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黑絲絨般的夜幕籠罩大地, 整齊的路燈立在學農基地的每一個角落,映照出來的光,亮如白晝。
平日在市區難得一見的星星, 竟然出現在頭頂的蒼穹上, 星羅棋佈地點綴在漆黑的夜空上, 一閃一閃, 忽明忽暗, 像是熠熠生輝的珍貴寶石。
學農基地有一大片的田地,茂密的草叢裡有昆蟲在暗黑的夜色中低低地鳴叫,此起彼伏, 空氣裡混合了青草和泥土的濃厚味道,聞起來卻是心曠神怡的舒暢。
陸淺夕站在宿舍樓的走廊上, 擡頭仰望着滿天繁星的夜空。
聽說人死之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每當夜幕降臨之時, 就會出現在夜空上,遙遙懸掛着, 彷彿在守候着地上的愛人。
那一隻只閃爍璀璨的星辰,看久了,真的好像是一雙雙眨動的眼睛,含情脈脈地凝視着地上的人們。
那麼,陸淺森也變成了一顆星星麼?
遙在天邊的, 一直在閃爍不停的星星, 在那些其中的某一顆, 是不是就是陸淺森的化身?
陸淺夕仰着頭, 擡眼望着天上的星星, 惆悵的眼神,定定地看着點點繁星。
此時的你, 正在天上看着我嗎?
那一閃一閃的光芒,忽明忽滅,是不是正是你注視我的眼神?
陸淺森,你是不是正在看向我?俯視着站在地上孤身一人的我。
如果你正在看着我,那麼能不能告訴我……你現在的感受是什麼樣的,是如我一樣的痛苦酸澀,還是你一點都不痛?
能不能告訴我,當你站在離我這麼遠的距離時,當你的目光追隨着孤零零地穿梭在人海的我時,你的心情是如何的。
而我多想告訴你,站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原本你也有機會踏上的場地,我現在走的路也本來是你可以走的……想到這些,我除了難過……還是揮之不去的難過。
06
徐維川和司徒桀剛從小賣部走出來,一滴冰涼的液體砸落在了頭頂上。
涼意像透明的蛇,在頭皮上蠕動,頓時麻痹了局部。
下雨了麼?
徐維川疑惑不已摸了摸頭頂,然後擡頭往上看去,結果卻看到了樓上第三層欄杆上的陸淺夕。
小賣部的樓上是女生宿舍,看到陸淺夕站在走廊上並不出奇。
奇怪的是,臉色蒼白的女生趴在白色的欄杆上,極力仰着下巴望着天空,眉目之間悵然若失。
亮如白晝的路燈照亮了女生的側臉,視力極好的徐維川分明看到,女生消瘦的臉頰上,掛着溼潤的淚痕。
她哭了。
滴落在頭頂上的水,並不是雨滴,而是她的淚水,恰巧掉落在他的頭上。
剛剛纔消退而去的涼意,瞬間又重新席捲了頭部,涼意有些熱烈,竟滲入了皮膚,隨着血液瞬間就通達到了心臟上。
徐維川輕蹙着眉頭,擡頭望着樓上的陸淺夕。
渾然不覺的陸淺夕,仍舊擡着頭望向墨濃的夜空。
手裡拿着麪包和八寶粥的司徒桀,看到了徐維川沉寂的表情,不敢出聲打擾。
他也順着徐維川的視線往上看去,結果看到正在落淚的陸淺夕,表情悲悽的女生,讓他感到有些意外的震驚。
“我還以爲是下雨了。”
徐維川低下頭,莫名其妙地說了這樣的一句話,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着司徒桀說的。
說完便邁開了腳步,在司徒桀面前走過。
徐維川背對着陸淺夕所在的方向,漸行漸遠,司徒桀有些擔憂地跟在身後,卻一直不敢出聲詢問。
過去,你也一直是這樣,神情落寞地仰望星空嗎?
你在想念誰?
是誰,讓你竟傷心難過到流淚?
我送給你的波斯菊水晶球,它有沒有給你帶來過一絲絲的快樂?
如果有的話,那麼爲什麼在這蒼茫的夜色中,我能清楚地感覺到,陸淺夕,你一點也不快樂?
今夜的星空如此晴朗,並沒有一點點的雨意。
可是爲什麼,我卻覺得,你的天空此刻正在下着滂沱大雨,而我也無法倖免的,被這場大雨淋溼了全身。
07
早上全體集合吃過簡單的饅頭加稀飯的早餐組合後,班主任交代了男生負責去田地裡挖番薯,女生負責去食堂擇菜,解散後,大家紛紛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陸淺夕和路詩詩以及同桌走在一起,三個人並肩走去食堂。旁邊走過溫憶然和幾個女同學的時候,腳傷初愈的溫憶然迴歸集體,剛好迎來了學農的旅程,於是大家互相笑着閒聊了幾句,然後便三三兩兩地拉開了一些距離,前後不一地走着。
“詩詩,你有沒有發現,憶然她瘦了好多哦!”
路詩詩的同桌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溫憶然,用眼光細細地上下打量了溫憶然的背影一番,便發出了自己的感受。
“是瘦了很多,估計是因爲扭傷腳的原因吧。”路詩詩不疑有他,“你看我來學農的路上暈車,兩天都瘦了好幾斤!”
說完便舉起了自己的胳膊在大家的面前,白皙卻細瘦的胳膊裸露在短袖的校服外,同桌笑嘻嘻着作勢要抓住她的手臂咬上一口。
“鬧屁啊你!”
因爲和同桌是多年的好朋友,路詩詩講話難免有點無所顧忌。一旁的陸淺夕卻聽到她的話後,忍不住偏過頭去看了看路詩詩。
她有些意外一向迷糊的女生竟然說出這麼大膽的話來。那完全是屬於男生纔有的風格。
“見多不怪,見多不怪!”
同桌注意到呆愣的陸淺夕,於是笑着解釋道。
陸淺夕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心裡的疑惑卻像是滋長繁衍的藤蔓,千條萬條舒展恣意地伸長,順勢蔓延着纏繞了整顆心臟。
突然覺得自己從未了解過路詩詩這個女生。
08
下午全班同學被分配去搬柴,從柴堆把柴枝搬去食堂後面。搬柴的地方在豬圈的後面,微風陣陣,夾雜着難聞的臭味。
有幾個女生一邊用手擋着鼻子,一邊尖叫着拿起幾根樹枝,就逃命似的跑了。司徒桀帶頭起鬨,幾個男生惡作劇地扯住女生的手,試圖掰下她們捂着鼻子的手。
於是便有了這樣的一個畫面:幾個女生一邊尖叫着一手捂鼻,一邊躲開男生的追趕拼命往前衝,一羣男生哈哈大笑着追在後頭。
其餘的人在旁邊圍觀,笑得幸災樂禍。
唯有陸淺夕安靜地從柴堆裡抱下一堆又一堆的樹枝,整整齊齊疊放在地上,積累成了厚厚一堆之後,便彎腰抱起,然後面無表情地走向食堂,完全不顧乾淨潔白的校服上衣,磨蹭上了乾枯的樹枝皮。
站在不遠處的徐維川默默地關注着陸淺夕的一舉一動,看着女生旁若無人地抱着滿懷的樹枝走向食堂的後面,徐維川挑了挑眉,竟不知不覺微笑了起來。
於是便模仿着陸淺夕,學她一樣從高高的柴堆上面一點一點地搬下樹枝,堆在地上積累多了,才抱在懷中,尾隨着陸淺夕,疾步地追了上前。
“淺夕!”
有人在身後急急地叫喊,陸淺夕便停下了腳步,疑惑地轉身回頭去看,然後看到了徐維川笑着走了過來。
“等等我。”
男生快步地跑了上來,懷裡的樹枝因爲被搖晃而鬆動了,掉了幾根在地上。
於是男生又跑回頭,蹲在地上,左手緊緊抱住了柴枝,右手騰了出來,把地上的樹枝一根一根地撿了起來,正想把掉落的那幾根和懷裡的併攏在一起,不料左手夾緊抱住的樹枝一時失去了平衡,頓時嘩啦啦地散落在地上,一下子,懷裡一大堆的樹枝,變成了只剩下寥寥十幾根。
徐維川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地上的樹枝,一向冷靜沉着的面容,顯得十分的尷尬。
“我幫你。”
陸淺夕彎腰放下懷裡抱着的柴枝,輕輕拂去校服上的枯枝皮屑,走到徐維川的身邊蹲下後,便動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樹枝,將樹枝一根一根地集中擺在地上,專注地碼好,並沒有注意到身旁的徐維川目光漸漸熾熱起來。
清瘦的女生就近在眼前,微微低垂着頭,柔軟自然捲的短髮,校服襯衣的白色圓領露出了纖巧的脖頸,細瘦的手帶着一隻男性的銀色手錶,毫不嫌棄地撿着地上的樹枝,好像對乾枯的樹枝上那些斑駁脫落的樹皮,一點也不在乎。
最重要的是,她細心地將撿好的樹枝,一根根整整齊齊地碼在了一起,擺放成一堆。
一直以來像一隻寄居蟹一樣駐紮在他心上的女生,出現在他面前,主動開口要幫他的忙,姿態溫柔,心思細膩,離他只有咫尺的距離,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她,這一幕是徐維川夢寐以求的畫面,卻從沒有預料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獲得。
“陸淺夕,”他不由自主地叫了她的全名,“有沒有人形容過你,宜家宜室?”
“嚇?”女生擡起頭來,卻是一張充滿了困惑的臉,“那不是某知名家居品牌麼?”
男生看着女生因爲迷惑而可愛的表情,輕笑出聲。
而蜷縮在胸腔裡未有啓齒的話語,他卻忍不住在心裡默誦着: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