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蘇彌,並不知道憲兵已找到自己的落腳點。她正駕駛一艘獵豹,經過數次空間跳躍和空間站的能源補充,往目的地進發。
在長達五天的漫長航道里,唯一的娛樂就是聽狸仔和二球鬥嘴。他們是很典型的僱傭兵——唯利是圖、無法無天、性格爽朗、義字爲先。與他們合夥的這段時間,蘇彌的感覺與以前相比完全不同。
之前在戰凰,她的最大飛行半徑不過500光年,還是在自己主動爭取前提下;可加入僱傭兵不到一個月,輕輕鬆鬆就到了1500;身爲聯盟空軍,諸多束縛,需要無條件服從上級命令;而在僱傭兵,只要不是指揮官的統一作戰命令,你可以選擇性的接任務;並且任務的酬勞,完全私有。
可蘇彌卻從未見到不同部隊之間掐架。
“競爭可以。”狸仔說,“惡意競爭,就會被第七縱隊修理。”
“第七縱隊?”
“嗯。你聽說過一個叫李晰忠的人麼?他負責指揮第七縱隊。指揮官剛統一所有僱傭兵指揮權的頭幾年,還是有互相挑釁、暗算的情況。指揮官讓李晰忠嚴厲處理……”狸仔搖搖頭,“那可是段不太愉快的經歷。”
“……聽說過。”
蘇彌也聽到更多關於孟熙琮的“傳說”。原來他不是什麼豪門,甚至最初混跡在僱傭兵的最底層。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於十年前忽然崛起,每次都做最危險的、沒人敢接的任務、去最遠的星系,火拼、吞併不斷,最終一步步將三千光年內所有流亡僱傭兵,一統麾下。
他用利益將僱傭兵吸引到一起;他的個人魅力,卻令大多數僱傭兵死心塌地的瘋狂。
“指揮官說,他可以爲我們每個人去死,所以也要我們隨時可以爲他而死。”二狸在通訊頻道中讚歎。
“他說你就信?”蘇彌不信。
“我信。”二球插嘴道,“我們都信。”
蘇彌想了想,發現自己居然也是信的。不是因爲她覺得孟熙琮有多愛兵如子,而是他什麼都不在乎,包括他自己的命。
“聽說指揮官已經年過四十。”二球的聲音透着崇敬,“我二球佩服的人還真不多,指揮官是我的偶像。”
“四十?”蘇彌無語。
二狸則很惋惜:“可惜指揮官不喜歡女人。”
蘇彌:“不喜歡……女人?”
二狸呵呵一笑:“這你都不知道?唉,你說女僱傭兵這麼稀缺,個個都願意陪指揮官睡。可他一個都沒要過;聽說也沒有喜歡過那些老實做作的淑女。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他喜歡男人。聽說他的男助理跟他同吃同睡,年輕俊美生龍活虎……”
孟熙琮那張冷漠的臉浮現腦海,儘管那形象很嚴肅,蘇彌還是忍不住笑了:“哦,可惜了。”
銀光閃過,最後一次跳躍完成。
這次的目的地,是某行星大氣層外同步軌道——遠征部隊已建起了空間站。
儘管提前知道這一點,可當蘇彌看到星球蔚藍的海洋和巖黃色大陸,還是忍不住驚訝。上頭並未對這顆行星的主要資源礦藏做說明,可就蘇彌來看,這裡簡直和地球環境沒什麼兩樣,太適合人類居住了。
她便留了個心。獵豹停靠在太空堡壘後,地勤開始卸貨,她則跟着狸仔二球,前往飛行員休息室。因爲很多支部隊同時接受了命令,所以偌大的休息室內,竟然聚集了至少三十名飛行員。
二球與很多人都挺熟,溜達了一圈回來,已是一臉神秘的喜色。
“狸仔、野貓,這顆行星上居然有人類文明!”二球眼中是興奮的光,“聽他們說,指揮官已經宣佈了殖民命令,咱們留下。這回發大了!”
狸仔也高興起來,手伸到桌下與二球擊掌。而蘇彌的反應明顯慢了一拍,並沒有伸手。
“人類文明?”她笑了笑,“咱們的殖民是什麼概念啊?”
狸仔露出高深的笑:“聽話就留着幹活,不聽話就幹掉。這就是殖民。”
“哦。什麼時候開始?”
“聽說已經和下面的人類接觸了。”二球道,“聽說長得跟我們一模一樣。”
蘇彌站起來:“我去看一個老朋友,你們不用等我,晚上我會回來。”
望着她看似淡定卻匆匆離去的背影,狸仔和二球對視一眼。
“她還有什麼老朋友?”
“是去找那個男人了吧?”狸仔很肯定的道,“聽說這次即將指揮地面登陸戰的是連鐸艦長,你說她那天那個情人,會不會就是連鐸?”
說到這個話題,兩人眼神明顯帶了點桃色。不約而同打定主意,等野貓晚上回來後,要詢問她見情人的“感受”。
這天下午,無心捲入緋聞的連鐸,的確在太空堡壘上。孟熙琮也在。
身爲孟熙琮手下最得力的艦長,連鐸很快得到了重用。他也一如既往忠心耿耿。然而李晰忠在孟熙琮授意下的策反,始終令他耿耿於懷。想要找個機會,反整自己的老大。
所以當他在太空堡壘的作戰指揮室外,看到那個有點眼熟的纖細身影時,對蘇彌的些許欣賞和憐惜,很快被惡作劇報復的想法所吞沒。
“野貓?”他叫住她。而她身影一頓,隨即轉身,微笑看過來。
“上校。”
“好久不見。你怎麼來了?”他笑笑,“找我有事?”
“不。我找指揮官。”蘇彌斟酌語氣道,“他在嗎?”
連鐸看着蘇彌。
當日他並不知道商徵就是孟熙琮,還以爲慕西廷那小子真的離開僱傭兵從良了。他也以爲蘇彌是慕西廷的女人。後來跟慕西廷喝酒時,才知道她是指揮官的人。並且指揮官對她,似乎還有幾分迷戀。
可看她今天的樣子,突然出現在他的艦上,卻又不知道指揮官的行蹤?她是自己找來的?
不管她與指揮官是什麼關係,既然她是指揮官這麼多年來,唯一睡過的女人……
連鐸漫不經心的道:“我正要去找他,一起。”
蘇彌跟在連鐸身後,走在狹長的合金甬道中,覺得有點不對勁。
說不清楚哪裡不對勁,就是覺得連鐸看到自己的反應不對,太平靜太理所當然了。
或許以他的身份,早知道自己的一切;也或許以他和孟熙琮的關係,根本不在乎當日被冤枉,否則孟熙琮也不會重用。可她怎麼總覺得他的眼神有點詭異?
不過她知道,不管孟熙琮對她如何,卻絕不會允許別人碰她一根汗毛,更何況是他的下屬。
她決定走一步看一步。
連鐸之後的行爲,卻十分光明正大。
他將她帶到堡壘中部一間獨立艙,門口有兩個警衛持槍站立。他打開門,先一步走進去。
“他到艦長之後,我的工作艙就讓給他了。”連鐸似乎看出她有些顧慮,示意警衛不用關艙門。
蘇彌略略放心。
她走進去後,發現這間只是休息艙,裡面有一張大牀、一排沙發。佈置得倒是跟連鐸在戰凰時的休息艙一樣。
艙壁上還有扇門。她瞟了一眼,透過暗色玻璃門,看到隔壁佈置得像一間工作艙。
“你在這裡等等。”連鐸站起來,“累了就休息,指揮官應該很快回來。我等不及他,先去巡艦。”
“是。”蘇彌恭敬道。
連鐸離開休息艙,虛掩上房門。
蘇彌獨自一人坐着等待,內心忐忑不安。
離開戰凰,是早已做好的決定。是否留在孟熙琮身邊,她卻一直在考慮。如果一定要逃離這個人身邊,也不是辦不到。滿星系的流浪,芸芸衆生,他不一定找得出,也不一定會花精力找一個蘇彌。
可他清清楚楚的說,要帶她找地球。
如果代價是做他的女人,可某一天他對她失去興趣,她或許會被他當垃圾一樣丟掉。可朦朧中,她又覺得他對自己似乎有些不同。誰都知道他身邊是真的從來沒有過女人。可他對她每一句話,每一次觸碰,都能令她感覺到強烈的佔有慾望。
所以回到他身邊這一步,她邁得有些艱難。她承認他給的誘惑太大,可她真怕自己一步就摔死。
可今天聽到要到這顆行星殖民的消息,她卻幾乎立刻決定來找他。或許這顆星球,是他拋下的又一顆誘餌,可如果真的是地球?
她好想去親眼看一看。而且她對地球的瞭解比他多,如果他執意殖民,她想至少可以爲地球爭取更多利益。
蘇彌等了一會兒,便聽到一陣腳步聲。然後,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誰在休息艙?”那是慕西廷。這表明孟熙琮很可能也一起來了。
“報告長官,沒人。”出乎蘇彌意料,警衛如此回答。
又是腳步聲響起。
然後蘇彌聽到連鐸的聲音:“你確定要讓這女人見指揮官?”
蘇彌有些疑惑,聽到慕西廷答道:“她是地面人類的領袖,指揮官說要見她……”慕西廷笑了笑,“前幾天沒抓到蘇彌,指揮官不是發火了嗎?或許指揮官就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
“你想讓指揮官消消火?”連鐸狹促的道。
兩個男人都低笑着。慕西廷道:“我發現她時,士兵們已經剝光了她的衣服,要不是我去的快……”
蘇彌只默了一瞬,悄無聲息的站起來,貓一樣伏低身子,貼近門縫。
兩個高大的軍裝男人中間,一個瘦小的女孩,垂頭靜靜站立着。看起來與蘇彌差不多的個頭,如墨般的長髮簡單盤起在腦後,一襲青碧的披風,將身體捂得嚴嚴實實。
然而只是驚鴻一瞥,那也是個很醒目的女孩。眉如遠山、眸如深潭,容顏清澈。她不止是清秀,細看之下,清秀中卻又豔光逼人。尤其眸色始終平靜,就像流水無聲經過。
地面人類的領袖?一個女孩?
兩個男人說着曖昧的話語,彷彿當那女孩不存在,女孩一副恍若未聞的樣子;而連鐸竟似不知道蘇彌就在休息艙,又或者,根本是要她看到聽到這一幕。
又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響起。蘇彌聽得出那聲音。她慢慢退到沙發上,靜靜了默了幾秒鐘,又緊貼着牆壁,站到了那扇門的側面。小心翼翼透過暗色玻璃望過去。
“指揮官,我們先走了。”慕西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蘇彌微微轉頭,便看到一身黑衣的孟熙琮,神色冷漠的在沙發坐下。
那邊的艙門是關着的。那女孩在靠近門口的位置站了一會兒,臉上便升起決然神色,衝孟熙琮清淡優雅的笑了。她慢慢走到他面前。
她張嘴說了幾句什麼,蘇彌看到孟熙琮眉頭微蹙,也說了幾句什麼。他的表情冷冷的,眼睛一直停在女孩臉上。
過了一會兒,孟熙琮忽然擡手,解開了女孩的披風。青色綢緞輕輕滑落,雪白勻稱的胴體,像是純潔無暇的寒冰,瞬間令蘇彌雙眼微微刺痛。她看到女孩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站在原地,擋住自己身體的隱私部位,一如……當日的蘇彌。
孟熙琮低頭看着她,目光似有探究。
然後,孟熙琮忽然朝女孩的胸部伸出手,捏上一側的白皙豐滿。幾乎是同一瞬間,女孩因他的突然觸碰,一個踉蹌,倒進他懷裡。而他沒有把她推開,那隻手一直在她胸口,另一隻手,則撫上她的臉頰。雖然女孩背對着蘇彌的方向,蘇彌看不清具體動作。可她幾乎立刻可以想起,孟熙琮那粗糲指腹,重重捏上自己下巴的感覺。
蘇彌忽然覺得嗓子有點乾涸;一股酸楚迅速從胸腔上升到眼眶,溼意一閃而過。與此同時,心口好像有一個深處,隱約的迅速的崩塌下去。
她定了定神,沒有再看下去。一如她不被他所知的來到與他只有一牆之隔的地方,她悄無聲息的朝警衛打了個手勢,迅速離開了這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