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池中擠擠攘攘,片板不得移動,午宴便在畫舫上用了。
好在方掌櫃早有先見之明,派幾個大師傅帶着食材跟上船,倒也不用擔心會怠慢了趙公子的朋友們。
剛要開席,雪浪出現在畫舫上。
他一現身,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法師,你臉上又添上新脣印了!”
雪浪也不答話,只讓侍女在趙昊和華伯貞中間添一個圓凳,又對廚娘道:“快,小僧趕時間,下面給我吃。一碗雞蛋肉絲麪,不要打雞蛋,不要放肉絲,不要加蔥花芫荽。”
“那不就是清水煮掛麪嗎?”衆人捧腹大笑道:“奇怪,你這花和尚不守色戒,卻非要茹素。”
雪浪一臉無辜的睜大眼睛道:“你們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
“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夜宿張小娥家裡來着。”衆人笑道:“這陣子你可沒少偷香竊玉吧。”
雪浪便正色道:“小僧只是借宿而已,可不要瞎說,辱了清倌人的清白……出家人坐懷不亂,這是修行的法門,懂嗎?”
“我看是雙修吧……”衆人都鬨笑起來:畫舫上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真是一羣庸俗的凡人啊。”雪浪搖頭嘆氣,轉向趙昊道:“這世上只有趙施主能理解小僧。”
趙昊眼皮跳了跳,乾笑一聲道:“你這次出了大力,我就不跟着起鬨了。”
“那趙施主要怎樣謝小僧呢?”雪浪馬上腆着臉湊上來。
卻見趙昊已經把頭轉向另一邊,跟張東官說話道:“老大人明年又要三年任滿了,不知有何打算?”
“還用問嗎?當然是三年又三年了。”張東官抿一口小酒,愜意的眯起眼道:“老朽這個上元知縣,給個尚書也不換啊。”
“哦,明白了。”趙昊笑着點點頭,剛要再說話,雪浪便搶着道:
“對了趙施主,有件要緊的事忘跟你說了……”
趙昊暗叫倒黴,就知道準沒好事兒。
他無奈轉回頭,神情不善道:“什麼事?”
“是這樣的。”雪浪便清清嗓子道:“之前見女史們對這頭一回舉辦的蓮臺仙會興趣缺缺,小僧便斗膽宣佈這次上榜者,都可以向趙施主敬酒求詩詞一首。這才一下子這麼多人報名。好些有名氣的女史都紛紛下場,不是爲了別的,只爲得趙施主贈詩。公子雅量,必不會讓女史們失望吧?”
“你以爲我是奶牛嗎,擠擠就會有?”趙昊聞言嘴巴張的老大,半天合攏不上。正冊副冊又副冊,一共三十六位女史,這是要把自己一次榨乾的節奏嗎?
“這個主意好!”華伯貞那班狐朋狗友卻鼓譟起來,紛紛拍案道:“畫龍還需點睛,非如此不足以彰顯此乃仙都第一等的盛事啊!”
“若是公子爲十二金釵一一贈詩,再由畫家爲她們畫像,懸掛在芙蓉湖畔天香閣中,則此蓮臺仙會必爲花國聖典,無出其右!什麼秦淮花魁,全都要退避三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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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公子你就咬咬牙應下吧!這可是名垂青史的勾當,千百年後的人們也要仰慕你今日的千古風流啊!”
“女史們可都未曾梳籠呢……”
“趙施主,你可不能言而無信啊。”雪浪也跟着起鬨道。
“我答應什麼了我?”趙昊如今感覺,自己走過最長的路,就是雪浪這禿的套路。他這哪是選花魁啊?根本就是誘敵深入、甕中捉鱉,壓榨自己那點可憐的存貨。
“不管怎樣,士氣可鼓不可泄,趙施主,你可不能毀了自己的蓮臺仙會啊。”雪浪滿臉我爲你好道:“趙施主,你就從了小僧吧。”
眼見騎虎難下,趙昊只好勉爲其難道:“最多十二首。”
“成交!”雪浪一口答應,唯恐他反悔道:“副冊又副冊就由小僧、屠施主幾人代勞,趙施主只消全神構思正冊十二首就好。看,還是小僧疼你吧?”
“謝謝你哈。”趙昊翻翻白眼,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
雪浪卻歡天喜地道:“這下又可以爲趙施主再出一冊《金釵集》了,《初見集》之後三年,終於又續上了。”
說完,他慢條斯理用完了自己的素面,便瀟灑告辭而去,回水臺向女史們宣佈這一大喜訊!
聽到那水臺中傳來一片女子驚喜的尖叫聲,趙公子知道,這下趕鴨子上架也得大幹特幹了。
他趕緊搜腸刮肚,默默檢索起自己的庫存來。唉,老黃老公老納對不住了,只能照着你們身上薅毛了……
好在幾位毛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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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就算沒有趙公子許諾的彩頭,下午的賽況也會更加激烈。
三十六位最頂尖的女史,按照上午的排名,依次分爲十二組。
每組三人依次表演才藝,然後由觀衆投出金花決定名次。第一名便可躋身正冊,第二名則名列副冊,第三名只能落入又副冊了。
這樣既照顧了上一輪名次靠前的女史,讓她們分到相對較弱的對手。又給排名靠後的女史一個公平對決的機會,讓她們可以絕地反擊,不至於讓比賽早早失去懸念。
於是下午的比賽雖然人數少了大半,卻依然投出了十五萬朵金花,把個張東官差點樂顛兒了。
在天黑前決出了十二金釵正冊副冊又副冊的人選。
隨着夜幕降臨,蓮臺仙會的高潮部分也終於來臨了。
悠揚的洞簫聲中,水臺上升起一面巨大的白色幕布,牢牢吸引種人們的目光。
人們正議論紛紛,忽然兩道雪亮的光柱,投射在幕布上。
然後他們便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那幕布上居然投影出兩位女史的巨幅海報……哦不,巨幅工筆畫像。
“是王玉兒和楊甄甄!”他們無不驚呼起來。
“居然還會動哎!”一驚一乍的聲音響徹芙蓉池。“王玉兒在對我笑,楊姑娘在跳舞!”
音樂一變,琴聲響起,幕布上又變戲法似的換成了另外兩位女史的形象,依然是栩栩如生的動圖……或是冷豔或是火熱,或是文靜或是靈動,全都截取最能彰顯她們美麗的片段。
“齊雙雙和艾愛兒!”
“姜玉兒和王彩姬!”
“蔣文仙和張奴兒!”
“陳玉英和脫十娘!”
“趙今燕和顧筠卿!”
這就是此次蓮臺仙會選出的金陵十二釵了。
要不是看着女史們還好端端立在臺上,人們真要以爲她們被收入‘山河社稷圖’了。
“這是仙法啊!真是貨真價實的蓮臺仙會啊,一點不帶吹牛的!”這一刻,所有人全都五體投地,只覺目睹了千古未有之盛況。
這時,工匠才們把藏在水臺中的數千盞各式各色的花燈取出,懸掛在水臺上下週遭。一一點亮之後,登時七彩繽紛,噴雲吐霧,令人目眩神迷。
芙蓉池中,數百艘畫舫都掛起首尾相銜,如聯珠般的羊角燈。與岸上酒樓的無數華燈交相輝映,共同把個芙蓉湖照亮的如白晝,燈影似霓虹,真叫個人間仙境一般。
爲十二金釵排定名次的評比開始了。
這一輪的決定權,又回到了文人名士們手中。這也是主辦方雞賊的地方,白天兩場土豪當道,賺得盆滿鉢滿固然好,但銅臭氣未免重了點。要是晚上還繼續靠吸金來排名,難免過猶不及,日後風評受害,反而不美。
所以晚上這一場就與金錢無關了,全靠名士品評來定名次,以此沖淡一下銅臭味。而且只有讓文人們拿到最終的決定權,他們心裡才能舒坦,才能幫着吹捧啊。才能作文記述,廣而告之,讓蓮臺仙會全國聞名,經久不衰。
再者,只要名列十二金釵正冊,女史們日後的地位相仿、名聲相當,也沒必要非得爲誰第一誰第二,爭競個你死我活了。這也正是主辦方的初衷,做大蛋糕、雨露均沾嘛。
所以白日裡緊張浮躁的氣氛陡然消散。水臺上又恢復了從前品題名妓時,從容優雅的調調了。
十二金釵輪流登臺獻藝。第一個登臺的是王玉兒,她款款坐在臺上,輕啓朱脣,彈唱了一曲《青玉案》。
天籟之音讓聽者無不如癡如醉,真叫個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衆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伊人就在燈火闌珊處。
王玉兒表演結束後,便沿着新搭起的‘鵲橋’,凌波微步,來到正對水臺的畫舫上,聆聽名士們給出的判詞。
只聽紅包居士……哦不,鴻苞居士屠隆品雲:“瀛樓國色原名玉,瑤島天仙舊是王!”
須臾,銀幕上她的個人畫像旁,便投影出這兩句判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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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評價真高,看來玉兒姑娘此次高居榜首不在話下了!”翹首以待的觀衆們紛紛言道,然後繼續翹首以待。
此時所有人都知道,大明詩壇遮羞布趙昊趙公子,將會爲十二金釵贈詩了!這纔是畫鳳點睛的濃墨重彩的一筆啊!
王玉兒謝過屠隆之後,又輕移蓮步,來到坐在上首的趙公子面前,斂衽道個萬福,然後接過侍女奉上的酒杯,用一雙纖纖玉手捧着,奉到趙公子面前。
“求公子垂青賜下仙篇,奴家願薦枕蓆,無以爲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