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實話,如果不做出改變,你的族人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出將入相?”林潤見狀卻恢復了平靜,淡淡問那林正英道:“哦,咱們還是現實點兒,問你何時才能出個秀才吧?”
“……”林正英無言以對。
“對吧,你很清楚,如果不做出改變,永遠都沒有可能了!”林潤堂堂巡撫,半生斬妖除魔,豈能連個小小的族長都收拾不了?
在他凌厲的出招面前,是沒有人能招架得住的。
“你的族人將永遠困在這山林之中,過着半飢半飽,毫無尊嚴的螞蟻一樣的生活!直到某一次天災中,貧窮和饑荒將你的子孫後代全部消滅!”林潤戟指着老族長,厲聲道:
“而這,都是因爲你今日的愚昧保守!你真打算揹負這個罪名嗎?你背得動嗎?!”
林潤乃堂堂一省巡撫,而且還是剛剛進祠堂上過香的長輩。在他面前,林正英是一點脾氣都沒有,只有垂頭喪氣挨訓的份兒。
把他狗血噴頭罵了一頓,林中丞才放緩語氣道:“不誇張的說,今天本院能鬼使神差來到這裡,也是你因爲高祖選的墳好。要不是有人還惦記着飛天燕的瓷石礦,本院哪知道府城幾十裡外的大山裡,還有一支同宗同族?”
“叔祖說的是。”林正英含淚點點頭。“您能來,真是我們祖墳冒青煙。”
“那你還不珍惜?!”林潤瞪他一眼道:“本院明天就要回省城了,你有什麼難題今天幫你一併解決掉,過了這村,就再沒這店了!”
“哎……”林正英忙擦擦眼角,小聲道:“當然是……舉業最大。”
“這個簡單。”林潤說着擡頭看向下堂口,趙二爺終於和劉子興一行趕來了。
林中丞便指着趙守正道:“他便是潮州最大的官了,今天我當着你們的面,讓他表個態!”
“一切聽從中丞安排!”趙二爺還沒搞清狀況呢,就先把態度擺那兒了。果然是百般不會,只會做官啊。
“好。”林潤欣慰的點點頭,把林氏一族子弟被阻攔着不能進學的事情,跟趙守正一講。然後拱拱手道:“趙狀元,林某覥顏爲族人向你求個情了,還請通融則個!”
“中丞哪裡話?不管是土還是客,都是大明的子民,只要符合條件,怎麼會不能參加童子試呢?”趙二爺忙擺擺手,詢問的看向一旁的劉子興道:“老大人,果有此事?”
“這個麼……”劉子興當然不願意承認了,但也不能睜着眼說瞎話啊,便訕訕道:“這個沒聽說過,不過學中好像確實沒有這邊的人。”
“不管有沒有,必須立即整改!”趙守正斷然道:“科舉是爲朝廷求賢計,不能讓學校淪爲某些人壟斷進身之階的自留地!”
頓一下,他語帶諷刺道:“何況這些年,地裡也沒長出好苗來……”
劉子興愈發沒臉了。
然後趙守正拱手向林潤表態道:“請中丞放心,明年二月的縣試、四月的府試、還有七月的院試,下官都會親自坐鎮盯着的,絕不容許有人搗鬼!”
劉子興和岳雲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之色。
趙二爺這個決定,彷彿在割他們的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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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與後人的偏見不同,其實秀才或者說生員,雖然只是個在官學讀書的資格,但含金量是很高的。決定這個資格的童生試,分爲縣試、府試和院試三關。縣試是全縣的學子一同參加,由縣太爺主持,並選出優秀的學子,准予兩月後到府城參加府試。府試自然由知府主持,知府不在,同知代理。
縣試和府試都是一年一度的。通過了府試的學子,方可稱爲童生。老童生雖然是個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的稱呼,但其實絕大部分讀書人,連童生這個頭銜都得不到。
童生再參加由本省督學主持的院試。院試三年舉行兩次,明年正好有一次。通過後才能獲得官學的入學資格,成爲一名俗稱的秀才。
千萬別小瞧這生員資格,成了秀才就算是有了‘功名’,進入士大夫階層。雖然只是底層,卻已經可以享有免除差徭,見知縣不跪、不能隨便用刑等特權。成績最好的‘廩生’,官府還按月發給錢糧,算是帶薪上學了。
不誇張的說,老百姓想擁有的特權,秀才全都有。不然潮州土著也不會藉故把這幫客家人排擠出童子試,不就是爲了少點競爭者,好讓自己人多考中幾個秀才嗎?
潮州府每科都出不了幾個舉人,縉紳們不就指望着這點兒自留地,給兒孫們好歹弄副功名。要是成了白頭百姓,如何守住偌大的家業?
所以潮州縉紳纔會對學額如此斤斤計較,不希望童子試卷的太厲害。
但來前林中丞已經打了預防針,他們這會兒不敢不裝孫子。
何況林氏一族荒廢了幾代了,想重新拾起舉業談何容易?沒個十年二十年,休想有什麼競爭力。至少他們這代人,是不會見到童子試內捲了。
再說趙公子不是還要給他們子孫安排一條龍精英教育嗎?那纔是他們家裡的雞娃,突破鄉試乃至會試的倚仗啊。
因爲十年二十年後的事情得罪公子他爹和一省巡撫,那才叫因小失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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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就更沒必要再惹趙二爺不快了。劉子興和岳雲朋當即表態,堅決擁護趙二爺的英明決策,絕不讓林中丞失望。
“這二位是?”林正英感動的稀里嘩啦,這纔想起還沒請問這兩位是何方神聖,實在太失禮了。
當林潤爲他介紹,這兩位一個是當過布政使的劉老大人,一個是父輩當過侍郎的嶽員外時,天穹中再度一片譁然。
“原來是福佬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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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佬仔也敢來客家圍屋?活膩了嗎?!”
“福佬仔滾出去!”
客家人管潮汕人叫‘福佬’,‘福佬仔’,因爲俗話說‘地有閩廣之分,俗無漳潮之異’。意思是,福建的漳州和廣東的潮州雖然分屬兩省,但是風俗人情方面卻沒什麼區別。所以客家人並不把潮汕人視爲廣府人,而是歸爲閩南人,蔑稱‘福佬仔’。
當然潮汕人也蔑稱他們爲‘客家仔’,誰也不比誰文明。
一團和氣的氣氛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無數警惕、仇視、憤怒的目光!
因爲在族裡的刻意宣傳下,族人們將潮州土著當成了造就他們苦難生活的元兇。這兩個貨,自然就是敵人的首領了!
跟着進來的護衛們,不由緊張起來,都望向各自的主人,似乎事態有失控的跡象。
林潤卻不慌不忙的對一衆客家人道:“這是我要爲你們解決的第二件事——土客矛盾。”
“我知道你們祖上結了大仇,也死了很多人。但那一輩人早都死絕了,甚至他們的兒子也幾乎都不在人世了。但祖先留下來的仇恨,卻一直把你們死死困在山裡,只讓你們單方面承受苦難。這不公平!”頓一頓,他提高聲調道: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本院也不強求你們大度。我只希望你們,能爲自己爲本族考慮。好好思考一下,是先把仇恨放到一邊,自己開礦賺錢,讓子孫讀書進學好處大呢,還是一切照舊的好處大?”
林潤說着,指了指劉子興和岳雲朋道:“而且本院說句公道話,這兩位一個乃二品大員出身,一個乃世家子弟,論身份比你們不知高了多少。如今爲了能讓潮州百姓過上平安幸福的好日子,人家兩位都甘願放下架子,拉下面子,跟着我來大寮主動求和。”
這話讓劉子興和岳雲朋感覺舒服多了,還生出一種捨己爲人的高尚感來,便都配合着林潤開口表態,希望大家能先放下恩怨,重新來過。
有時候,人和人就是彆着一口氣,就勢成水火。
見高高在上的土著老爺都服了軟,族人們就像吃了檳榔順氣丸,那口氣頓時釋然了不少。
林潤目光掃過客家衆人,便知道這件事成了,殭屍道長也攔不住了。最後落在林正英身上,竟從這老者的臉上,看到了黃昏的顏色。
林潤擡頭看向天空,原來不知不覺,太陽已經要消失在圍屋西側的房檐下了。
林正英頹然低下頭,他的那口氣,彷彿也隨着即將落山的太陽,快要泄掉了。
“到底是坐下來好好談一談,還是把人家轟出去,老族長,你們可要想好啊。”林潤卻停下攻勢讓他喘口氣,以免逼太緊,繃斷了弦就麻煩了。
“看來今晚回不去了,只好叨擾老族長一晚。你們今晚好好商量商量。不管怎樣,明天一早本院離開前,給我個答覆。”說着他拍了拍林正英的肩頭,笑問道:“準備飯了嗎?你叔爺都快餓死了。”
“快快,快開席!”林正英這才猛然想起,巡撫大人到現在還沒吃飯呢。
於是女人們流水價捧上早就準備好的客家盆菜,款待巡撫大人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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