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七爺修好
韶靈回到靈藥堂,待爲幾位病人看診完診,才躺在軟榻中歇息。三月跟五月在桌旁狼吞虎嚥,以手代筷,韶靈爲他們帶回一品鮮的菜色,他們吃的正歡。
“妹妹,多吃點。”三月乾瘦的五指抓着雞腿,另一手將薰魚推到五月的面前,含糊不清地說。
“沒人跟你們搶,慢些吃。”韶靈見狀,輕輕一笑。
三月小小年紀就進了大牢,蠻橫衝動,一臉橫相,像是一隻長滿刺的刺蝟,私底下對唯一的妹妹,倒是個稱職的好兄長。
“小姐,真好吃!怪不得都說能吃到一品鮮的菜,這輩子就心滿意足了!”五月滿臉是笑,眉眼彎彎,頗爲可人。
“看你們兩個,滿臉滿手的油。”韶靈笑着遞去白絹,三月瞅了一眼,停下正要往長衫上擦拭的雙手,接過絹子,卻先給五月摸了臉,擦了手。
“韶大夫,你在呢。”
門口一道女子溫柔嗓音,令人如沐春風,韶靈放下手中團扇,從軟榻上坐起身來。
季茵茵一襲素雅衣裳,身旁丫鬟爲她撐着傘,生怕季茵茵在六月天中行走,受熱中暑,已然一副貴家小姐的派頭。
今個兒母女兩個都來找她?!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韶靈暗自一笑,朝着三月吩咐:“三月,貴客上門,泡茶。”
季茵茵打量着靈藥堂,她原以爲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鋪子,如今親眼一看,不覺心中錯愕驚詫。
短短半月,靈藥堂在阜城已有盛名。
季茵茵見韶靈坐在軟榻上,含春一笑:“打擾你歇息了,我來的真不是時候。”
“宮小姐,找我何事?”韶靈並不寒暄,面色憂心忡忡,眉頭輕蹙:“這些天你爲老夫人勞神,暑天走動,千萬別折損了身體。”
“我有一事壓在心頭,早就想問問你。”季茵茵將身邊丫鬟支開,目光短暫留在三月跟五月的身上,欲言又止。
韶靈心中清明,按兵不動,讓三月五月退下,將門掩上。
“如今,宮小姐可以實話實說了吧。”韶靈輕搖團扇,眼神清平。
季茵茵試探地問:“上回侯爺帶你來給我看病,你是不是跟侯爺說什麼了?”
“我只是給你治了風寒,小姐的身子……”韶靈頓了頓,脣畔的笑意更深:“並無大礙。”
這一刻,季茵茵的面色微變,她握了握手中的絲帕,有些緊張。
韶靈雲淡風輕地問了聲:“小姐?”
季茵茵見她給老夫人動了刀,生怕秘密被她戳破,這回當然是來試探。
“大夫看得出身病,可看得出心病嗎?”季茵茵輕輕垂眸,雙目濡溼,話音未落便已經落下淚來,她這般美麗容顏,梨花帶雨的嬌態,足夠將每個人的心,都化成水。
韶靈淡淡睇着她,無聲冷笑,嗓音清冷,手邊的團扇越搖越慢。
“宮小姐,我在阜城行醫,你這是懷疑我吃飯的本事了?”
這一句問話,卻生出突如其來的犀利和凜然,季茵茵望着韶靈慵懶閒散模樣,不禁微微擰眉頭,面色發白。
“我並非懷疑你的本事,只是我幼年喪父,當時過分悲苦,孑然一身,咬牙度日熬着病痛好幾年,你能明白這樣的感受嗎?”季茵茵眼底有淚,擦拭臉上淚痕,她試圖打動眼前的女子,藉此籠絡。
“我當然能明白,這樣的感受……再清楚不過了。”韶靈笑着看她,眼神徑自發涼。
季茵茵輕聲淺嘆,眉眼一片惆悵愁緒。“我不希望侯爺總是擔憂我身體虛弱,我想當一個好妻子,你能幫我實現這個心願嗎?”
韶靈噙着笑,搖晃着的團扇最終停下。“你想要我怎麼幫?”
一聽韶靈追問,季茵茵眼底的喜色一閃而逝,她輕輕拉住韶靈的手,柔聲道。“你只需跟侯爺說,早年我身體羸弱,心生鬱結,不過這兩年,已經痊癒。”
不過要自己爲她圓謊罷了。
韶靈的指尖,在季茵茵的手心下,極其輕微地一動。
“宮小姐……”韶靈的臉上,漸漸有了莫名的笑容,她看着季茵茵將一個紅色囊袋放在桌上,神色動容。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季茵茵極爲緊張,生怕此事再生出是非,壞了好幾年的精心打算。她哪怕故作鎮靜,眼神依舊閃爍的厲害。
“私下我們什麼都好說,但我從不砸自己的招牌。”
韶靈輕輕瞥了一眼桌上的囊袋,清楚其中擺的定是銀兩,眼底的諷刺更重,言語決絕而冷漠。
季茵茵當下就變了臉色。
她站起身來,一時手足無措:“小姐竟然如此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
若你心底哪怕念着我往日對你的一絲好,也不至於如此“善待”我!什麼都願意跟她分享,卻被搶奪了的乾乾淨淨!
韶靈垂眸輕笑,將囊袋送到季茵茵的手邊去:“我在這事上有自己的脾氣,還望小姐體諒。”
季茵茵心中沉悶,正要往外走,只聽得身後一道清冷嗓音,不明情緒。“宮小姐,你若用真心待侯爺,必會順心如意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她猛地調轉回頭,眼底生出不快。
韶靈眉頭輕挑,並不正眼看她,“侯爺遲遲不肯娶你,是否心裡有別的女人?”
季茵茵身子一震,不曾想過韶靈如此直接,“侯爺君子之風,是絕不會沾花惹草的。”
“我只是提醒宮小姐一聲,侯爺再君子,也是個男人,誰也保不齊他有朝一日移情別戀。宮小姐,你可要看緊些。”韶靈背過身去,依靠着長臺,優雅從容地品茗。
季茵茵暗自咬脣,卻不再發作,依舊笑着說:“那就多謝你的箴言了。”
望着她的身影,韶靈的眼底一片冷光氾濫,風蘭息性情溫潤,卻隱忍聰穎,他既然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不如就順水推舟,讓風蘭息早日揭開季茵茵的真面目!
季茵茵沒想過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此刻當然亂了陣腳,她若懼怕自己的不受賄賂,必當往後找準機會對付她。
直至半夜,韶靈纔將靈藥堂收拾好,她親自關了門,提着一盞燈籠,默默走回洛府。
街巷中,不見半個人影。
她甚至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
還未走上幾步,她便揚起笑意,腳步放慢……身後的腳步也暗自放慢,她加快步伐,身後的腳步也快了一些。
韶靈俯下身去,手從裙襬內探進去,準確地握住軟靴中的利刃,收入袖中。
她站起身來,顯然身後的人按耐不住,幾步就追了上來,不在意打草驚蛇。一人強勁的粗手臂勒住她的脖頸,將她往後拖着走,韶靈一手抓住梗在喉口的手臂,不曾掙扎,手腕一轉,擡手重重一割。那人吃痛鬆了手,手腕處鮮血直流,他氣憤地低喝一聲,喊來同伴。
從韶靈的身後,又過來一人。
韶靈看着對方逼近,她暗自傾斜手中的燈籠,蠟燭點燃燈籠紙,在地上燃燒,她將燈籠朝着男人一丟,刀刃就在男人雙手揮舞的那一瞬,深深扎入他的臂膀。
她提着裙裾,匆匆跑入遠方的夜色之中,洛府的大門就在眼前,她氣喘吁吁,正要拍門喊來僕人,手掌一貼上硃色大門,門卻往後開了,她急忙邁入門檻,將門掩上。
季茵茵,一轉眼都九年了。
本以爲你的手段會高超一些,原來還是如此低劣!下三濫!
她的心,一瞬激起千層浪。胸口暗自起伏,右手成拳,重重往門框上一擊,她咬牙泄恨。
既然如此,兩人從今日開始正式宣戰!
突地一人覆住她的肩膀,韶靈身子一僵,直到嗅到身後若有若無的白檀香,才輕輕轉過身去。
“七爺?”她如釋重負,喚了一聲。他怎麼無緣無故來了阜城?!
慕容燁打量着她臉上濺到的血滴,胸前也染上斑斑血跡,斜長入鬢的濃眉輕蹙,似有不快。“才幾天又去惹了禍?什麼仇家,對你這麼不客氣?!”
她並不坦誠在阜城的這些往日恩怨,朝他一笑,說的輕描淡寫。“碰着兩個登徒子。”
“他們碰你哪裡了?”慕容燁的嗓音冷得像冰,他自上而下地打量她,眼底一層陰鶩戾氣。
韶靈輕笑出聲,眼底一片清澈:“我會讓他們碰嗎?一個切斷了手腕,一個傷着了胳膊,他們遇着我,真是倒黴。”
慕容燁久久凝視着她,長臂一伸,將她臉龐的幾滴血珠輕輕抹去,動作格外的輕柔。
他從未看過一個女子,哪怕身上有了血色的襯托,美麗妖異的更能迷惑人心,依舊驕傲張揚的勝過明珠。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頰,韶靈直直望着他俊美無儔的面孔,他越是沉默不言,戾氣就更是沉重而壓抑。
慕容燁眼底的溫柔一閃而過,隨即歸於平靜,他一手攥緊她的手腕,幾乎將韶靈拖行到了她的院子。
“滿身是血,到水中泡個半個時辰再出來。”他以手遮擋口鼻,萬分厭惡她身上的血污,嫌棄的口吻,令她聽來更是堵心。他一手血腥,還好意思笑她?
韶靈聽着他一貫頤指氣使的霸道口吻,淺淺一笑:“那我就變浮屍了,七爺,皮都要皺了。”
慕容燁哼了一聲,九歲那年他也不過是撈回來一具浮屍,他的目光落到她的笑靨上,如今韶靈的皮膚卻是吹彈擊破,光潔嬌嫩……他回想着方纔爲她抹去臉上血滴,指腹下的觸感,依舊清晰的很。
“可我要淨身,七爺不迴避迴避?”韶靈正欲解開腰帶,看慕容燁依舊坐在桌旁,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她笑着問了句。
慕容燁將那雙清明而妖魅的眼,對準她,笑着反問。“有這個必要嗎?”
她暗自咬牙,卻還是笑着提議:“七爺去洛大少爺那邊喝茶聊天如何?”
“你不知道?他今早就去了江北。”慕容燁極其緩慢地說,徑自倒了一杯茶,冷靜的很過分。
言下之意……偌大的洛府,只剩下他們孤男寡女一對?!
韶靈處亂不驚,淺笑盈盈:“七爺睡西廂房嗎?”洛府佔地很廣,她的院子在最東邊,西廂房聽說有二十間。
慕容燁打量一週,洛府的單間屋子寬大敞亮,足以容納十個人,脣角揚起,他說的更是理所應當:“睡你這兒。”
韶靈眉頭輕蹙,臉上的笑容,已然僵硬,她卻並不多言,對他的刁鑽乖戾,她早已不再意外。
“你睡牀下。”慕容燁徑自解開紫色華服,大少爺般肆意蹬了精美的黑靴,躺在她的牀上,長指遙遙一指,威風八面。
她突然想起十三歲那年,他們也是如此,同處一室。
慕容燁這輩子都會如此恣意妄爲地活着吧,她望了他一眼,寥寥一笑,從他還是個少年時,他便如此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韶靈默默走入屏風,衣裳一件件褪下,從外衣到裡衣,再到貼身衣物,有條不紊地掛在屏風上,慕容燁聽着她入水的聲響,眼底愈發深沉詭譎。
“宋乘風來見你了?”
他淡淡問了句,卻並非無心。
韶靈將整個身子都浸透在溫熱的水中,背對着屏風,這兩天宋乘風臨時回去京城,七爺心思頗重,她不願因她而牽扯更多的人。
她輕輕應了一聲,繼而沉默,手中白布微微擦拭自己的雙臂,眉目之間,盡是清亮之色。
“堂堂忠國大將軍,皇親國戚,你真對他不上心?”慕容燁的嗓音不疾不徐,透着一如既往的慵懶。
他知道的太多了。
這回,韶靈徹底靜默不語,她洗淨周身,拿起素淨裡衣穿上,長髮擦乾,披在腦後,從屏風後安靜地走出來。
慕容燁眼神懶散,瞥了她一眼,趾高氣揚地指了指桌上的果盤。
她跟洛神不合,但洛府做派卻極爲奢侈,哪怕她每夜回來都很晚,屋內總是盛放着精緻點心和時令水果。
今夜,桌上擺放的是一盤桂花糕,白玉果盤內擺滿了新鮮的荔枝。
“爺剛趕來,晚膳還沒用。”他脣畔有笑,看似可親迷人,那雙擅長蠱惑人心的魔魅眼瞳,更是萬般風情。
韶靈靜心坐在桌旁,將荔枝一顆顆剝了殼,剝了十來顆,放入乾淨的杯中,繼而起身,走到他的身旁。
慕容燁笑顏對她,服侍了他六年,他一個眼神,她便知曉他要什麼。
在她還不知道他的來意爲何,她只能順着他。
晶瑩剔透的荔枝遞到慕容燁的脣邊,他眼神高深,韶靈望了他一眼,正要縮回手來,他卻張開嘴,咬住荔枝。
連着餵了他好幾顆,直到喂到碗中最後一顆,他的脣碰到她的指,她正想收回,他卻含住指尖,她氣急敗壞喊了一聲七爺,他卻揚起壞笑,反咬了她一口。
“不餵了?”慕容燁一手撐着俊臉,揚起眼皮看她,彷彿還嫌不夠享受。
“荔枝多吃容易上火,七爺少吃爲妙。”她偷偷低頭看自己食指上的咬痕,淡淡回了句,起身爲他送去糕點和茶水。
從櫃中抱了牀褥薄被,鋪在牀下,背後的那火般的目光,韶靈佯裝不知。
“七爺來找我,難道是藥出了問題?”她不曾轉身,一手鋪平牀褥的褶皺。
“雲門沒了你,怪沒意思的。”慕容燁的視線緊緊鎖住那清瘦纖細的身影,雙指捻起一塊桂花糕,一句帶過,說的像是玩笑。
韶靈當做玩笑,一笑置之,她揚脣笑着,優雅轉身面對他。
“七爺何時走?我去送送你。”
“爺沒打算這麼快走。”慕容燁面色一沉,似有不快。
她望了他一眼,不再說話,將桌上的蠟燭吹熄,月色從窗子縫隙透過一絲,落在她的手旁。
“韶靈,你過去說過的話,還記得嗎?”慕容燁的嗓音很低,從牀頭傳來。
“我每天都要說幾百句,七爺指的是那一句?”韶靈偏着臉,伸手碰了碰地面上的月色,柔聲問道。
慕容燁的雙目,在暗夜中熠熠生輝,異常銳利。“你說過,爺救你的恩德,你至死不忘。”
韶靈反問一句:“七爺覺得我已經忘了?”她拼了命般爲他找尋延緩毒性的藥,甚至想方設法找到無憂丹,好多天都徹夜不眠,難道落在慕容燁的眼底,她無心無肺,獨自逍遙?
若不是念着舊情,她何必對慕容燁有求必應,將他伺候的舒舒服服?對他的惡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冷漠麻木地如出一轍?!
“你逼獨眼跟你說了不該說的話。”慕容燁不疾不徐地問,並非疑問,而是陳述。
韶靈猝然背脊發涼,她緊緊咬着脣,卻並不閃避,轉過身子直直迎向那雙哪怕在黑夜中依舊冷銳的眼。
他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卻冷靜地沒有半分情緒:“獨眼因爲你,受了不少苦。”
她當然清楚,不管任何人,違背了七爺的命令,都無法逃掉雲門的懲罰。哪怕獨眼這般的高手,七爺的得力手下,爲雲門立功無數,慕容燁也不曾饒了他!
韶靈的心中一片寒涼,憤恨不平:“既然七爺知道是我逼他說的,衝着我來不就得了?何必重懲獨眼?”
他單獨對付獨眼,往後讓她如何面對獨眼?!往後在雲門,她還建立什麼人緣?!
韶靈在黑暗中,隱約看到他身影閃動,他坐在牀沿,半響不曾開口,那雙深沉的眼,盯着她不放。
他沉默的時候,更顯居心叵測。
桌上的燭,再度亮了起來。
如今,他似乎不再隱藏自己的身手,韶靈從燭火上移開視線,面色凜然,眼看着他一步步朝她走來。
他俯下挺拔身軀,倨傲而狂狷的黑眸,對準她的眼,他找到了他們之間癥結所在:“宇文壩的事,讓你對爺諸多防備。”
韶靈的臉上再無一點一滴的笑,幾年前宇文壩在院外看她的眼神,哪怕過了這麼久,也無法在心頭磨滅。
“你懂得如何將一個男人夜夜挽留在自己的身邊嗎?”
他逼近一步。
“你有能耐在牀幃之事上勝過任何人將男人迷得團團轉嗎?”
她退後一步。
“你又有本事讓一個男人食髓知味顛鸞倒鳳在你身下精盡而亡嗎?”
退無可退,韶靈的背撞到了牆,一陣火辣疼痛,對這一番刻薄又露骨的逼問,她氣惱至極,冷眼看他。
“我是沒這個本事,七爺讓人教我學這些了麼?!”
慕容燁的眼眸陡然變深,雙臂撐在她的身側,宛若優雅野獸匍匐而上。盯着她冷豔面容,他的脣畔勾起一抹輕蔑。“爺的確打算獻一個美人給宇文壩,但不是一個對牀笫半點不通的毛丫頭。”
韶靈的面龐透着慍色,平日裡總是輕而易舉就能佔上風,唯獨遇着這個男人,她百口莫辯,有心無力。
“宇文壩閱遍羣芳,哪怕一開始對你有點興致,你這副身架骨經的起他幾個晚上連番折騰?”他冷哼一聲,纖長食指輕點她的光潔額心,她睜大清澈眸子,卻無法看清那雙妖嬈的眼底,飛舞着何等的風華。
那一瞬,她突然不知,該開口說什麼話。
他傾身向前,兩人四目相接,氣息糾纏:“爺給宇文壩送了個調教好的清倌,不過半年,他沉溺在她的溫柔鄉中無法自拔,最後也是死在她的牀上……”
他突然之間話鋒一轉,眼角眉梢溢出笑意,顧盼流輝,笑的邪惡。“要把你送過去,你能辦得到麼?”
她又氣又憤,更不願在此刻看他狡詐詭譎的笑意,她一手劈開,慕容燁卻緊緊扼住她的纖細手腕,俊臉靠近她耳畔,問的更直接。
“你不是最佳人選,爺何必把你送給宇文壩,壞了爺的好事?”
他是在跟她解釋,這一切……皆是一場誤會?!
“宇文壩死後,他兒子終日遊手好閒,將整個家產都輸的一乾二淨。”她微微頓了頓,想起莊鳴說過的話,眉眼一暗,“你得到了宇文家的礦山?”
慕容燁耐心至極,逐字逐頓,眼底拂過志在必得的狡猾,他的嗓音越壓越低:“那個賭坊,是爺開的。”
她宛若被驚雷擊中。
他精心佈置的計劃之中,根本就沒有她?!
陰差陽錯,命運弄人,她卻將他恨入骨髓,三年前的反抗……竟然是她的失誤?!
她想懷疑慕容燁的話,是真是假,可是如今想來,卻又令她不得不信。
韶靈偏過臉去,眼底浸透深思,緊緊攥着身上的薄被,一時間陣腳大亂,全盤散亂。
她沉聲問,垂着眼,卻沒了底氣。“三年前七爺爲何不說?”
慕容燁的眼神,陡然間深邃無底:“當時爺的計劃還未成功,不想對任何人泄底,即便說了,你會信麼,能聽得進去麼?”
他雖說的輕描淡寫,卻一語中的。
韶靈默默擡起眼,望着盡在咫尺之間的俊美男人,心中百轉千回,紅脣微啓,卻還是歸於平靜。
“現在內疚了?”慕容燁冷叱一聲,嗤之以鼻,依舊一副倨傲輕狂。
當她理直氣壯地以爲自保傷人,如今誤會解除,她怎麼能繼續偏執下去?!
“若當真是七爺那件事,是我錯了。”她的眼神透着一絲真摯,情意真切,哪怕對面是十惡不赦的慕容燁,她也願意坦誠自己的過錯,她再混不吝……也懂是非曲直。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何時最漂亮?”慕容燁攫住她的下顎,她褪去了年少時候的偏執,如今她眼底的真誠,卻是真真切切,不摻假的。那雙夜色般幽暗的眼瞳,偶爾會覺得黯然,但更多時候,卻深沉的像是藏着一匹上好的柔亮的緞子。
他輕緩地問。
她執拗的時候,他也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可如今她眼底的誠摯,星星點點宛若螢火,將那雙眸子襯得柔情似水。
“我跟七爺低頭認錯的時候?”韶靈不再沉默,輕聲反問。每一個男人,都喜歡對自己恭順屈服的女子,哪怕……七爺愛的是男子。在這個男權稱道的世界,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女子,生來就該示弱,而不該逞強好勝。
“當你真心維護一個人的時候,最漂亮。”
他伸出手掌,拂過她及腰青絲,頭髮還殘留些許溼意,摸上去微微的涼。
韶靈意外地睇着他,竟半響怔然,慕容燁此刻垂着眼,並未看她,她亦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安靜地在她身側躺下,因爲天暖和喝藥的關係,他的身子不再若春日般陰寒,韶靈爲他蓋了薄被,她曲着雙膝,坐在一旁。
燭光照亮她的臉,她的雙目卻依舊晦暗失色,她歪着螓首,雙臂抱着膝蓋,打量着他的神情。“雖然知道了七爺的野心,但我會守口如瓶。”
“爺可容忍你知道更多的秘密。”他伸出長臂,兩指輕捏她的頰肉,他神情懶散,眼皮半垂着,彷彿很快就要犯困。“明兒個爺要去欲仙樓,你去嗎?”
欲仙樓。
顧名思義,讓這世間男人慾仙欲死。
阜城最大的煙花之地。
她睜着眼,神情渙散,一天下來,她也有些疲倦,嗓音很輕很淡:“七爺也喜歡去那種地方?”
“這天底下的男人都能去,憑什麼爺就不能去了?”慕容燁不可一世地輕哼,半闔着眼,反問地天經地義,盛氣凌人。
韶靈淺淺一笑,意興闌珊。“七爺不是喜歡男孩嗎?”
慕容燁的脣角微微上揚,卻不曾睜眼,亦不曾開口回答,俊臉祥和而安寧。
他不置可否。
燭火緩緩流乾最後一滴淚,整個屋內被黑暗籠罩,她依舊動也不動坐着,宛若木雕泥塑。
她繞了這麼遠的一個圈子,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年幼時候,她遲遲不曾想通透的,隨着這個誤會的解開,又變成一堆疑雲,綁縛住她的心。
他爲何總是縱容她?一而再,再而三?
“睡了?”
他將她的腿稍稍一拉,輕而易舉將坐的麻木的人兒摟入懷中,她的面色平靜,氣息平勻,唯獨在誰也看不到的黑暗中,長睫微乎其微地一顫。
慕容燁沒再動她,隱晦地笑了笑。
這麼多年,她身上的防備猶如保護自己的一身沉重盔甲,要讓她丟盔卸甲,只能慢慢來。
侯府後門。
一個女子身影纖細,身着暗色外袍,以頭巾覆着螓首,夜路難行,她甚至不曾點一隻燈籠。
走至轉角的樹下,她翹首以盼,從夜色之中突然走出兩人,女子看着他們走近,輕聲問。“事成了嗎?”
“被她逃了。”其中一人聲音發悶,他擼起袖子,手腕處草草地包紮着傷口,紗布上染着血跡。
女子沒想過失了手,憤憤咬牙,面色驟變,口氣很壞:“兩個大男人還制服不了一個女人!都是一些沒用的廢物!”
另一個男人面色難看,手臂被割了一刀,他如今連酒壺都端不起,粗聲粗氣地冷笑。“小姐!我們兩兄弟傷的這麼重,你還在一旁說風涼話,是不是不太厚道?我們可是聽了你的差遣,纔去碰那個不該碰的女人!”
女子心中生恨,氣急敗壞地聽得他們繼續抱怨:“我們兄弟的手都快廢了,小姐也不給些銀兩讓我們修養十天半月?那女人從大漠來,手上的勁可不小,你看,刀割的這麼深。”
這些街巷中的混子哪裡是好商量的人?!事成之後她再給些銀兩也就罷了,他們失了手,卻還要討要銀兩,若她不給,豈不是封不了他們的爛嘴!
“給——暫時別輕舉妄動。”她從衣袖中掏出兩錠銀兩,丟到地上,面色生冷。
兩人彎腰一撿,懷揣着銀錠子,油嘴滑舌地笑道:“那我們就謝過小姐的好了。”
女子眉頭輕蹙,不再停留,轉身就走。
回到侯府白庭院,將門緊緊關上,她才解開頭上的紗巾,怒氣衝衝地坐在銅鏡面前。
季茵茵望着自己鏡中含怒生恨的眉眼,雙手絞着絲巾,絲巾扯出一個大洞,也渾然不覺,她要那些混子給韶靈一個教訓,才能出心中這一口氣。
她處心積慮這些年……不過是要成爲侯府的當家主母,成爲那個玉樹芝蘭般的男子的妻子……無論是誰,她絕不會眼看着被摧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