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8
《花前飲》
居住在中原的人們常說,若要尋找真正的佳公子,必定是要到祁國。因爲那裡的人們,生活最是安穩。傳聞在祁國裡的一個神秘家族,手裡握有鉅額的財寶,足夠讓祁國的王族,世世無憂。我的父王,是祁國的國君。我們與那一個神秘家族,三代聯姻,以鞏固我們之間的聯盟。這樣算來,我便是那一位要與他們聯姻的公子。
只是,在我出生前,那一個家族在一夜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是知道這裡面的原由的,祁國人最重承諾,他們沒能守住秘密,看管好財寶,這對他們來說,是極大的過失。我想,他們實不必那樣做,他們與王族是世代交好的家族,彼此之間都存有着情義。世上的很多事情,遠比財寶重要,這就好比,生靈的性命。
世人皆知,祁國的王族已大不如從前,也有朝臣勸諫,要父王改變對我的授學方法,也要嚴於看管我的平日作息,力求把我培養成一位勇武的公子。只是,父王說,祁國的土地不應由一位嚴苛的君主來統治,只有柔情的人才會愛惜這一片溫柔的土地。父王認爲,財富雖已遺失,但不應由我來承受這一個結果。因爲這樣,並不公平。
父王年少時,接受的大多爲君子的教養,因此,父王也致力把我培育成一位尚禮的公子。中原的人們都認爲,祁國的禮法嚴密,祁國是一個注重禮節的古板的國家。其實並不然,我們的禮法並不是不盡人情,我們只是恪守作爲一名君子的禮儀。在祁國,王族與平民的界限並不明顯。我自小,便在市井中穿行。
婚約的廢除和祁國臨近的王國產下的都爲公子,我並不需與他們聯姻,這讓我有了,選擇的餘地。父王說,祁國是一片溫柔的土地,我想,的確如此。我坐在一間臨江的茶肆裡,看着在江面上漂浮的煙霧。我握着一隻軸青色的淺口茶杯,等着於笙的到來。
於笙是我自小便認識的友人,她的家族並不顯赫,只是一個平凡的商榷的家族。我與她常相約在青色的石板路上,慢慢穿行。祁國的人們並不知曉我的身份,只是以爲我是一位尋常的公子,風度翩翩且常與一位姑娘一同漫步。
我與於笙之間的感情並不濃烈,並不像一團火焰,要把對方燃盡。我與她之間更像是一種習慣,細水長流,對彼此都存有着一種依賴。
於笙今日穿着一件印有紫色花紋的衣衫,我與她,或許在本質上便有着某種共通之處。因爲我今日穿着的,便是一件紫色的外袍。她在我的面前坐下,看着小樓外的江景,說:“近日的日光,總算是把煙霧驅散了些,也好讓,我們看清了花朵的顏色。”
於笙的雙眸尤爲明亮,我看着她的笑靨,說:“若你喜歡,我們便一同到堤上走走。”
祁國的氣候很是溫暖,鮮花也開得嬌豔,只是這豔麗的顏色,終日被蓋上了一層薄霧,給人一種迷濛的感覺。若是在日光好些的時候,人們便能把花瓣的顏色看清楚一些。那是在平日裡不常能看到的美景,日光照耀在青色的石板上,灰色的瓦牆也有點點亮光。花瓣的顏色很是嬌嫩,簇擁成一團,惹人垂憐。
我與於笙走在長堤上,我們之間不需太多的言語,靜靜地在一起,便有一種別樣的溫情。於笙說:“聽聞那一個神秘家族原本住在長堤的盡頭,偌大的庭院在一夜間灰飛煙滅,他們是真正的君子,只是,他們也過於無情。”
我說:“他們選擇毀滅,終是不好的。”我看着眼前的紅花,伸手拂去它枝葉上的露水。我說:“這就好比這一簇紅花,若是因爲心生愛憐,便把它折去留作紀念,無疑是傷了它。那一個家族,執着於對王族的諾言,而選擇毀滅,是不值得的。只是,他們是勇敢的,也是真正的君子。”
於笙問:“王族失去了寶藏,是否已經變得像流言說的那般,不堪一擊?”
日光打在了她的臉上,她的面容更爲生動,我說:“財寶於王國而言,並不是必然之物。若有,那便是極好的,若無,也不應強求。只是,人們習慣了它的存在,它的消失,讓人們變得無所適從。父王仍像從前一般,這並不需你我生出這些無端的擔憂。”
她說:“迦言,我擔心的並不是王國。我擔憂的,是你。”她看着我的眼睛,說:“迦言,你是在小樓裡品茶賞月的公子,並不適合,在這濁世中求存。”
我說:“我自然是我,並不會改變。”我握着於笙的手,說:“於笙,青鸞有好一段時日不曾見你,你可想到宮中一趟?”
青鸞是我的妹妹,但我與她,並不是一母所生。她的母后在早年薨逝,青鸞自小便跟在我的身後,慢慢成長。青鸞與於笙,也有着深厚的情誼。我知道,青鸞是依賴於笙的。世人常說,王家最是無情,父王並不會關注到,他所有的孩子。在這王宮中,青鸞依賴的,也只有我與於笙。
於笙笑了笑,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說:“我與家人說一聲,便可。只是,我也有好一段時日,沒有看到青鸞跳舞。”
我說:“女子學舞,是自然,但我並不希望,她的舞是用作觀賞。”王族的女子大多會跳舞,舞姿也是曼妙,這其中的原由,世人也是知曉。王族之間,不免需要聯姻,只是我的妹妹,我並不允許,她以色示人。魅惑人心的舞,並不適合青鸞。
殿內的宮人向於笙行禮,這並不是於笙首次踏入祁宮。我常到於笙的府上,拜會她的父親,我的父王也知曉我與於笙的事情。或許,祁宮中的人,都等待着我與於笙大婚的那一日。
於笙所坐的馬車在宮門前停下,我站在一旁。她步出馬車,微風吹過,吹落了一庭的櫻花,淡粉的櫻花把柔軟的柳枝映得尤爲嫩綠。
有人說,只有生活安定之人,纔會富於幻想。因爲困頓之人,並不敢想象,他們的未來。我看着於笙的臉,伴着這滿庭的落花,想象着未來的模樣。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於笙會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宮裝,與我一同在宮中的迴廊上,靜看花開花落,歲月流梭。我相信着,歲月雖爲難測,但我與於笙,只有一種可能。
於笙握着我的手,問:“迦言,你在想着些什麼?”
我想了想,說:“我在想着,我與你的未來。”
在我的宮殿裡,有一處供於笙留宿的廂房。祁國的禮法雖嚴,但父王與於笙的父親都默許了這一行爲。或是說,那一處廂房是供青鸞與於笙居住的。我與於笙在宮中無非也是做着尋常的事情,賞花研墨,安靜且理所當然。
今日,我靜靜地坐在案前,用於笙研好的墨水寫着字符。本規整地放在我身後的宗卷被於笙一卷一卷地翻看整理着。我喜歡寫字,寫好了,便把宗卷放到一旁。若是日子久了,難免會出現破損。於笙說:“迦言,原來這幅字符,還在此處。”
我擡眼看着於笙手上的字符,宗卷半開,一頭搭在了於笙的肩上,而另一頭被於笙執在手中。布匹有些發黃,上面印着兩行字跡,一行顯得要比另一行要細小些。我笑了笑,說:“不知當年寫字的人,書法可有進步?”
於笙翻看着宗卷,沒有與我說話。當時,於笙初次到祁宮中,對我酷愛書法,很是不解。有一日,我到她的廂房裡尋她,並沒有看到她的身影。原來她在我的書室中,小心翼翼地寫着字符。我看到她的神情,顯然,她對她所寫的字符,很是滿意。
我靜靜地走到她的身旁,說:“寫得雖爲方正,卻沒有神韻。”於笙當時俏紅着臉,我執着筆,在那一行字符後寫下了一行相同的字符。
於笙抱着一疊宗卷,一隻手翻看着。一縷頭髮在她的額前垂了下來,她已早沒有了當年的稚氣,當時的她,俏麗且可憐,如今的她,出落得越發的美麗。我撫着她的脖頸,她驚訝地看着我,我向她靠近。我只是,想吻她。
我雖與於笙熟悉,但於笙仍是一個嬌羞的女子。我也未曾如今日般大膽,我對於笙,從未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情。但我卻意外地,想放縱一回。我說:“於笙,我們成婚,可好?”
於笙的臉蒙了一層粉色,她還未回答,殿外便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我看到了門外的一截紅色的衣角。於笙退開了半步,我說:“青鸞,你何時變得如此沒有分寸?”
門外的衣角擺了擺,青鸞慢慢地走到門前,恭恭敬敬地說:“兄長,於姐姐。”
青鸞的眉眼很是清秀,眉宇更是像極了她的母后,溫婉且綿長。於笙對青鸞很是喜歡,於笙走過去拉起青鸞的手,說:“青鸞,你跳一曲舞,可好?”
在祁國中,我只會看青鸞跳舞。青鸞或多或少是由我來教導的,她所跳的舞,不妖不媚,舞步也是輕柔。她所張揚着的,是一種渾然天成的風姿,不需刻意,便能攝人心魂。或許,我最不願看到的,便是有一日,青鸞會在宮前的大殿上,供人觀賞。我感到有兩道目光落在青鸞的身上,卻不能分辨,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