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春天的忙碌,不知不覺已經進入陽曆五月份。家家戶戶的大田都種完,綠油油的麥苗已經長出一寸多長,一片一片,就跟披着綠毯子一樣。
靠山屯的鄉親們也終於緩一口氣,莊稼種到地裡,心裡也都安穩不少,只要雨水調和,鏟趟都跟隨上,今年又是一個豐年。
不少人家已經開始磨鋤,爲鏟頭遍地做準備。而這個時候,胖子卻挑了一個禮拜天,領着一夥人進山了。
大部隊浩浩蕩蕩,男女老少都有。就連李隊長都被胖子硬拉來,王三炮揹着獵槍保駕護航,祖上是參把頭的車老闆子也跟着,另外還有大腳嫂和兩個婦女。
當然還少不了大辮子和奇奇,大小倆姑娘還沒有采野菜的經歷,一定要跟着過過癮。
李隊長看着這支更像是野遊的部隊,沒好氣地向胖子嚷嚷:“不就是採個野菜嗎,還至於這麼興師動衆,胖子你要是饞了,我們家還有醃的蕨菜,曬乾的薇菜。”
胖子嘻嘻一笑:“這是大事,得您老親自掛帥,回家我好好犒勞你們。”
“得了吧,別提吃野菜,那些年捱餓都吃傷了,好傢伙,上頓野菜糊糊,下頓野菜糰子,現在想想胃裡還反酸水。”李隊長連連擺手。
“那是你的吃法不對,等回去我給你露兩手。”胖子信心十足,以前沒有油水沒有肉,野菜當然難以下嚥,要是到三十年後,想吃還都不好買呢。
“胖子,你到底有啥打算,說出來也叫我們心裡敞亮點,是不是去省城的時候,看到山野菜值錢了?”車老闆子腦瓜比較靈光,隱隱猜到點什麼。
其實胖子在省城的農貿市場也真打聽幾種山野菜的價錢,也算不低,不過就是銷量不大。這其中的原因,主要是人們剛剛纔“吃得飽”,還沒有達到“吃得好”的水平。
如果只是在本地銷售,估計頂多也就是能換倆零花錢,經濟價值不大。
看到胖子微笑不語,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幾個人索性不問,話題漸漸轉到果樹上。
這羣人之中,最高興地要算奇奇,跑前跑後,和毛毛追逐嬉戲,還真把這當成一次愉快的郊遊。
“這山裡都有啥野菜,我說的是數量比較多,能大批量採集的?”胖子畢竟不大瞭解情況,就虛心向大夥請教。
一說起野菜,大腳嫂立刻如數家珍:“那可多了去,蕨菜和牛毛廣最多,這兩年採的少,漫山遍野都是。”
“牛毛廣是啥玩意?”胖子繼續不恥下問。
“就是薇菜,因爲上面有細毛,所以叫牛毛廣。”車老闆子在旁邊補充。
“對,還有刺嫩芽、大葉芹、小根蒜、黃花菜、廣東菜,老鼻子了。”大腳嫂掰着手指頭跟胖子說,直到十個手指頭掰完了也沒查完,索性用一句“老鼻子”來概括。
胖子撓撓腦袋:“我是聽明白了,不過都沒見過,沒啥印象,還是一會採菜的時候再告訴我吧。”
“敢情我白說半天了。”大腳嫂哈哈幾聲。
“廣東菜是啥玩意,咱這是東北,跟廣東不沾邊啊。”胖子的疑問實在不少,這一下把大腳嫂也問住,她沒少吃野菜,也沒少採野菜,但是對於野菜的名字卻沒做過研究:
“就是個名唄,都這麼叫。”
“露怯了不是,以前咱們東北叫關東。據說小日本在這駐軍的時候,就喜歡吃這種菜,就把它叫關東菜,也不知道怎麼的,叫着叫着,就叫成廣東菜了,大概是廣東和關東發音比較相近。”車老闆子不愧是山裡通,說得頭頭是道。
胖子聽了心裡一動:原來這日本人喜歡東北的野菜,還挺有歷史淵源,看來這筆買賣大可做得。
走了七八里,前面來到一個山坡,再往遠就是黑黝黝的大林子了。
“就這了,往年我記得這裡的貓爪子一片一片的。”大腳嫂向前面一指。
“啥是貓爪子?”奇奇也覺得這名字好玩。
“就是蕨菜,最上面像個小貓的爪子,還有猴子腿呢,就跟你家毛毛的小腿一樣,哈哈。”大腳嫂一彎腰,從地上掐起一根翠綠的莖杆,上面的嫩葉還沒有展開,蜷曲成一團,真有點像貓爪子。
胖子也是第一次見到新鮮的蕨菜,以前吃過,都是乾製或者醃製的。於是也低頭在地上辨認。在樹葉和草叢的縫隙中,竄出一根根嫩嫩的蕨菜苗,半尺多長,莖杆溜光筆直向上生長,綠中透紫,在最頂端纔是沒有伸展開的嫩葉,樣子很好辨認,也很漂亮。
會想起以前吃的蕨菜炒肉絲,嫩綠的蕨菜配上瘦肉絲,胖子的口水差點淌出來。
“真多啊!”奇奇蹲在地上,小手飛舞,掐下一根根蕨菜,因爲現在蕨菜還很嫩,所以很容易就採下來。
“奇奇彆着急,給你個鐮刀頭,別把小手揪壞了。”大腳嫂從筐裡拽出個鐮刀頭遞給她。
“山童新採蕨芽肥,說得就是這種意境吧。”大辮子望着奇奇,忽有所感。
胖子心裡一動:差點忘了,人家也是肚裡有墨水的人,最近這倆月大辮子天天搬出不少書來念,不會是再準備考大學吧?
不大一會,每個人的筐裡都鋪上一層蕨菜,胖子連忙嚷嚷:“夠了,都歸攏到一個筐裡,咱們多采幾樣。”
“都放我這。”奇奇把自己的小筐放在地上,然後挨個把別人筐裡的蕨菜裝進去,毛毛也跟着忙活,拐了拐了地來回搬運。
胖子很能理解奇奇的舉動,小孩嘛,就願意搶奪勞動果實。
“奇奇,多了挎不動。”大辮子也微笑着看着奇奇,目光中充滿愛撫。
“沒事,叫毛毛跟我擡着,要是領只梅花鹿來就好了。”奇奇和毛毛各握着筐樑的一頭,擡起小筐就走:“大腳嬸子,你說的猴子腿在哪呢?”
換了一塊地方,車老闆子指着地上的一株植物向胖子道:“這就是薇菜,不如蕨菜好吃,稍稍有點苦。”
胖子連忙蹲在地上看,應該也是蕨類植物,模樣和蕨菜差不多,顏色要更紫一些,上面蒙着一層白色絨毛,這大概就是叫它牛毛廣的原因吧。
“這就是薇菜啊,話說在歷史上可是很有名氣的,詩經裡面就有采薇的描寫,著名的有兩個不食周粟的人,叫伯夷和叔齊,就在首陽山采薇菜爲食,最後餓死。”胖子對於薇菜的認識,完全停留在課本上。
“這倆人肯定不是苦出身,那些年我們年年都沒少吃,也都沒咋地。”李隊長不知道伯夷叔齊的高風亮節,未免有點鄙夷這老哥倆。
“薇菜蕨菜這些東西,必須嫩的時候吃,等枝葉張開了,都是邦邦硬,根本不能吃,所以光指着吃薇菜,不餓死纔怪呢。”
王三炮聽胖子說得挺有意思,說完又加了一句:“這倆人肯定是死心眼。”
胖子嘿嘿嘿一個勁笑:勞動人民看待問題就是實在,直接而有效,但是卻往往一針見血。古代的人都把薇菜看做是一種高潔的象徵,但是到了我們這就不好使,必須得實用才成——那啥,以前好像記得,蕨菜和薇菜是出口量最大的,就來這兩樣了。
一路採下去,溜溜達達,真跟郊遊沒啥區別。走了幾個山坡,胖子心裡基本有數:野菜的種類確實豐富,尤以蕨菜和薇菜分佈最廣。
把奇奇的小筐拎過來:“走,回家我給你們做野菜宴。”
“胖叔叔,到村口就把筐給我。”奇奇還是挺在乎這個的,空手回去怎麼成。
等到了村子裡,胖子卻驚訝地發現,一亮綠色的吉普車停在道中央,一大羣娃子圍着瞧稀罕,他們中的很多人,還都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高級車。
“胖子叔,有人找你啊——”老遠就有幾個野小子嚷起來。
胖子心中一喜:又有啥好事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