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去,走至宅院深處,目之所及,屍體橫陳,血污滿地。兇手似乎還沒過癮,竟將數百間樓閣葬之火海中,濃煙薰得地面和房樑黑灰一片,已經看不清上面所刻之字。
葉離見此慘象,不禁腦海裡突然浮現出葉安和葉婉沾滿鮮血的臉龐,此時正默默凝視着眼神呆滯的自己。
葉離不覺心痛如絞,淚水噴薄,一時溢出眼眶來。繼而怒意頓起,大聲道:“隱川年!我要殺了你!你出來!”
若塵風心中訝然:“隱川年?所言何人?”
本就看葉離不爽,廣祿譏道:“你又發什麼瘋?”慕鬆上前靠近,被葉離甩開了半丈。
慕鬆悚然:“葉離...”
若塵風眉心微皺,直視葉離現在異常波動的情緒,見其眼尾發黑,眸子裡溢滿血光,兩臂稍稍向腰間兩側內蜷曲,兩頰因怒氣和恨意不停地抽搐抖動,過眼便知這是煉氣時靈脈錯位和過往仇恨所共同引起的‘瘋魔症’。
葉離如失去控制般跳到房樑之上,左顧右盼尋找着仇人,雙目中煞氣騰騰,氣場之強,生人不敢接近半步。
還未等形勢緩解,這時,花衣男子憑空出現在了葉離相對處。再次見到花衣男子,屋頂下二人皆露出驚色,只有若塵風冷眼相對,但又暗含一絲溫情,在如夜深邃的眸裡微微流轉。
葉離狂舞手中長生棍,猛地朝花衣男子衝了過去:“隱川年,拿命來!啊!”
花衣男子嘴角不屑一撇:“走火入魔了還跟我鬥,不自量力!”說完,他玉扇一展,從裡面飛射出無數根冰針,直直打在了葉離身上,有天塹甲的保護,葉離只受了點輕傷,不然已經變成了刺蝟。
中招的葉離被擊落到了地上。慕鬆向前急促走近,抱起倒地昏迷的葉離,道:“大師兄,怎麼辦?葉離中了他的寒冰針。”
聞言,若塵風面若玄冰,不爲所動。不是不近人情,也不是對葉離視而不見,只是方纔若塵風早知葉離體內煞火旺盛,是火毒徵兆,好巧不巧,花衣男子的寒冰針可以以毒攻毒,暫解葉離的‘瘋魔症’。所以,若塵風才如此的有恃無恐,胸有成竹。
花衣男子見二人對話,嗤笑道:“慕鬆,枉費你從小一直跟着他修煉,難道就沒看出來他就是這麼一個冷血無情,墨守成規的人嗎?!”
葉離尖耳微動,睜眼嘲道:“呵呵...你的第二點,我們英雄所見略同!”
花衣男子驚道:“中了我的寒冰針毒還能站起來,不錯嘛。對了,我剛剛沒聽錯吧,你也贊同我?”
葉離慢慢站起,又道:“不過,第一點就有點欠考量了吧,他雖然是個木頭,平時是有點不近人情,不苟言笑了些,但也並非寡義無情之人吧。”
廣祿傲道:“算你還有點眼色。”聽到葉離爲自己崇拜的大師兄辯解,廣祿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抹自豪的笑意。慕鬆也暗自笑道:“我沒看錯人。葉離心裡一直都理解大師兄。”
若塵風則是淡淡一瞥,一改從前看葉離那般凌厲的目光,早在船上就已變得平和幾分。現在依舊淡然如水,寵辱不驚。只是心裡沒再如之前那般抗拒葉離了。
花衣男子怒道:“呵!虛僞!我爲何要跟你們廢話!人是我殺的,火也是我放的,有本事你們一起上啊!”
若塵風道:“你們在這裡等着。”說完,持劍飛身,與花衣男子對峙而立。
若塵風臨風虛指,冷冷道:“跟我回去認罪伏法!”
花衣男子嘶吼道:“怎麼?心痛那些人就直接殺了我啊!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再回那個噁心的地方!”勸說無果後,若塵風直接動手。葉離在下面看二人攻勢難解難分,難分上下,但若塵風對花衣男子招數明顯諳熟於心,在對敵人招數的瞭解程度上就更勝一籌。
葉離問道:“慕鬆,這瘋子是誰啊?爲何木頭人對他招招留情?他和木頭人有關係嗎?木頭人讓他回哪裡去啊?”慕鬆聞言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廣祿道:“哪有這麼多爲什麼!你在旁邊安靜呆着便是。”
葉離無心於他計較,回道:“切~~不說,不說我不知道去問木頭人嗎?”
花衣男子對招時,怒道:“你別讓着我!殺了我啊!”
葉離吼道:“哇,既然提這麼賤的要求,木頭人!滿足他!”葉離手舞足蹈在下面看着戲。
花衣男子逐漸失去耐心,甚至是對生的渴望。交手半刻後,花衣男子驀然停手。剎那間,若塵風眼中閃過從未有過的驚慌,想即可收回手中清虛劍,但已經來不及了。清虛劍直直穿過花衣男子的左胸膛,其間精血豁然噴薄而出,若塵風手中之劍與他心臟僅有半釐之差。
若塵風拔劍怒吼道:“若塵羽!你就這麼想尋死嗎?!”
“若塵羽!?難道他是...”似聽見天大的秘密,葉離眼睛頓時睜大數分。
中傷之下,“噗...”若塵羽跪地吐了口精血。
繼而詭笑道:“哈哈哈...你記住今天,你不殺我,我就會繼續殺人,直到你親手殺了我爲止。”說完,便轉身託着血紅的花衫,一步一步向遠處走去。
若塵風含淚望去,一直死死拽着手中之劍,有無數次想要替天行道,手刃了他,但血肉之親又不由自己能夠釋懷割捨的,從小書中便言‘大義滅親’,可真當自己要做出選擇時,卻是如此地無可奈何,身不由己。
若塵羽雖未傷若塵風毫分,可是一時怒火攻心,情難自已。一口精血奪口而出後,一抹血痕便默默地掛在若塵風嘴角。
人已走遠,若塵風此時雙目無神,心緒低沉。停留一陣後,飛身下來了。
葉離道:“木頭人...你這樣可不行,先去我們酒樓休息。現在說什麼我都不會放你一個人回去的。”知道若塵風死鴨子嘴硬,肯定會拒絕自己的提議,所以葉離先死皮賴臉挽留住他。現在若塵風的情緒不對,真要放他一個人回去,沒事都會變得有事。
若塵風眼角低垂,恍若未聞。慕鬆見此,嘆氣道:“那葉離,只好如此了。先去你們酒樓暫歇吧。”
葉離點頭後,便帶着三人從水路離開了。
已是夜間,杏花樓內仍是人滿爲患,歡歌笑語的不夜之樓,酒席中央有歌女伴奏,亦有舞女翩躚。樓內外更是人聲鼎沸,華燈千盞,不眠不休。
胡蘭光在門口等着葉離回來,直到傍晚,客人稀少時,才見葉離帶着三個踟躕歸來。
胡蘭光上前問道:“你們...”
“哎呀,別問這麼多了。馬上爲我師兄們找幾間上房。他們今天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葉離當即說道。
胡蘭光也懶得問他們之事,葉離回來了就好,簡單應道:“哦...”
慕鬆和廣祿紛紛謙遜地躬身謝過,若塵風則魂不守舍地淡淡點頭後,便跟着侍女指引上了樓。
三人各自回房安歇後,葉離在酒櫃裡尋了幾罈好酒來,待若塵風回房後,頂着被拒絕的心態,敲門道:“木頭人,我可以進來嗎?”半響無人迴應。
葉離只好硬着頭皮道:“你沒回答就當是同意了哈,我進來了!不許打我哦。”
緩緩推開門,若塵風果然不出葉離所料,此時正獨坐燈前,難以成眠。
輕輕放下酒後,葉離轉身欲走。
“留下喝一杯吧?”若塵風破天荒地挽留道。
“沒問題。呵呵。”葉離轉身又徑直坐了下來。手裡已經迅速地倒着酒了。
“來!一醉解千愁!”葉離遞上去,道。
若塵風微微鎖眉道:“可是我沒喝過酒。”
聽到此話,葉離驀然喜上眉梢,:“哈哈!太好了,本來只想贈酒助他解愁,沒想到他居然沒喝過酒,等他喝醉後我定要好好套他的話。看看這個木頭人腦子裡究竟裝了些什麼。”
葉離又道:“沒關係,重要是解愁化憂嘛,一杯不行就兩杯,一罈不行就兩壇,我今晚陪你一醉方休!”
若塵風淡淡點頭後,一杯下肚,葉離也陪他一起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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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後,葉離拐彎抹角探問道:“若塵羽極端嗜血就算了,還十分囂張,你...爲什麼當時不殺了他?”
“他是我胞弟,我下不去手。”若塵風說完又仰頭狂飲數杯。
葉離暗暗驚道:“果然如我所料。手足相殘吶,難怪把一向處事不驚的若塵風都攪得如此神魂不寧。”
葉離毫不掩飾道:“你這般嫉惡如仇,品行端正之人怎會有這種弟弟!?呵呵,真是大開眼界了。”
若塵風嘆道:“明暗一如表裡,立於太陽之下,便肯定會出現影子。我族家規嚴明苛刻,於我受用終生,於他,卻如致命毒藥...一世難解....”又是數杯下肚,心淚和酒一同飲下。
葉離恍然大悟:“所以你弟是被你家族族規活生生逼瘋的了?難怪...”
若塵風低眉道:“難怪什麼?”
葉離道:“難怪他會瘋癲!換做我,怕是一樣如此。”
若塵風駁道:“亦不完全如此。”
一番交談後,若塵風心緒飛回了童年,心結又在心頭打了一個死結。
葉離安慰道:“說出來吧,也許說出來後我能幫你分擔一些。”
若塵風道:“小羽小時候,不是現在的樣子。我作爲他的大哥,自他出生後我便負有兄長之責。從小我就被送到永華山修煉,學了幾年小有收穫。每次一回到家,我爹就讓我教小羽煉氣,小羽他很聰明,一學就會,而且也很好學。”
葉離插話道:“難怪今日若塵羽出招之前你就已經猜出他下一招要出什麼了,弄半天都是你教的呀。”
若塵羽微微頓首繼續道:“小羽他熱衷於收藏民間手藝,所以每次我回家都會從街上王爺爺那裡買些手藝品回去送予他。但是,族規嚴禁後生小輩收藏此類戲耍之物。”
葉離探頭道:“爲何!?”
若塵羽唏噓道:“玩物喪志,有背祖訓家規...”
葉離罵咧咧道:“這也太那個什麼了吧。”當若塵風面,葉離可再也不敢直接說出些有損綱常倫理之語。
又道:“然後呢?”
若塵風道:“我爹就將小羽收藏的手藝品,當面燒燬。”
葉離不能忍了:“你家老爺子也太狠了吧!簡直是童年陰影!玩具對於一個人的童年來說就是朋友啊!燒燬他的玩具,這不就等於燒燬了他童年所有的美夢嗎?!怪不得若塵羽如今這般叛逆獨行,視家規如寇仇呢!”
若塵風道:“嚴明無情的家規只是小錯,但我們卻犯了大錯。”
葉離嘆道:“木頭人,你總算開竅了。現在及時醒悟也不晚。心結解開就好。”
若塵風道:“不晚嗎?”
葉離微笑着如小雞啄米般點頭回應道。若塵風不知是否能夠喚醒故人將死之心,但聽了葉離這番話後,他的心結卻也沒之前那般凌亂如麻了。
二人喝了數壇酒後,葉離醉醺醺道:“呵呵...木頭人,我終於把你喝醉了!”
若塵風暗道:“他又在胡言些什麼?”
葉離微睜着豔紅的雙眸,嘟囔道:“你給我的是什麼狗屁功法!害得我煉岔氣咯!你要賠我。嘿嘿,你得再賠我一本功法書作爲補償。”說後便晃悠悠起身走到若塵風面前勒索。
若塵風瞥目淡淡道:“你醉了。”
聽到‘醉’字,葉離陡然不服,便在他面前手舞足蹈起來:“醉!?呵呵!我可是千杯不醉!萬壺不倒!在世酒仙!你才醉了。我還能吟詩呢,你聽我給你吟詩......”
葉離說完這句後片刻沒聲兒,以爲鬧劇就此收場,若塵風準備扶葉離回去。哪知葉離突然乍道:“醉裡挑燈看劍!夢迴追雞捉魚!”
隔壁酒客嫌吵,隔空吼道:“還偷雞摸狗呢!大晚上還人不讓人睡了!?”若塵風被葉離現編的怪誕之詩當場逗笑,但又瞬時收起笑容。他最怕打擾到無關之人安靜,於是將葉離攙扶到他的房間睡下了。
回到自己房間後,想到葉離對自己給他的那本《煉氣決》有所不解,差點釀成大錯,於是,在房間找來紙筆墨,將此書的難點疑點一一陳列了下來。改日再交於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