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漫天,就算面戴着面紗,行走在着沙暴中也會覺得十分的不適應。
‘玉’‘門’關外的龍‘門’,由於風沙的緣故,這座廢棄的土城簡陋的街道上並沒有什麼行人。
夜,已深。
龍‘門’客棧外的兩盞燈籠在風沙中搖曳變幻着,也不知道這一場風沙之後,這兩盞破舊的燈籠還會健在否。
由於正魔大戰,切斷了穿越‘玉’‘門’關的商旅之路,向來繁華熱鬧的龍‘門’客棧,今夜竟沒有人蹤。
矮矮胖胖的徐天地,正在一杯一杯的喝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他蒼老的臉變的有些發紅,彷彿年輕了不少。
小丫手持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蘆,另外一隻手臂在桌面支着下巴,顯得有點無聊。
徐天地又喝完了一罈,大袖一揮,叫道:“紅娘子,拿酒來!”
小丫沒好氣的道:“爺爺,今晚你已經喝了好多了,酒大傷身!”
徐天地不耐煩的道:“去去去,你爺爺我已是‘花’甲年紀,還能逍遙幾年?”
小丫的眉頭忽然微微皺起,竟真的不去阻止爺爺過度飲酒了。
最近十年來,徐天地蒼老的許多,徐小丫都看在眼中,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沒多久就要墮入輪迴之道了。
紅娘子一身半透明輕紗羅裙,提着一罈子酒,屁股一扭一扭的走過來reads;。
徐娘半老,青‘春’不在,縱然她的臉頰上塗滿了鮮‘豔’的胭脂水粉,依舊是遮蓋不住歲月的滄桑。
她將酒罈子砰的一聲重重的放在了徐天地的面前,道:“丫頭是爲你好,你都這麼大把年紀了,還是少喝點爲妙。”
徐天地翻了翻白眼,道:“怎麼,怕我付不起酒錢?我富甲一方有的是銀子!”
紅娘子坐在他旁邊的長凳子上,伸手道:“既然你有銀子,趕緊把這五日來的帳給結了吧,一共三十六兩,念在咱們老相識,收你三十兩銀子就行啦。”
徐天地呸了一聲,道:“紅娘子,你也說了咱們是老相識啦,提錢多傷感情,來……喝酒!”
他舉起酒杯,紅娘子伸手攔住,道:“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徐天地搖頭道:“今夜故人來訪,其能不一醉方休?”
“故人?”
紅娘子一怔,還待相問,忽的‘門’外傳來了一個蒼老至極的沙啞聲音。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徐施主,多年不見,可安好否?”
客棧內的三個人同時看向了‘門’處,徐娘子對夥計使了一個眼神,那個消瘦的夥計屁顛屁顛的跑過去將‘門’栓打開。
從外面進來一個身穿灰‘色’長袍的枯槁老僧,這老人年紀之大,只怕已超乎人的想象,看起來彷彿比矮矮胖胖的徐天地更加蒼老數倍,條條皺紋在枯黃的皮膚上皺起,他的臉頰亦是枯黑一片。
那夥計嚇了一跳,尖叫一聲,連連後退,差點撞翻了身後的一張破舊木桌。
徐天地站了起來,望着那枯槁老僧,沒有老友見面的歡喜,反而是一種隱隱的悲涼與滄桑。
枯槁老僧手中緩緩的轉動着一串小小的念珠,走到了徐天地等三人的面前,小丫一見這枯槁老僧枯黑髮黃的臉頰,嚇的臉‘色’微微一白。
徐天地輕輕的望了一眼孫‘女’,隨即沙啞的道:“六道輪迴事,一木一枯榮,老友,多年不見你的枯禪已經參到了曠古爍今的大圓滿境界,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枯槁老僧嘴角輕輕動了動,沙啞且低沉的道:“出家人四大皆空,本是忘我忘物忘名,但今日能聽施主說一聲了不起,老衲這幾百年也算是沒白活了。”
龍‘門’客棧掌櫃紅娘子忽然站了起來,瞪着那枯槁老僧,愕然,吃驚,忌憚,恐懼……各種表情快速的在紅娘子的臉上一一浮現。
她吃驚的道:“你……不,前輩……前輩難道是迦葉寺中那位枯禪神僧?”
枯槁老者雙手合十,宣了一句佛號,沙啞的道:“阿彌陀佛,老衲法號確是枯禪。”
“噔噔……”
紅娘子連退數步,連長凳也被撞翻了,她絲毫不覺,那雙複雜的眼眸一直沒有從枯禪神僧的臉上移開半分。
徐小丫見紅娘子如此這般的樣子,壯着膽子,小聲的問道:“爺爺,枯禪大師很厲害麼?”
徐天地呵呵一笑,道:“丫頭,你年紀小,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放眼天下,我真想不出哪一位能是枯禪上人的對手。”
徐小丫吐了吐舌頭,低聲道:“不都是說“天下佛‘門’四神僧,空禪戒惠菩提中”,難道比這四大神僧還厲害?”
徐天地沒好氣的道:“迦葉寺如今四大神僧,見到你面前的這位,都得叫一聲師叔!還不叫人。”
這個名爲枯禪的老僧,竟是當日迦葉寺四大神僧一起拜見的那個房屋中的老僧!當日他得知七顆金蟬舍利被人從矮人族祭壇搶走之後,就出關了,沒想到竟獨自一個人來到了西域龍‘門’!
小丫從沒有見到爺爺如此推崇一個人,在‘私’下爺爺時常評論天下人物,連太虛子、雲滄海等前輩高人,幾乎都不放在眼中。
如今一聽這枯禪老僧竟是迦葉寺四大神僧的師叔,頓時臉‘色’微變,不敢再有輕視之意,抱拳道:“晚輩徐小丫,見過枯禪大師reads;。”
枯禪深深的打量了一眼小丫,忽然,他的臉‘色’微微起了變化,轉頭看向了徐天地,道:“天生靈瞳?”
徐天地點頭,道:“嗯,丫頭的第三隻靈目已經開啓。”
枯禪老僧的臉‘色’再度恢復正常,似以他的如今的修爲道行,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悸動他的心靈。
徐天地道:“老友,你閉關數百年,能讓你親自出關的事情不多,是不是爲金蟬舍利而來?”
枯禪老僧微微點頭,道:“金蟬舍利乃不祥之物,運用不得當,帶來的災難甚至超過幽冥鑑,我正是爲它而來。”
徐天地道:“可有眉目?”
枯禪老僧忽然看向了‘門’處,沙啞的道:“算是有點眉目了。”
夜深,風沙漫天。
一道雪白的光芒穿越昏暗的黃沙風暴,來到了這片殘破的土城上空,看到下面客棧‘門’前的燈籠還亮着,便朝着這邊落下,化爲的一個絕美的年輕‘女’子。
令人奇怪的是,這個‘女’子的懷中還抱着一個身受重傷的年輕男子。
這二人,赫然正是蜀山派李子葉與雲小邪!
“開‘門’!”
李子葉抱着雲小邪來到‘門’處大叫一聲,夥計還沒有來得及去開,忽然一股大力擊打在客棧的木‘門’上,直接震裂的‘門’栓。
客棧一樓大堂內忽然一片寂靜,李子葉白衣飄飄,抱着重傷的雲小邪站在‘門’前,似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見熟人。
而她所謂的熟人,就是徐天地與小丫爺孫二人,在十年前天山腳下就曾見過,當時覺得這徐天地很像當年自己的一位故人。
徐天地眼珠子一瞪,似也沒有料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李子葉。
詭異的氣氛沒有維持多久,忽然一聲尖叫打破安寧,只見一身淡藍‘色’長衫的小丫驚呼一聲,跑向李子葉。
在蠻北的時候,李子葉就知道這個名喚小丫的‘女’孩子與雲小邪關係匪淺,知道她必定沒有惡意。
果然,小丫一看雲小邪臉‘色’蒼白,進氣少出氣多,急道:“阿呆……阿呆怎麼了?他受傷了麼?”
李子葉慢慢的道:“嗯,他被魔教護教魔獸夔牛與燭龍所傷,全身骨骼碎裂大半。”
此話一出,小丫又是一陣驚呼,急道:“爺爺,快救救阿呆!”
徐天地對雲小邪向來的另眼相看,不過沒有在意雲小邪的傷勢,而是皺眉道:“夔牛出世了?”
李子葉點頭,但卻未說話。
徐天地沉思了一番,對紅娘子道:“速準備一間客房,我來爲雲小邪公子接骨療傷。”
李子葉似乎不太相信徐天地,見他要爲雲小邪接骨,眉頭一緊,一路奔來,她也試圖爲雲小邪接骨療傷,奈何自己醫術淺薄,根本就沒有把握。眼前的這個矮胖來者到底行不行,她還真不敢斷言。
小丫見他猶豫,催促她道:“快將阿呆抱上樓去!”
一間簡簡單單的房間,四面是土,有一張木‘牀’,一張木桌,並無其他什麼傢俱擺設。
躺在‘牀’上的雲小邪臉‘色’蒼白,眉頭緊皺,縱是在昏‘迷’之中似乎也在飽受着巨大的痛苦。
徐天地坐在‘牀’前,小丫緊張的站在旁邊,手中還捧着一個布囊,李子葉卻是站在另一側,臉‘色’複雜古怪。
枯禪老僧一句話都沒有說,似乎沒有留意李子葉一眼,但李子葉卻是有意無意的望向他,似乎在想着什麼,但又不敢確定。
畢竟六百年的滄桑歲月,可以改變很多的事情!包括人的樣貌!
紅娘子端着一個炭火盆進來,放在徐天地的面前,徐天地點頭,對小丫示意一下,小丫急忙打開了布囊,長長的布囊上‘插’着很多金針,有大有小,有長有短。
徐天地伸手取下了最大最長的九根金針,在炭火上炙烤了一下之後,就要往雲小邪的身上‘插’去。
李子葉喝道:“你幹什麼?!”
徐天地手勢一頓,道:“雲小邪公子遭受到巨大撞擊,導致全身骨骼碎裂超過一半,又被夔牛所釋放的天雷劈了不知道多少次,身體極爲虛弱,若不是他道行深厚,護住了最後的心脈,早就死了。他此刻太過於虛弱,無法承受接骨時巨大的痛苦,我得先用金針封住他的知覺。”
李子葉眉頭漸漸舒展,沒有再說什麼。
徐天地雖然老邁,但那九根金針在他的手中十分的靈活,瞬間就刺入了雲小邪身體的九大‘穴’道。
刺完之後,他皺眉,自語道:“沒理由呀,經絡應該已經被封住,他的痛楚應該是消失,怎麼看他痛苦的模樣絲毫不減呢?”
以徐天地的才智,也萬萬沒有想到,十年前雲小邪經脈盡斷之下修習天書第一卷總綱,將經絡全部撫平,變成了星海汪洋,已經不是普通人可以相比!
他對枯禪招手道:“你看看他體內是不是還有別的變化。”
枯禪是佛‘門’高僧,雖然由於參悟佛‘門’之中最深奧的枯禪‘弄’的面目全非,但那顆普度衆生的慈悲之心卻是極高的。
他拖着蒼老的身軀緩緩的走到了‘牀’前,輕輕的宣了一句佛號之後,緩緩的伸出枯槁的手掌在雲小邪的‘胸’口緩緩的一撫,一道凝而不散的佛‘門’金光忽然籠罩着雲小邪的全身。
忽的,雲小邪腰間無名短棍之上騰起了一道血光,似乎對這等佛‘門’金光沒有絲毫的好感,與金光相鬥。
枯禪老僧的臉‘色’微微一變,伸手一抓,將雲小邪腰間的無名短棍抓在了手中,原本還極爲囂張的幽冥鑑,頓時被他無邊浩瀚的佛力給壓制了下去。
“神木棍?幽冥鑑?!”
枯禪老僧何等的眼力,只是看了一眼就已經看出了這名喚雲小邪的年輕所使用的法寶,竟然不是普通法寶。
尤其是昔日鬼王薛天天下時的幽冥鑑竟然出現在他的身上,這是枯禪老僧沒有想到的。
徐天地道:“先別管幽冥鑑,這事兒我日後給你解釋,你道法深,看看他到底怎麼回事!”
枯禪老僧問問點頭,再度釋放出一股金‘色’光輝籠罩雲小邪的身子,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枯槁的面容忽然大變,那蒼老渾濁的眼眸竟閃爍兩團金‘色’佛焰!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良久之後,枯禪老僧忽然緩緩的宣了一句佛號。道:“這位施主應該是蜀山派的弟子吧?”
李子葉點點頭,道:“是又如何?”
枯禪老僧沙啞道:“這位施主年紀輕輕,但道法之深厚離奇實乃老衲生平僅見,徐施主,你遊戲人間見識廣博,可曾遇到過體內經絡完全被撫平的狀況?”
徐天地的臉‘色’同樣大變,失聲道:“你是說……”
枯禪老僧慢慢的點頭,道:“你當年的戲言如今變成了現實!這個年輕人只怕是……佛祖保佑!”
徐天地快速的將雲小邪身上的九根金針給拔了下來,哈哈大笑,樣子十分的癲狂,就像是忽然得了失心瘋一般。
衆人看的出奇,不知道徐天地爲什麼忽然發笑。
半晌之後,徐天地再度施針,這一次卻是用數百根金針封住了雲小邪的三百六十處‘穴’道,昏‘迷’之中的雲小邪臉‘色’漸漸平緩,痛苦之‘色’漸漸的減輕。
這時,徐天地纔開始動手爲雲小邪接骨,每接一處,他都會呵呵的笑幾聲,衆人隱隱還可以聽到他喃喃的自語聲。
“我怎麼沒想到呢……我怎麼沒有想到呢……我怎麼沒想到呢……”
他反覆的唸叨了這句話,衆人之中彷彿除了枯禪老僧以外,誰也不明白他自語的意思。
徐天地有三通。
醫術、相術、知識。
他的醫術之‘精’,可以說是當世無二,衆人一陣眼‘花’他就已經將雲小邪體內數十處斷骨全部接上,並且以木板固定。
忙碌一陣之後,雲小邪被包成了一個白‘色’的糉子,又服下了幾枚蜀山派的靈丹妙‘藥’,蒼白的臉‘色’漸漸有了一絲的血‘色’。
徐天地收好所有金針之後,站起身來,身子忽然一陣搖晃,似乎有點虛弱。
小丫急忙扶住,道:“爺爺,你沒事吧?”
徐天地擺手,道:“老了老了,‘精’力遠不比從前了,哎,雲小邪公子的命總算是撿回來了,不出三個月就能恢復。”
李子葉與小丫都是一喜,李子葉道:“多謝前輩相救。”
徐天地道:“這沒什麼,我與他頗有淵源,救他的應該的……雲小邪……雲小邪……最多十年,試問普天之下還有誰能與你爭鋒?不知老夫能不能在有生之年見到你飛龍在天了。”
施針之後的徐天地,彷彿又蒼老了許多,小丫攙扶着他走了出去,來到隔壁的客房休息。
紅娘子收拾了一下火盆也走了出去,房間中,只剩下了李子葉與枯禪老僧,還有昏‘迷’之中的雲小邪。
枯禪老僧輕輕的將無名短棍放在了雲小邪的枕頭邊,剛要走出去,忽的,李子葉淡淡的道:“不知大師是不是出自迦葉寺?”
枯禪老僧轉頭看了李子葉一眼,沙啞的道:“阿彌陀佛,你終於老衲來了。”
李子葉的臉‘色’大變,失聲道:“枯禪師兄,真的是你?”
枯禪老僧雙手合十,緩緩的道:“六百多年不見,李師妹容顏未變,想來是這些年來魂魄一直被困在蜀山派那件名喚昊天鏡的法寶之中吧。”
六百年前,李子葉所參加的那次心魔幻戰,當時取得第一名的正是迦葉寺一位叫做枯禪的年輕小和尚。當時李子葉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
她萬萬沒有想到,枯禪師兄竟然還在人世間!
自己只是一場夢,而枯禪卻是變成了另外一番的模樣,哪裡還有昔日熟悉的記憶?
見李子葉面‘色’動容一言不發,枯禪老僧雙手合十,輕輕的嘆息一聲,沙啞的道:“李師妹,其實在魔教聖殿我已經認出你來了。”
李子葉一愣,道:“什麼?”
枯禪老僧道:“我感應到來自金蟬舍利的妖異佛力,看到你召喚出佛‘門’七獸,我是一路跟隨你來到此地的。”
李子葉的臉‘色’忽然大變,噔噔……後退數步,撞在了木‘牀’的邊緣。
她咬牙,低頭,目光閃爍,道:“枯禪師兄,你……你都知道了?”
枯禪老僧又是一聲嘆息,輕輕的宣了一句佛號,慢慢的道:“我活了這麼多年,怎麼能看不出來呢?開始我以爲是魔教那位名叫石少貝的‘女’子盜走了金蟬舍利,我此行的目的也確實是爲了她而來,後來我暗中觀察,她身上並沒有金蟬舍利的氣息,而你的身上卻出現了妖異佛力,後來你身穿黑衣以金蟬舍利的佛力救出了雲施主,我就沒有出手了。”
李子葉依舊沒有擡頭,一字一句的道:“師兄,爲什麼?”
枯禪老僧淡淡的道:“金蟬舍利與幽冥鑑一樣,都是大凶之物,但大凶之物又是什麼呢?只要你用得起法,以法寶救人,懷着一顆普度衆生的心,那大凶之物就變成了吉祥之物。只是……”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雲施主手中的幽冥鑑,有靈力不次於它的神木剋制它的凶煞之力,而你……你有把握不被金蟬舍利的邪力侵襲麼?”
李子葉緩緩的擡起頭,目光再度恢復了冷靜,緩緩的道:“我有把握駕馭金蟬舍利。”
“哎。既然你如此說,念我們乃是六百年前的故人,我也不強取金蟬舍利了,如果你發現被金蟬舍利的邪氣入侵,就去中土須彌山找我,如果我不在人世,就找迦葉寺的掌‘門’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