沒太多反應,只是把手放在了玄冥劍的劍柄上,做出了‘拔劍式’的劍架。
臺下諸人瞧見此景,有些疑惑,但不敢說話。
上方的嘯山老祖,看出了左凌泉的境界,開口道:
“面對韓鬆,依舊不拔劍,閣下未免太託大。”
這個‘劍’,自然指的是本命劍。
本命劍和佩劍的區別,在於佩劍是外物,本命劍是身體的一部分,操控、感知、反饋等等方面的差別,就像是用手指摸東西,和用木棍摸東西。
人可以把木棍用到出神入化,但比起手指總有差距,而且更費心力,這點差距,對於劍客來說便是生死之別。
韓松本就境界佔優,本命劍更是極品法寶,對手連本命劍都不掏,確實狂妄。
但‘正妻’太緊,不讓他拔出來的事情,左凌泉總不能告知外人。
而且,左凌泉也沒有動本命劍的念頭,他握住劍柄,平淡道:
“不需要。”
“嚯……”
諸多修士發出些許嘈雜聲,但已經對左凌泉極致嘲諷的語氣習慣了,現在他們只想看看,這位白袍劍仙的那一式‘劍一’,鬥不鬥得過韓鬆。
眼見大戰將起,遊廊裡的鮑向陽,搖頭道:
“此戰很懸。”
雅荷夫婦不是劍客,但巔峰劍仙的風采見過不少,雅荷開口道:
“不掏本命劍,哪怕拿的是仙劍,以方纔的速度來看,對上韓鬆,勝算也不到三成。”
“是啊,天賦道行都驚才絕豔,但從氣象來看,不到玉階,有境界差距,‘劍一’很難壓住韓鬆……”
……
其他人的想法也大同小異,石亭裡的老道人,評價更直接:
“不掏本命劍,此戰必敗,掏了也是三七的局面,一境之差,天……”
老道人話沒說完,瞳孔便是一縮,往前走出了一步!——
暑苣峰外,萬人肅立,寂寂無聲,死死盯着距離百丈的兩道渺小身影。
森冷劍意節節攀升,從劍臺往外擴散,逐漸讓低境修士胸口發悶,本能往後退避。
韓鬆手持劍鋒斜指地面,稍許又變成擡起本命劍,左手豎劍指按着劍鋒,雙腳蓄勢待發,已經是最完美的禦敵姿態,攻守兼備,盯着遠方的白袍劍客。
左凌泉這麼多天來,目光首次露出了認真,認真到沒有一絲雜念,同樣盯着韓鬆。
出劍前展開劍意,是爲了干擾對方心神尋找破綻。
左凌泉沒法掌控神魂之力,知道他一動,對方就能提前應對,所以必須以弒神劍意威懾對方,讓對方分神,從而找到出劍的機會。
但韓鬆再怎麼也是玉階,出生劍宗,可以說是從小在擂臺上長大的,對於這種博弈,早已經司空見慣。
韓鬆人如其名,身若蒼松紋絲不動,連氣息都均勻到極致,強橫的神魂,甚至反向干擾到了左凌泉。
左凌泉沒法掌控神魂之力,神魂強度卻不弱,沒有被對方震懾心神,但還是出現了些許心浮氣躁。
長時間對峙下去,左凌泉不用出劍就輸了。
知道鎮不住對方,左凌泉心念一動間,腰間玄冥劍,已然離開了劍鞘。
颯——
幾乎沒有人能看清左凌泉如何出劍,韓鬆也一樣。
但韓鬆依靠神魂之力鎖定左凌泉全身上下,在神魂波動朝手臂蔓延的剎那,就已經出了手。
在外人看去,劍臺之上,韓鬆先發制人,化爲一道青色魅影,直接到了劍臺中央。
而此時,一襲白袍的劍客,才如同上次一樣,化爲了一道璀璨劍芒,衝向對手。
雖然大部分修士看不出區別,山巔高人卻能看得清清楚楚。
劍客搏殺,一步之差就是生死之別。
懸空的嘯山老祖,瞧見此景眼中便顯出幾分輕蔑,知道左凌泉輸定了。
韓鬆先發制人衝出來,就已經知道了左凌泉出劍的時機與方向——劍指的是他的左胸。提前衝出數步,對手才堪堪動手,這要是還防不住,那就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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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對方會不會虛晃一槍,韓鬆完全不擔心,因爲神魂波動對方沒法遮掩,做什麼都會提前顯出徵兆,根本不怕出現意料之外的情況。
剎那之間。
白袍劍俠推着古樸寶劍,化爲一道璀璨劍芒,朝韓鬆襲來,劍氣如墨蛟,所指之處正是韓鬆心臟。
而韓鬆身體提前側移,手中利刃點在左凌泉劍鋒側面,強行偏移劍勢的同時,刺向左凌泉右胸。
劍勢剛猛迅捷到這種地步,根本就不可能拐彎,哪怕能強行偏移些許,也最多在韓鬆胸口開一條血槽,根本不會致命。
可以說在兩人動手之前,勝負就已經註定了,哪怕是一境之差,玉階對半步玉階的壓制力,也強到讓人想不到任何反手的機會。
嘯山老祖甚至開始分析局勢——韓鬆沒有上頭直接下殺手,白袍劍客也打不死韓鬆,不用出手拉……
連韓鬆腦子裡,都閃過了一點雜念,想着待會該怎麼嘴臭對方,以解心頭怒火。
但韓鬆雜念剛剛升起,馬上就化爲了震驚。
因爲意料之外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而且讓人想破腦袋,都沒想到會有這種意外。
韓鬆全神貫注之際,忽然發現,對方發覺刺不到後,身體又傳來了劇烈神魂波動。
此類波動很奇葩,就好像一瞬間撕裂了魂魄,從手臂上硬扯出來了另一條胳膊。
人就兩條胳膊,把神魂扯碎也是兩條,出現第三條那就是妖怪了,身體也辦不到。
但韓鬆卻明顯感知到,有兩條右臂,握着兩把劍朝他刺過來,另一把還是指着胸口!
韓鬆確認左凌泉只有一條右臂一把劍,因此根本推斷不出對方怎麼出劍,甚至提防起左凌泉腰間的那把劍。
而很快,異常神魂波動的下一步動作就來了。
白袍劍俠已經近身,古樸寶劍帶着能刺穿天地萬物的鋒銳刺來,卻被韓鬆的劍擊中側面,往外偏移。
韓鬆推着凝聚浩瀚劍氣的玄冥劍擦肩而過,躲開了這一式‘劍一’,但推到一半時,難以理解的情況出現了。
韓鬆與寶劍本命相連,首先感覺劍尖一空,那把刺來的古樸寶劍,似乎憑空消失了。
但裹挾着強橫劍氣的玄冥劍,在視野中依舊在前刺,劍氣並未消散,因爲這一劍本來就是真的。
韓鬆正茫然之際,就發現身前白衣劍俠的胳膊,出現了模糊之感,另一道不遜色半分的凌厲劍勢憑空出現,以無堅不摧之勢,指向了他的右胸,已經到了面前。
這他娘?!
韓鬆整個人都麻了,修行一輩子看過太多山巔人物的風采,但這場面是真沒見過。
韓鬆知道對方出了兩劍,但肉眼看去,兩道劍影幾乎分不出前後,在他推開第一劍的同時,第二劍已經到了胸口;如果不是他提前察覺神魂波動和劍尖觸感,絕對會誤認爲是第一劍分叉了。
天上的嘯山老祖滿眼驚愕,他能看清一切細節,但依舊難以置信。
‘劍一’本就是傾盡所學全力以赴,有餘力就算不得劍一,在沒法提升自身‘劍一’殺力的情況下,只能從其他方面入手,其中最容易想到的自然是‘一劍不夠,那就再來一劍’。
嘯山老祖也曾嘗試過,發現間隔不可能縮短到極限後,就放棄了這條路,沒想到世上真有傻子會這麼做,而且還真能練成!
雖然依舊能分辨出是兩劍,但分辨出來也毫無意義,第一劍和第二劍間隔短到忽略不計,人家能出劍,韓鬆卻沒那麼大本事再次回防,等同於必殺之技。
一劍必殺是‘劍一’的核心,你哪怕瞭解所有底細,知道全部門路,身體上限還是註定了你不可能避開,這就是‘劍一’的精髓,而這一劍,明顯比同境一劍破萬法的‘劍一’更強!
嘯山老祖眼中的驚豔不加掩飾,完全沒想到在今天,在這種場合,能從一個不知名的年輕小輩手中,看到這種劍道之巔最璀璨的光輝。
雖然處於敵對狀態,但身爲劍客,嘯山老祖心底深處,還是出現了榮幸之感。
因爲只有山巔的劍客,才明白這一劍的不易。
不說悟出,哪怕是瞧見,都能說上一聲此生無憾!
唯一可惜的是,在場能看懂這一劍風采的,只有嘯山老祖。
石亭中的老道人,不走劍道,所以眼中顯露的是驚豔與疑惑。
而其餘芸芸衆生,不過是這一道劍芒之下的陪襯而已!
在無數旁觀修士的眼中,場景和對陣宋千機毫無區別。
先是韓鬆劍光一閃,繼而白袍劍客化爲一道劍芒穿過百丈劍臺。
咻——
劍鳴如滄海龍吟,不過這次比上次多了點雜音,沒有那麼清澈。
等所有人再次看清檯上的人影時,場景如出一轍。
白袍劍客站在盤龍壁前,擡眼望着上方的嘯山老祖,手中的古樸寶劍,慢條斯理收入劍鞘,渾身不沾半點菸塵。
嚓~~~咔——
長劍歸鞘。
韓鬆和宋千機一樣,站在講臺中央,胸口多了個劍孔。
韓鬆臉上甚至不是驚悚和震驚,而是滿眼茫然,低頭看向胸口的劍孔,似乎是在疑惑這個劍孔是怎麼出現的。
!!
所有人眼神呆滯,可能猜到韓鬆會輸,但沒猜到韓鬆的輸法,和宋千機沒有任何區別,都是一劍瞬殺。
在他們印象裡,‘劍一’也不該霸道到這一步纔對,這已經違背了常理。
而千山萬水之外,一座劍氣沖霄的白池邊。
白髮老翁手持魚竿,目光放在下方的池水裡,眼神平靜,卻很專注。
老翁後面,四個裝束各異的男子或站或坐,彼此交談:
“好快的劍!”
“此子是誰?以前沒聽說過。”
“老祖,您覺得此子如何?”
釣魚老翁沒有太多表情,只是隨口點評了一句:
“未入紅塵已入聖,姿勝天人卻近妖。尚可。”
“這還尚可?!那我們幾個……”
“你們是廢物。”
“額……”
————
話說回來。
暑苣峰劍門之外,靜默良久,才爆發出轟鳴,有錯愕有驚歎,嘈雜話語響徹落劍山,遙遙聽去猶如蝗蟲過境。
韓鬆心臟傷沒傷不知道,劍心肯定傷了,愣在原地始終未曾回神,直到師弟過來治傷,才保持茫然之色被扶下去。
趙無邪因爲沒看清細節,感受和第一次一樣,反倒沒什麼區別,無非繼續黯然神傷。
而和劍客無關的人,反應就只剩下驚歎了。
女修雅荷已經無話可說,只是在小聲道:
“這劍仙也太……相公,要不你去打個招呼?樂府裡有幾個獨身的丫頭,雖然高攀了人家,但姿容在華鈞洲無人不知,當個暖牀疊被的小妾,人家應當不會拒絕。”
伯鄴子搖了搖頭:“這種曠古爍今的劍道奇才,必然性格淡漠愛劍如癡,豈會對美人感興趣,別上去自討沒趣。”
鮑向陽本來想說這劍仙身邊有兩個姑娘,但他又不是千秋樂府的人,讓千秋樂府用美人計把這位劍仙勾走了,回頭打他八臂玄門,他不得在祖師像前自裁謝罪,所以只是道:
“這種天驕,前途我都不敢想,強勢到這種地步,未來的十仙君,必有他一席之地,也不知是哪家的老祖運氣這麼好,撿了這麼大個便宜……”
……
而作爲今天的背景板,落劍山衆人已經無言以對。
嘯山老祖不知什麼時候,從天上落了下來,站在盤龍壁前的臺階上。
修行道就是如此,你有相應的實力,就有平等說話的資格,輩分不是老祖給的,是自己打出來的。
嘯山老祖比左凌泉強出許多,但看出了對方的潛力,目光也從看小輩,變成了只比他境界低一些的道友,這不是欣賞、尊重,而是本該如此。
“小友劍術,當得起‘登峰造極’四字,今日之事就此了結,日後永不再提。另外,小友在我落劍山揚名,也算不打不相識,日後如有機會,隨時可到落劍山做客。”
嘯山老祖朗聲開口,壓下了滿場喧囂。
看了場驚天大戲的萬餘散修,都是含笑點頭,此次風波這般收場,已經算是完美的結局了。
劍臺上講道理,白袍劍仙講贏了,完成目的,得了聲譽、面子。
落劍山利落認輸,該死的人也死了,雖然吃了點虧,但這麼大個劍仙在他家門口揚名立萬,哪怕當背景板,也是榮幸,以後說不定還會這麼吹——左劍仙在我落劍山揚的名,天下劍宗如雲,你們就不想想左劍仙爲什麼專挑我落劍山?
至於秋後算賬,落劍山只要腦子沒毛病,都不可能因爲一個敗壞門風、無故結仇的廢物,跑去和未來的劍道梟雄算賬。
無論如何,事情就此結束。
在衆人看來,白袍劍客哪怕再橫,也該就此罷手,瀟灑離去,旁觀的修士,都準備歡呼恭送了。
但……
劍臺之上,左凌泉表情謙和了些,進落劍山之後,第一次拱手行了個禮,開口道:
“此事確實了結,不過我還有另一件事兒,需要討個說法。”
“……”
此言一出,滿場直接寂靜。
含笑的蕭山老祖,臉直接黑了;背後的掌門長老,表情僵硬。
遠處的鮑向陽,直接攤開手:
“這算啥?當嘯山老祖袁嘯山,真是隻會在山上叫的猿猴?”
?
此話被嘯山老祖聽到了!
嘯山老祖只是往遊廊瞥了眼,鮑向陽就是一聲悶哼,連忙拱手作揖:
“晚輩得罪,前輩見諒。”
嘯山老祖目光轉回來,依舊是雲淡風輕之色,溫聲道:
“小友還要討什麼說法?如有舊怨,剛纔就該提了。”
左凌泉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平淡嗓音道:
“我出生東洲,前些時日,聽聞落劍山對外宣稱,‘東洲劍學皆旁門左道’……”
“哦?哦!哦!!……”
話都沒說完,圍觀修士已經響起雷霆般的躁動。
少數東洲過來的修士,直接發了狂,震驚稍許後,就開始捶胸頓足,原地亂叫,雖然形容不恰當,但卻是開心得像個狒狒!
左凌泉話語都被打斷了下,繼續道:
“我對劍道小有興趣,聽聞此言,心癢難耐,特過來向落劍山問劍……”
“……?”
滿城又是一靜,震驚地望着那個溫文儒雅的白袍劍仙。
問劍?
你問幾把!
宋千機和韓鬆都擡下去了,老祖都站地上了,你還問劍?
你準備問誰?
嘯山老祖都懵了。
生氣倒不至於生氣,畢竟話是自己徒弟放出去的,人家客客氣氣登門問劍,理所當然。
但按規矩,問劍得打滿三場!
韓鬆都躺了,落劍山人才凋零,能上場的就剩下四大長老,加一個掌門,再被打殘三個,接下來幾年,嘯山老祖恐怕要自己拋頭露面,去和小輩談生意、聯絡宗門友誼了。
可身爲劍宗,人家登門切磋問劍,找不出人來接戰,牌子就算砸了,以後落劍山只要在,就有人拿這事兒嘲諷。 щщщ● тт kǎn● ¢O
嘯山老祖負手而立,一時間真不好應答。
左凌泉並非咄咄逼人,而是落劍山嘲諷一洲修士,並以此增加名望,就該知道有進退兩難的一天。
說東洲劍學皆旁門左道,是連他一起罵了,那他就需要用最正大光明的方式,讓落劍山明白什麼叫‘天高地厚’。
你覺得打輸了,無非承認‘東洲劍學不是旁門左道’,那你接啊?
“接啊!”
“派人上臺啊,旁門左道來問劍,難不成落劍山看不上?”
“是啊是啊……”
……
玉瑤洲過來的少數修士,就和瘋了一樣,也不怕被打死,使勁兒煽風點火,可算是出了口惡氣。
嘯山老祖知道今天這個坎過不去,還沒啥太好辦法,只能道:
“徒弟不知天高地厚,說話確有不妥之處,小友來問劍理所當然。小友已經打了兩場,無需再證明實力,這第三場,就一局定勝負。小友想向誰問劍?”
登門問劍,前兩場過門神,最後一場見真佛,正常都是執劍長老、當家青魁上場。
嘯山老祖此話的意思,是讓左凌泉隨便挑一個長老出氣,這事兒就算完了;真挑執劍長老,那是左凌泉自己找刺激,怪不得落劍山刻意安排人持強凌弱。
所有人都知道最後一場是逢場作戲,落劍山已經慫了,沒啥看頭,但還是想再看一次白袍劍仙一劍瞬殺的恐怖場面,目光都集中在白袍劍仙的眼神上。
但白袍劍仙的眼神,很……很讓人驚悚!
先左看看,又右看看,然後落在了中間……
鮑向陽瞪大眼睛,忍不住擡手道:
“誒?誒?誒?!劍仙你……我的娘誒……”
一拍腦門!
其餘人反應差不多,老道人都彈了下蓮花冠,一副‘今天算是長見識了’的模樣。
衆目睽睽之下,白衣如雪的年輕劍仙,目光掃過盤龍壁後,又落在了一襲布衣的嘯山老祖身上。
白袍劍仙的左手,從古樸長劍,移動到了另一把青鞘長劍上,聲音平和,卻從未讓人如此膽寒:
“我有一劍,練成之後從未示人,不曉得殺力如何。今日嘯山前輩在,正好讓您老掌掌眼,如有不足之處,還請指教。”
“……”
全場鴉雀無聲。
嘯山老祖人都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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嘯山老祖負手而立,山巔老祖的心境,也壓不住臉上的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你還有一劍?
都出兩劍了,第二劍就能傲視山巔驚掉老夫下巴,第三劍是啥?
準備把長生道捅開?
還讓老夫掌掌眼?我看你是想用劍劃老夫屁股,讓老夫開個眼!
還有這把劍咋回事?
剛纔那把都像是仙兵了,這把還能是天官神劍?
那你本命劍是啥東西?神劍太陽?
嘯山老祖滿腹牢騷片刻,又覺得不是沒可能。
此子背景神秘天賦恐怖,都不知道褲襠裡還藏了多少亂七八糟的玩意,真把神劍太陽掏出來也說不準。
至於論劍?
嘯山老祖先不說境界高太多,出手就丟人,萬一這小子又摸出什麼千奇百怪的東西,給他來一下,事兒就大了。
比剛纔那一劍還詭異的話,一時不慎中招,可能傷到他的金身。
落劍山人才凋零殆盡,就靠嘯山老祖撐着,他受傷,外面的狼可就聞着味兒來了,根本不能做這種意氣之爭。
但不接也不行,總不能來句:“你配嗎?”
以這小子的暴脾氣,肯定把所有長老打一遍,然後再來找他。
嘯山老祖糾結良久,只能苦笑道:
“小友好膽識。不過修行道講個輩分,你不願透漏師承,老夫便只能怪把你當晚輩看,指點尚可,出手就免了。”
左凌泉握着青色寶劍,轉而望向後面的執劍長老:
“此劍練成,從未示人,不清楚殺力。鬆長老能賜教最好,但在下不能完全掌控,若失手傷了性命,還望嘯山前輩勿怪。”
“……”
瞧瞧這話說的,多禮貌,絕對不是威脅。
全場表情怪異,看着落劍山衆人。
執劍長老鬆長泣,面對第二劍就驚爲天人,到現在都沒緩過來,還接個錘子第三劍,心中毫無戰意,臉色比嘯山老祖都難看。
嘯山老祖怎麼可能讓扛大樑的徒弟,跑去試對方的劍快不快,見左凌泉專挑宗門支柱點名,他稍微沉默後,還是妥協了:
“論劍切磋,意在互相請教,見血便傷了和氣。既然長泣勝算不大,也不必做無謂之爭,此次問劍,落劍山認輸。一洲劍道不敢妄下定論,但閣下的劍道,確實比落劍山技高一籌。”
此話說出來,嘯山老祖也沒什麼不甘,劍宗用劍說話,對方展現的劍道造詣,第二劍就能力壓落劍山滿門,上任老祖、開山祖師或許能掰手腕,嘯山老祖確實不行,這不是技高一籌是什麼?
聽見落劍山不戰而降,玉瑤洲的修士又變成了開心的狒狒,“嗷嗷~”亂叫。
華鈞洲修士也沒覺得不甘,因爲這位劍仙實在太恐怖,他們心服口服,就是有點遺憾沒看到‘第三劍’的風采。
左凌泉達成目的,自然不再多說,手從正妻身上鬆開了,按着玄冥劍的劍柄:
“承讓,告辭。”
話落,轉身往劍臺外走去。
“劍仙慢走!”
“恭送劍仙……”
暑苣峰下的修士恭敬而熱切,左右讓開了一條大道,齊齊恭送,直至那位白袍劍仙,走到人羣邊緣御風而起,穿過護宗大陣,隱入了天外的秋雨。
嘯山老祖站在盤龍壁前,負手而立,始終沒有露出什麼怒色,只是有些唏噓地回頭,看了幾個不爭氣的徒弟一眼。
哪怕不想承認,落劍山也確實掉隊了,和當今劍道已經不屬於一個時代。
如今還算二流,等他一死,落劍山必然淪爲三流、四流,畢竟靠這幾個貨色,怎麼和這類天之驕子爭鋒?
其他人反應各異,目送半天,才逐漸散去。
鮑向陽僅僅遇見這個劍仙不過三天,沒說過一句話,心裡面便被這風采折服了,想要認識,又覺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最終也只能搖了搖頭,和同樣不好意思上去招婿的雅荷夫婦一起離去。
所有人中,只有一個頭戴花簪的少婦,站在修士羣中,臉色和所有人都不同——插着小腰很是惱火,嘴裡還在碎碎念,如果有人能聽見,說的是:
“這算什麼?本尊又是暗中佈陣,又是吃丹藥準備法寶,就等着出場血拼,落劍山慫了,我豈不是白乾了這麼久?他都不知道我做了這麼多……”
“自作多情。”
“嘿?我……本尊樂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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