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酒席回來,胖子躺在炕頭上看報紙,一條腿翹着,律地顫動着。毛毛坐在他身邊,也像模像樣地端着一張報紙,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卻左顧右盼。這傢伙顯然是不專心,報紙拿倒了都不知道。
猛然間,胖子嗷嘮一聲,一下子從炕上蹦起來。毛毛嚇得一激靈,嗖一下跳到炕琴裡邊,從門裡探頭探腦觀望:這是咋的了,俺不就看看報紙嘛——
“胖叔叔,你嚇了人家一跳。”奇奇正在桌上寫作業呢,鉛筆都掉到本子上了。
“發什麼神經啊!”葉鶯正在奇奇對面算賬,忍不住回頭瞪了胖子一眼。
“大哥——”大辮子探尋的目光望過去,只見胖子手裡拿着一張報紙,嘴脣微微有些顫抖:“嚴打啦——”
大辮子把胖子裡的報紙看了一眼,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大哥,在開學的第二天,也就是9月2號,廣播裡面就播了,在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裡面說的。”
“那咋不告訴我一聲呢。”胖使勁拍拍腦門,他雖然知道年有一場嚴打,但是具體時間卻又忘了,這傢伙政治敏感性又不高,這些日子就忙乎着張老漢的婚事,所以沒注意,不知不覺中,嚴打已經開始了。
1983年出的犯罪井噴,一連串的惡件爆發,在8月25日,中央作出《關於嚴厲打擊嚴重刑事犯罪活動的決定》嚴懲搶劫、強姦、盜竊等犯罪行爲。要求“可抓可不抓的,堅決抓;可判可不判的,堅決判;可殺可不殺的,堅決殺。
而胖子看這個報紙,介紹的就是在9月2日,全國人大通過的《關於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組織法的決定》規定部分死刑複覈權正式下放至地方各省高院。
這就意味着,處理起罪,尤其是死刑犯,將更加迅速。
“大哥。咱們靠山屯安樂業。大夥都跟一家人似地。跟咱們沒關係吧!”大辮子開始安慰胖子。他地樣子看起來實在有點緊張過頭。
胖子喘了幾口氣:“不能這麼說。千萬不能麻痹大意。這次非同尋常嚴從重從快。沾點邊就抖落不清。我得出去轉轉。告訴大夥都小心點。”
說完。胖子披上布衫子。忙三火四地跑出去。葉鶯在後面撇撇嘴:“瞧把他嚇地。原來是個膽小鬼。”
胖子雖然聽到了。但是也沒工夫跟她一般見識。嚴打既然已經開始。很快就要從上到下城市到農村。席捲全國每一個地方。誰也別想躲過去。
當時法律規定。流氓罪最高是可以判處死刑地。電影明星遲志強因爲在生活作風上不檢點。跟人家跳跳貼面舞。聽聽鄧麗君地《甜蜜蜜》。結果立刻被羣衆舉報。以流氓罪判了四年。
當時他正在外地拍攝電影《金不換》。結果。自個先成了浪子。
正是因爲這個帶有運動性質的嚴打免有些嚴過頭,所以,胖子也必須嚴陣以待估摸着,這陣風很快就要刮到靠山屯。
外面已經黑了子直接去了李隊長家,隊長也有點喝大了躺在炕上呼豬頭呢,愣是叫胖子給扒拉起來。
李隊長喝了一缸子茶水就精神了,他畢竟經歷過一些風浪,對這件事還是比較敏感,劈頭就問:“會不會找後賬?”
胖子抓抓頭髮:“這個誰也說不準啊。”
“咱們屯裡有幾個還是有前科的,包括曹國救,還有劉鐵蛋子王二愣子,這都是有前科的啊,胖子,好像你以前也蹲過一宿拘留所吧?”李隊長掰着手指頭,掰到第四個的時候,把胖子也算上了。
“俺那個是冤假錯案。”胖子嘟囓了一聲。
“告訴他們幾個,這段時間不許外出,就老老實實在村裡眯着。還有,馬上也要秋收了,趕集的車也甭去了,非常時期,咱們和外界少接觸。”李隊長當了這麼多年的隊長,經驗起碼比胖子豐富。
胖子一個勁點頭:“還好咱們村裡的人都和睦,這事就怕瞎揭發。”
倆人正商量着呢,就聽咚咚咚有人跑進屋,正是老革命:“不好了,張老漢叫公安給抓起來啦!”
嗡——胖子腦袋暈了一下:這麼快就開始了,抓張老漢幹啥啊,他好像沒惹事吧?
“走,趕緊瞧瞧去。”胖子他們一溜煙跑到張老漢家,只見一輛吉普車停在外面。張老漢已經被押到當院了,穿着一個大褲衩子,光着膀子,嘴裡還使勁嚷嚷:“俺咋的啦,你們就抓人啊——”後面張大嬸也跟張老漢拷在一起,另外一隻手還抹眼淚呢。
估計是老兩口還沒來得及入洞房呢,公安就進來了。
藉着窗戶裡射出的燈光,胖子打量一下那三位公安,忽然眼睛一亮,連忙上前打招呼:“衚衕志——”
那名公安以前跟着蕭月明來靠山屯辦過案子,也認出胖子,微微點點頭。
“俺張叔犯啥事了,他老今天結婚啊。”胖子上前搭訕着。
有人告他流氓罪,拐跑了親孃。剛纔我們已經問了,登記。”胡公安臉上一本正經地跟胖子說着。
胖子有點明白了,肯定是張大嬸原來的兒子不十分同意老孃改嫁,覺得丟臉,索性告了一狀,這什麼玩意呢。
要是放在平時,這事好解決,可是非常時期,倆人婚事辦的匆忙,還沒來得及登記呢,還真有點麻煩。
這時候,李隊長把張老漢的衣褲拿出來,幫着他套上:“公安同志,這事是純屬誣告啊們跟着去接親,全村人今天都喝了喜酒,你看那字還沒接下去呢,咋能是耍流氓呢?”
“還有大王莊的王隊長和王家富他們,都來送親了,明媒正娶是忘了登記這茬,呵呵,這麼大歲數了,肯定已經過了法定年齡,回頭馬上補一個吧?”胖子也開始跟胡公安磨嘰起來。
“胖同志,上級有求,所有案子必須嚴肅處理,所以我們也必須把人帶回去調查。”胡公安還算是客氣的,跟胖子解釋了一下,然後帶着張老漢和張大嬸坐上吉普車嘯而去。
胖子他們在這大眼瞪小了半天,簡直就像做夢一般,這事實在有點荒唐,好好的新郎官,一下子就變成老流氓了。
“這張頭就不該結婚,肯定是衝撞啥了,最好找個大仙給破破。”曹國救在一邊嘟嘟囔囔。
“再造謠連也抓起來了。”胖子瞪了他一眼,然後跟李隊長商量:“一會俺也先上縣裡,找找公安局的周局長麼也得先把人弄回來啊,這還沒入洞房呢。”
大夥也只能議論紛紛:了,胖子回到家,把這事跟大辮子說了一遍,大辮子也一愣一愣的,然後就連連叮囑胖子要小心。
胖子騎上大棗,衝出山屯,快馬加鞭,趕奔縣城。還沒等到公社呢,就聽前面幾聲大喊:“站住——”
“難道是碰上劫的了?”胖子心裡納悶馬上跳下來,凝神準備戰鬥:嘿嘿,這時候還敢跑出來劫道是作死啊。
幾道手電筒的光束射過來,照到胖子的臉上人睜不開眼睛,不過胖子也根本不在乎中展開搜索,這才發現面的人原來是武裝部的,還有幾個民兵。
“半夜三更的,騎馬跑啥,先帶回去審審!”有人厲聲喊喝。
胖子臉上露出苦笑:“俺是靠山屯的,有急事上縣裡。”
“是胖子——”對面也有人認出他,把手電筒移開:“胖子啊,現在正整頓社會治安,你騎馬呱噠呱噠可勁,還要上縣裡呢,到那就得給你扣下。”
胖子也只能點頭,剛纔說話的就是武裝部長,看來人家還是給了個面子呢。
“胖子,你麻溜回去吧,別忘了告訴李隊長,明天早晨8點到公社開會。”武裝部長順便還給胖子分派下來一個任務。
嗯了一聲,胖子調轉馬頭又向回跑,一口氣跑回靠山屯,直奔李隊長家,叫他開了一封介紹信,又找了幾個證人,寫了證詞,按上手印,這才換上自行車,又風風火火往縣裡蹬。
到了東門,天光已經放亮,胖子正琢磨着能不能找地方吃點早餐呢,就聽一聲大喊:“下車,檢查。”
隨後就見倆公安衝上來,拉住車把,兩道銳利的目光在胖子身上掃來掃去。
“俺也不像壞人啊!”胖子心裡嘟囓了一句,然後就十分配合地接受檢查。把介紹信給兩名公安一看,這才放行。
“還真有點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啊。”胖子心裡不由感慨起來。
好不容易捱到七點半,胖子這纔去了公安局,到裡面一瞧,人滿爲患啊,各個屋裡都是犯人,有的戴着手銬,有的乾脆就用繩幫着,估計是手銬都用光了。
一找周局長,正在會議室呢,胖子還想湊過去,結果被人攔住:“裡面公檢法正在聯合審理案子呢,閒人免進。”
在嚴打行動期間,公、檢、法三家是聯合辦案的,也就是說,每抓到一個罪犯,就是現在的犯罪嫌疑人,不是像現在那樣,先是公安審,然後檢察查,最後法院判,而是三家各派一到二個人,坐在一起共同審問,一次定型。審完以後,各單位出各單位的案卷,共同研究一個罪名,定出判多少年,所以當時的審判效率非常之高,但正是因爲快審快判也就難免忙中出錯。
胖子急得一個勁抓後腦勺,就在這時候,外面忽然又進來一夥人,身上也穿着制服。攔着胖子的公安立刻敬禮:“工作組的同志好。”
其中有一個人瞧着特別眼熟,那人也正盯着胖子,目光之中猛然射出兩道兇光。胖子心裡一顫:趙縣長!
胖子撓撓後腦勺:換上這身衣服,一下子還真認不出來了。不對啊,這傢伙上次不是犯錯誤被拿下了嗎,怎麼又人模狗樣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