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一路狂奔,跑到醜醜面前,然後把它緊緊抱在懷裡,腦袋扎到醜醜的毛髮上,嗅着那熟悉的味道,胖子不由鼻涕眼淚齊下。
醜醜,曾經奔跑如非的醜醜,現在竟然兩條後肢癱瘓,只能爬行。它跟在屁股後面狂奔的身姿,恍如昨日,現在怎麼就這樣了。
心痛,痛心,胖子抱着最親密的夥伴,怎不傷懷。現在,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對他來說,只不過隔了幾天,是生命中的短短一瞬,但是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已經改變太多。
不,也許並沒有變,起碼來說,醜醜遠遠的就認出他,現在又伸着舌頭,肆意地在胖子臉上舔着。只不過,現在醜醜的舌頭已經沒有以前那麼溫潤,舔在胖子臉上,乾澀澀的。
“老嘍,牙都掉了。”胖子把手伸到醜醜的嘴裡,摸着那幾處豁口,嘴裡喃喃着:“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俺回來了,一定會叫你重新站起來,天天早晨,還追俺跑!”
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胖子這才發覺有什麼東西在拉自己的褲腳子,低頭一瞧,只見兩隻青黑色的小狗,各叼着一隻褲腿,晃着小腦瓜使勁撕扯,嘴裡還發出嗚嗚的威脅聲。
醜醜似乎也才發現這種情形,嘴裡哼了一聲,兩個小傢伙立刻停下來,仰着腦袋向上望,眼神清澈,耳朵直立,嘴巴子兩邊也都滿是褶子,跟醜醜小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都是你的後代,行啊,比俺還強。”看着這兩隻不知是醜醜第幾代傳人的小傢伙,胖子心頭的鬱悶忽然一掃而光:雖然會漸漸老去,但是新的生命又會茁壯成長,生命不滅!
“醜醜啊——”奇奇的小手拍到醜醜的腦門,眼淚疙瘩爺噼裡啪啦掉在醜醜的長毛上。
舔舔奇奇的小手,醜醜的眼神變得無比熾烈,親切之中威風猶在,它還是從前的那個醜醜。
“醜醜會好起來的。”大辮子趕過來,輕撫着醜醜的後背,胖子連忙拿出一個小盆,裡面攪上蜂王漿,然後把醜醜放在地上,慢慢舔食。
醜醜喝了一半,喉嚨裡輕聲哼哼兩聲,兩個小傢伙立刻就湊到盆子邊,伸出粉紅的小舌頭,吧嗒吧嗒舔起來,小尾巴還一個勁搖晃,和醜醜一樣,都不會耍圈,像個棍子晃盪似的。
奇奇蹲在它們身邊:“你叫大丑,你長得稍微小點,就叫小丑,長大了都要向醜醜那樣,能成爲大青山的狼王。”
“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痛快,這麼多年了!”葉紫手裡舉着個dv,把這一切都拍下來,在她的身邊,大夥都一臉靜穆地看着胖子他們,誰也沒有出聲,誰也不會上前打擾。
“二十多年了,俺還真是頭一回見到這麼能活的狗,好事啊。”侯見喜吧嗒吧嗒嘴說。這話停在胖子耳朵裡,心底一下子又騰起一股喜悅:是啊,珍惜今天,珍惜現在,珍惜擁有,這纔是重要的。
“爸——”丫丫忽然張口叫到。
只見在野菜廠門口,踏着滿地霞光走來一個身影,過肩的銀髮,竟然一根黑色都沒有,瘦削的臉上卻並不太老,不過面容肅穆,正一步一步,向着胖子走來。
“林大哥!”胖子的小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也一步步迎上去。
四隻臂膀抓在一起,林青山的嘴脣有些顫抖:“胖子,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這些年,醜醜每天傍晚,都會站在這條路上,向着西方嚎叫,今天,終於把你召喚回來!”
“林叔叔,你越來越帥了。”奇奇湊乎上來,被林青山抱起,然後再她的臉上貼了幾下:“林叔叔老嘍——咦,奇奇你怎麼一點沒變?”
“林大哥,這事一會再說,鄉親們都還好吧——”胖子的聲音有些發顫,他真擔心從林青山的嘴裡,傳出一大堆人故去的消息。
林青山嘴角抽動幾下,然後點點頭:“青山在,人未老,可是啊,這些年,村裡沒什麼大發展,可惜了胖子你當初打下的好底子。“
“不會吧——”胖子心裡咯噔一下:按照當初的路子走下來,二十多年了,大夥應該早就富得流油啊。
舉目四望,先看到了野菜廠,還是原來的廠房,經歷二十多年的滄桑,顯得有些破敗,裡面靜悄悄的,聽不到機器的轟鳴。只有四周茂密的樹林,已經蔚然成蔭,那些,還都是胖子領着小娃子們栽種的呢。
“好些年都不生產了,有不少人要把它買下來,可是大夥誰也不同意。”林青山的眼角有些溼潤,野菜廠是他和胖子親手創立,那份感情,絲毫不遜色於親情。
“大哥——”想到這些年,林青山就守着野菜廠,胖子的心裡又有點發堵:“大哥,好好的咋就不生產了呢,難道是大山——大山毀了?”
胖子終於想到了一種最壞的可能,也是他最擔心的事情,如果真要是那樣,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先進村吧,大夥湊到一塊再說。”林青山打了個呼哨,從野菜廠又跑出來一隻大狗,新被命名的大丑小丑立刻湊上去。
胖子又彎腰抱起醜醜,跟在林青山的後面,走進靠山屯。
眼前的景象,熟悉而又陌生,整體格局並沒有啥太大的變化,只不過房子大多換成了磚房,也只不過是磚房而已,胖子設想中那一幢幢小洋樓並沒有出現,看來林青山說得沒錯,這麼多年,靠山屯的發展變化並不算太大。
越是這樣,胖子的心裡越是着急,腳步也越來越快。大道邊並沒有看到大人的影子,只有幾個娃子好奇地打量着他們這一行人,嘴裡叫着林爺爺。
“小兔崽子,都是誰家的娃子啊?”胖子嘴裡嗷嘮一嗓子,心裡忽然涌起一種“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感覺,這種感覺,很不好,所以他才忍不住吼了一聲,證明自個鄉音未改。
小娃子們都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其中一個吸溜了一下鼻涕,抓抓小腦瓜:“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小鼻涕娃,跟你爹小時候一個德性!”胖子已經從臉型上猜出一個大概。
“啊,你是俺爹嘴裡總叨咕的那個胖叔叔!”小娃子瞪大眼睛,一下子直髮光:“趕緊告訴俺爹去,大人都在生產隊的場院開會呢。”
“怪不得不見人影,先別瞎咋呼,俺自個過去,給大夥一個驚喜。”胖子吆喝一聲,然後快步向生產隊走去。
娃子們呼呼啦啦跟在後面,嘴裡都興奮地叨咕:“這下好了,傳說中的胖叔叔回來啦——”
胖子腳步越來越快,心跳也越來越快,在快要接近場院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洪亮的吼聲傳過來:“胖子留下來的規矩,誰也不能改;胖子的錢,誰也別想動!”
“三炮叔——”胖子不由停下腳步,抓抓後腦勺,嘴裡叨咕了一句:“三炮叔嗓門還這麼衝,看來身體挺硬實啊。”
“你們這些小王八蛋,毛還沒長齊呢,就動起歪腦筋,找抽是不是!”又一個聲音傳過來,底氣依舊十足。
“隊長叔,呵呵,還那個脾氣啊,張嘴就罵人。”胖子心裡騰起一股暖意,再也忍不住,嘴裡大吼一聲:“俺回來啦——”然後就飛奔過去。
場院上滿是人,眼睛都齊刷刷地向這邊望來,三十五歲開外的人都記得這個熟悉的大嗓門,臉上先是驚愕,然後是狂喜,最後就一股腦衝上去,胖子的身影,很快就淹沒在洪流之中。
“胖子叔,你咋纔回來啊——”這是當年的小娃子。
“死胖子,你總算是回來了。”這是李隊長他們這些老一輩。
那些二十出頭的青年,都愣愣地看着發瘋一般的人羣,他們無法想象,那些叔叔大爺爺爺姥爺,原來也會這麼瘋狂。這場面,估計天皇巨星來開演唱會纔有可能在年輕人身上出現。
一連鬧鬨了十多分鐘,人羣這才漸漸平靜下來。大夥都四下張望:“胖子呢——”
“俺的娘啊——”桌子底下忽然有動靜了,然後,就看到一個肥大的屁股從裡面拱出來:“你們想把俺吃了咋的!”
大夥都看着胖子笑,還是那個模樣,還是那說話的神態,這一切是多麼的熟悉啊。不對,胖子一點沒變,二十多年了,這怎麼可能?
胖子的目光一個個從大夥面上掃過:李隊長、王三炮、車老闆子、老藥子,這些人頭髮都已經花白,臉上滿是皺紋,都年逾古稀,老嘍,都老嘍。
李鎖子,王二牤子,當年這些壯小夥,現在都已經兩鬢斑白,步入中年;鼻涕娃他們那般小娃子都三十開外,早就娶妻生子——
一路看下去,胖子臉上掛着笑,眼睛裡掉着淚:“大夥都好啊——”噗通一聲,胖子重重地跪在地上。整個地面,似乎也輕輕地一顫。
“胖子啊,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要跪就跪老鄉親。”王三炮摸着胖子的腦瓜頂。
李隊長和車老闆子兩雙佈滿老繭的手拉住胖子的大手,李隊長也哽咽道:“胖子,俺們都相信,你小子總有一天會回來,原來的東西,都給你留着呢,當初的約定,大夥誰都沒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