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初行

大俠挑眉, 說道:“朵朵不怕嗎?去天一閣的人,素來都是進得去出不來,假使出來也已成了死人。娘子真的要去那裡?”

他的語氣裡, 一半威脅, 一半戲謔。

“唔~”我捂住嘴巴, 驚嚇狀。好危險的地方, 此去怕是我的小命都會不保。我一人死不打緊, 連累大俠又讓爹孃傷心,這就是極大的罪過了。當下被懾人的聽聞鬧得惴惴不安,訥訥道, “不是說,只是個消息的集散地嗎?爲何會如此的……可怕?”

蕭默離一哂:“天機可知, 不可泄漏。什麼樣的人不會泄露秘密, 自然是死人了。所以纔有了天一閣名字的由來。”大俠說這話的神情, 陰鷙的可怕。本該是波瀾不驚的臉上,此刻波濤洶涌。彷彿一個浪花就能把人拍死在暗礁上。

這是爲我說陌生的大俠, 亦是我不曾見過的蕭默離。這樣的神情好似要把人吞噬而後快。我呢喃:“夫君……”非常不喜歡他有這樣的表情,我會害怕。

“嗯。”只是一瞬,那神情又恢復了自然。我真懷疑,方纔是不是我的錯覺。因爲夏季總熱的人懶洋洋的,頭眼昏花, 昏昏欲睡。我肯定是眼睛看花纔會這樣的。

握着他的手, 發現他的溫度低的可怕, 在炎熱的夏天, 他的溫度卻如墜入寒冷冬夜, 這不得不說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道:“大俠夫君,你……”

“抱歉, 娘子,爲夫讓你擔心了。這是體寒之氣,一怒就會快速侵沒五臟六腑,致使身體寒冷。”

我道:“這就是你爲什麼情緒不多變的原因嗎?”

蕭默離笑笑,道:“不全是。”

“哦,”我沉默了片刻,說,“那你今後千萬不能動怒啊,我知道天一閣可惡,夫君你切莫爲了他們動怒,傷了身體,多不划算。好不好?”

蕭默離的脣一開一闔,欲言又止,但終究沒有說出什麼來,最後道了一聲:“好!”

離開茶館,我與大俠共騎,“追風”馱着我們漫無目的的走着。晃盪出了黟縣縣城,郊外有三三兩兩的農戶,正是農忙季節,驛道邊農夫辛勤耕作,來年定有個好收成。

我享受這一刻的寧靜與安逸,可以隨着大俠無憂無慮,浪跡天涯,身上沒有包袱亦不用去追逐什麼,日子過得輕鬆愜意。

我可以窩在他身前,倦了累了都有個懷抱可以停靠。人生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覺得開心的事?其實嫁人也沒什麼不好嘛!我如是忖着。屬於大俠的獨特氣息縈繞在鼻尖,清新淡雅。我情不自禁的想到那一夜,羞人的交纏,坦裸相見。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吻,及後來莫名的歡愉感覺。這一想,倒是把瞌睡蟲通通趕跑了!我至今不敢相信我已經嫁爲人婦,夫君還是我一直崇敬的大俠。這一切都好像做夢一樣。

怕他察覺我異樣的想法,我不由自主的前傾了身體,拉開兩人的距離,不再賴在他懷中磨蹭。

“娘子,可有哪裡不舒服麼?”

他這一問,更是讓我心頭惶惶,心虛道:“沒,沒事。”我哪敢承認是因爲昨夜太“驚心動魄”,以至現在臉頰像是剛淬過血的瑪瑙,紅得不像話。身子又向前挪了挪,徹底脫離他的懷抱。

“娘子,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爲夫昨夜太粗魯,讓你身體不適?”我聽這話已是臉頰紅透,不想他又接着道,“都怪爲夫考慮不周,娘子初經人事,沒讓你好好休息,反倒跟着我長途跋涉。不如我們現在返回黟縣住上一宿,明日再動身也不遲。”

我忘了這世上有一句話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還有一個詞就是“欲蓋彌彰”,不正是非常貼合我現在的處境麼?話說,我真是欲哭無淚了,心思被人窺去也就算了,爲什麼還要大聲的說出來!雖然大俠很體貼,可是,不要體貼的那麼曖昧那麼羞人好不好!幸好我背對着大俠,他看不到我糾結萬分的表情。不然,他肯定又會做出另一番讓我臉紅的直想鑽地洞的話。

“都出了黟縣了,咱們就繼續往前走吧,好馬不吃回頭草。是不,追風?”我拍拍大俠愛馬的脖子,企圖拉個同盟來,不想得到的回答竟是“嗤哼”一聲,當下不給我臺階下。原來大俠的愛馬跟“紅燒肉”一樣不可愛,就會拆我臺。

暗暗的朝它呶呶嘴,心中腹誹,唧唧歪歪的唸了一通,算是報了仇。這下我又該慶幸了,幸好我坐在“追風”上頭,它看不到我表情……

說到“紅燒肉”,我的心中滿是愧疚,爲了跟大俠雙宿雙棲,我把它拋在了馬廄裡頭。不過這也不能怪我啊,誰叫它貪嘴,吃壞了東西。它鬧肚子鬧了一整天已經非常不容易了,我怕它屆時馱着我在太陽底下累得虛脫,所以把它寄養在了馬倌那兒。看,我還是一個比較貼心的主人吧?

所以,就有了我與大俠共騎的畫面。本來我還是挺難受的,但是大俠說,馬倌一點會好好照看我的紅燒肉的,屆時我倆回京經過黟縣,再把他接回也不遲。

我一忖,說的有理,便同意了。

不過當前的問題是:“大俠夫君,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呢?”

“江湖百曉生,知曉古今,亨通武林。娘子既想闖蕩江湖,不妨去百曉生那兒看看,瞧瞧最近江湖上可有有趣的事情發生。”大俠道。不知不覺,我的腰上多出了一隻手,箍的不緊不鬆,卻是剛剛好又能將我納進懷裡。這一切都是在我仔細認真聆聽他說法的時候發生的。

待我發現他的小動作時,我又恢復了先前的姿勢,甚至比先前更加親密。天哪,我還有什麼臉面。索性就死皮賴臉窩在他胸膛上——裝死!

我隱隱可以感覺到大俠胸膛的抖動,像是隱忍着什麼。我抱着好奇的心態看向他,只見他正抿着脣憋着笑意,我更加不解了,開口問:“夫君爲何會有如斯……糾結的表情!”

蕭默離喟嘆:“朵朵,娘子,你真是……”

“真是……”什麼還未出口,紅脣先一步被堵住,只餘嚶嚀聲在口中。毫無抗拒力的嚶嚀在脣齒相依間漸漸化成空無。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他他……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情。我的小臉兒該往哪兒擱,嗷嗚~沒法出去見人了啦。自從那個吻過後,我就一直耷拉着腦袋,誠信悔過。

“娘子!”試探性叫喚。

“……”我在生氣。

“娘子!”撒嬌央求語氣。

“……”我仍在生氣。

“娘子!”沉聲,山雨欲來風滿樓!

“……”不鳥他就不鳥他!可是,腰際傳來的癢癢讓我不得不出聲喝止,“大俠夫君,別鬧,我若掉下去,你就守寡了。”不爽的說完,發覺自己早叫他摟了個滿懷。

一時間,甜蜜涌上心間,雙方都沉默了。享受這靜謐的一刻。

視線轉向遠處。斜陽西下,紅霞印滿天邊,蒼穹留下最美好的一刻供人回憶。美好的時光永遠短暫,黃昏過後,是無盡的黑夜吞噬大地。縱然天空仍有星光點點,卻沒了白晝的光亮明朗!

追風加快了腳程,開始飛奔。

“夫君,不如我們隨便找個破廟之類的地方借宿一晚吧。天色已暗,再趕路怕是不安全。何況,這城門早就關閉,咱們想進也進不去呀。”武俠小說裡都是這樣介紹的,江湖人士豪放不拘小節,沒有客棧,破廟也行。而且,大多的事情都是發生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就在破廟裡頭……

“啊……”我對破廟真是充滿了好奇感,好多神秘莫測、江湖不解之謎都發生在破廟周圍,我心甚是嚮往之。“咱們一定得住破廟裡。”我堅定道。

“那是個不錯的選擇。”蕭默離一口應承。毫不含糊。

我心道:果然是行走江湖的人,肯定是住慣了那種地方。讚賞的點了點頭,任由追風飛馳,耳畔刷過夏夜涼風,凍涼了小耳朵。

可是,“夫君,你可知哪裡有破廟嗎?”

蕭默離神秘一笑,道:“廟宇不都是建在城郊,或山上麼?黟縣不大,也就兩個口子。我們從相思門進來的地方並未見到有寺廟。那麼,寺廟一定是建在南郊了。至於它破不破,就要看其香火了。”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說得那麼有把握,該不會是早就去過了吧?然後現在又來忽悠我?天色已是越來越暗,明月已經悄然掛在了樹梢上,行夜路。

蟬鳴,蛙叫,蟲唱,黟縣的郊外一片合奏曲!

越是往山頭走去,越是心驚膽顫。樹影斑駁,彷彿鬼厲一般,隨時會從林子裡蹦出來,嚇人一跳。我只覺得後頭有好多雙眼睛的盯視,讓我渾身不自在!

放不開膽子來,我握緊大俠拉着馬繮的手,道:“夫君,這山林晚上,可真是有些……陰森可怖呢。”

蕭默離喊了一聲:“籲——”待馬兒放慢了速度,他騰出一隻手來摟住我腰身,按進他懷裡,道:“朵朵怕了嗎?”

我只怕他因爲我的畏懼,從此不帶我出門。故而心虛的乾笑道:“怎……怎麼會呢?我只是覺得這氣氛渲染的有些詭異罷了。並不是真的害怕。”

大俠“呵呵”兩聲,當是回答了我的話,又輕斥了一聲:“駕。”馬兒又聽命小跑起來。不似先前的狂奔,又不似方纔的慢踱,只不緊不慢的前進,發出“咯噔咯噔”的響聲。

“就快到了。”大俠安慰道。

正說話間,遠處視線逐漸清晰,遠遠的就看見了燈火。此刻我哪管它是否是廟宇還是農戶啊。有亮光的地方,總讓人安心。一顆忐忑的心,終是放了下來。我最終忘了自己先前極力想要去尋找一個破廟的想法。

待我再想起來的時候,已是翌日清晨了。

話說,我與蕭默離到了燈火人家,門戶大開,外頭早有人立着,左顧右盼。看見我倆馳馬而來,臉上的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露出了安心的笑。

蕭默離率先下了馬,把馬繮遞給了前來迎接的小廝,雙手伸向我。藉着他的力道,我輕易從高大威猛的“追風”背上跳了下來。

剛站穩,就見一名管家似的人物上來見禮:“問蕭主安,我家主人早已在廳中設宴,爲您接風洗塵了。”

蕭默離淡淡應了一聲:“嗯。”也未多說什麼。拉着我大步邁進大門。倒是那管家老用異樣的眼神看着我,瞧見我倆交握我手,欲言又止的模樣,更是可疑萬分。

“大叔,你要是有話不妨直說。”憋在心裡頭多難受啊。這人啊,心中若是藏着事情是很容易得毛病的,我瞅着他也是四五十歲的人了,這不是加速他的老齡化麼。小生我一向都是體貼老人家的好小孩,瞧,我這就爲他着想了。

“不知姑娘是……”老人家決定選一個比較保守的問法,也沒開門見山的說出心中所想。我敢打包票,他心中絕不是想要說這句。因爲他可疑的目光分明是瞟着裡頭,有瞧了瞧蕭默離。擺明了跟我無關。

那難言之隱,怕是要走進大廳,才能一見分曉吧!

不及我做個自我介紹,倒是蕭默離開了口:“張叔,這是夫人。”

縱使是久經沙場,閱人無數的張叔,此刻也難掩“O”型嘴巴,目瞪口呆了良久,才反應過來。磕磕巴巴的問了一句:“蕭主……蕭主何時成親了?”接收到蕭默離似有若無的飄來的一個眼神,老人家登時慌了手腳,道,“恭喜蕭主,賀喜蕭主。蕭主成婚是大事,爲何沒有通知閣內的人呢?”

“我家娘子不喜宣揚。”就這麼簡簡單單一句,所有問題都沒了。

我抽動了一下嘴巴,脣角抖了抖。全身打了個寒顫。這這是……什麼世道?!

我纔是那個受害者吧?“夫君做人忒不厚道,小生明明未說不喜宣揚的。”欲加之罪,欲加之罪啊!我在心底高呼,脣上不滿的抗議着。

聞言,老者忽的倒吸一口冷氣,那聲音清晰的傳進了我耳朵。我納悶的瞟了他一眼,只見他滿臉寫着“惶恐”二字。我奇怪的湊近蕭默離,發現他仍是一臉淡定。心下疑惑更重了。

信步跟着大俠走,已是接近大廳了,在距離門口只有幾步遙之際,忽聽那管家道:“蕭主,代瑤樓主也到了。”

不過是短短几個字的功夫,我們已邁進門檻,繞過屏風,進了大廳。而管家說的話,似乎……說了等於白說!

衆人已經看到了我們,我想逃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