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徐璠和他的小弟弟徐瑛,上次登場時還是隆慶三年正月底。
在那之前,是牛僉事牛默罔故意縱容百姓衝擊退思園,想趁亂抓住躲在裡頭的徐家兄弟,送他們到西山島跟老二團聚,讓兄弟三人一起掏糞。
然而兩人以極大的毅力鑽狗洞、爬下水道,藏在糞桶裡逃出松江城。本以爲否極泰來,就此逃出生天。誰知倒黴的日子纔剛開始呢。
爲了沖掉身上的黃湯,他倆下河洗澡,誰知衣服卻讓人順走了。只好糊一身黑乎乎的河泥上路,卻又被一幫人販子當成崑崙奴逮了起來。
後來人販子發現這只是兩隻不值錢的叫花雞,想要宰了他們。兩人爲了活命,謊稱自己叫餘西、餘貝,是旅居長興的富商,遇到歹人打劫才落到這個地步。並許諾只要饒他們性命,多少錢都肯給,不過得跟着他們去長興縣城拿錢才行……
對方同意之後,兩人又擔心他們拿到錢後撕票,竟跟那人販頭子斬雞頭、燒黃紙,結拜爲異姓兄弟,還相約招兵買馬,趁天下大變幹一番事業!
說來也寸,竟正碰上趙昊也來長興找礦。結果趙公子反手一個舉報,他們就被縣裡一網打盡了。兩人心裡有鬼,不敢坦白身份,後來又被人販子舉報,以謀反罪判了流放。
那年月,官府還不知道愛惜勞動力,都是先打了板子再流放的……
最後哥兒倆被打了個半死,送到牛頭山來挖煤來了。
山中日月短。說話間,兄弟倆在礦上馬上就要滿五年。
看他們粗糲的皮膚,佝僂的腰背,骨節粗大的雙手,以及指甲蓋、皺紋裡怎麼洗都洗不淨的煤灰。就知道哥兒倆已經是合格的老礦工了。
兄弟倆跟同隊的勞動犯,在地上蹲了一圈,一手捧着裝滿糙米飯的粗瓷大碗,一手拿着筷子,飛快的從盆裡撈食。
乾飯最要緊,有什麼話先吃飽了再說。
徐瑛連幹兩大碗糙米飯,等他盛第三碗回來時,盆裡已經沒了菜。他趕緊搶過一個菜盆,直接把米飯倒進去,就着盆底的湯汁,大口大口吃起來。
當年徐瑛一直脾胃不振,還有腳氣,巴掌大的小碗,只能吃半碗飯。
現在能頂當初十個吃飯,沒辦法,勞動量太大了……
看弟弟端着菜盆吃的那個香,徐璠一陣心酸,便吧嗒吧嗒掉下淚來。
今天開飯前,勞動營的營長宣佈了最後一批大赦的名單,上頭依然沒有他兄弟倆……
“嗝,咋吃不下了?我幫你?”徐瑛向他伸手。
“沒心沒肺的東西,大赦名單上沒我們,你還能吃得下?”徐璠牢牢護住飯碗,那裡頭可是折籮啊。
“正常啊。”徐瑛只好伸出靈活的長舌頭,舔乾淨盆子底兒,意猶未盡。“我們是謀反罪,十惡不赦嘛。”
“你放屁,我們沒有!”徐璠勃然大怒,狠狠吃一口折籮,我操真香。“再說犯罪的是餘西,跟我徐璠有什麼關係?”
“噓,小聲點……”徐瑛趕緊捂住大哥的嘴,左右看看沒人注意到他倆,才鬆口氣道:“你不要命了?忘了林鳳還沒死嗎!聽說海剛峰,現在還升南刑部尚書了!”
他謀殺欽差視同謀反,同樣是不赦之罪。那兩位對頭如今大權在握,怎麼可能放過他?
但徐璠就不一樣了。那場火與他無關,他落到今天純屬被徐瑛拖累。現在表明身份的話,應該可以被赦回老家。
“我不管了,怎麼都比現在強!”徐璠將折籮吃乾淨,然後把碗狠狠一摔。“你願意繼續挖煤隨你便,反正我要回家了!”
咔嚓一聲,驚動了管教。
“餘西兒,你弄啥嘞?!”管教氣沖沖過來,掄起鞭子就要抽徐璠。
“告訴你個秘密吧!我不是餘西,更不是餘西兒!我乃賜二品冠帶致仕的前工部侍郎徐璠徐仰齋!”徐璠昂然不懼道。
“啥……”管教愣怔了。
“我是徐華亭之子,曾經的小閣老徐璠,怎麼樣,害怕了吧?!”徐璠露出與勞動犯身份不符的倨傲道:“快把營長叫來,我就不計較你過往……啊!”
話沒說完,便被管教重重一鞭抽倒在地。
“你,還敢打我?”徐璠捂着臉,震驚的看着管教。
“你是徐階的兒子?”管教雙手抻着鞭子,獰笑道:“那老子還是徐階的爹呢!”
“我教你小子不老實!”說完便一陣鞭落如雨,把徐璠打得皮開肉綻,哭爹喊娘。
還是徐瑛磕頭作揖解釋說,我哥下礦磕着腦袋了,最近老忘了自己是誰。
“說,你是誰?”管教也打累了,這才停下鞭子,活動着脖子。
“我是你孫子……”徐璠抱着頭,縮成一團。
“呸,就是欠揍!”管教啐一口,警告他道:“以後再胡說八道,吊起來打!”
然後管教又對看熱鬧的犯人吼道:“看猴戲呢?趕緊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出發!”
“頭兒,去哪啊?”有犯人問道。
“好像是叫什麼雞籠煤礦?”管教不確定的撓撓腮幫子,旋即瞪眼道:“管那麼多幹嘛?讓去哪就去哪!”
“哎……”犯人們便怏怏散了,在哪挖煤不是挖?往好處想,至少一路上可以白吃飯不幹活。
徐瑛扶起徐璠,開心道:“哥,看來你沒法拋棄我了,咱們還得在一起。”
“冊那娘只筆……”徐璠有氣無力的罵一聲,絕望的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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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廿日,蘇州城外山塘街,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慶祝江南集團召開第五屆集團大會!
雖然每年的今天,集團都會召開集團大會。但今年的大會空前隆重,因爲集團的第一個五年規劃,到今日便正式期滿了!
提前大半年,趙公子便率領董事會、戰略決策委員會和監督與檢查委員會,組成‘一五計劃驗收團’,奔波各地檢查各公司一五計劃的完成情況,並聽取了他們對二五計劃的意見。
一直到十天前,在長興縣檢查完了長廣煤礦,趙昊一行才趕回蘇州,綜合檢查的結果,拿出了一五計劃的報告,以及更重要的,二五計劃方案。
雖然各山頭的老大們對自己的成績心知肚明,但不知道自家能在集團龐大的陣列中排在什麼位置,所以依然很是忐忑。要是吊了車尾,非但丟人,而且還影響前程啊……
除了這些老面孔,參會的還有過去五年內,榮獲集團卓越貢獻獎的各級員工230人,以及從五嶺之南來的南海集團代表70人……共計711人,參加了這次意義非凡的大會。
大會依然是在集團大禮堂舉行的。
懸掛在牆上的大銀幕,播放着一五計劃成果宣傳片。代表們卻只顧着到處串着打招呼寒暄,就像在開堂會一樣。
可能是一個五年計劃完成,大家都下意識想舒口氣,放鬆放鬆吧……
直到董事會成員出現在主席臺上,鼎沸的人聲才漸漸消停下來。
趙公子扶着華察坐下後,目光仿若漫不經心掃過臺下,全場登時鴉雀無聲,所有人大氣不敢喘。
挺過了隆慶末年的艱苦歲月,進入萬曆年間的幸福時光後,趙公子在集團的形象又昇華了。
在集團衆人眼中,他已經不是人,而是無所不能、無人能敵的神了……這當然不是什麼好事,趙昊也知道必須給自己祛魅。但不是現在,現在他需要這種崇拜,來保證自己的計劃,一步步不打折扣的執行下去。
奏樂,升旗,唱集團之歌后,又全體向剛剛去世的馬一龍、鄭若曾,這兩位對集團功勳卓著的老先生默哀。
隨後,由趙公子代表集團戰略和決策委員會,向全體代表作《一五計劃完成情況報告》:
“各位同志,五年前,我們聚集在西山島上,召開了第一次集團大會,定下誓言要做大明富強繁榮的先鋒隊!帶領整個民族走出危機,走向新生!爲了實現這一偉大理想,我們制定了第一個五年計劃,之後集團上下、有志一同、披荊斬棘,經過整整五年的拼搏——”
頓一下,他擡頭看看場中,提高聲調道:“現在我驕傲的宣佈,一五計劃全部超額完成!我們的第一場戰役,取得了輝煌的成功!”
集團代表們按捺不住,紛紛起立鼓掌,潮水般的掌聲在會堂中響起。
趙昊也跟着一起鼓掌,直到衆人發泄完了喜悅的心情,重新落座後,他才接着道:
“首先農業方面,在崑山農學院的科學指導下,在江南開發總公司不懈努力下。一五期間,集團新開稻田共三百五十萬畝,棉田一百五十萬畝,桑田八十萬畝,是計劃的3.5倍!”
“此外,整個江南地區一半以上的耕地,已經實現了農場化經營,並連年豐收增產!在沒有減少經濟作物種植的前提下,實現了口糧和稅糧的雙自給!”
說着趙昊再次擡頭道:“江南仰食於湖廣的歷史,一去不復返了!”
潮水般的掌聲再度響起!
爲此集團授予已經去世的崑山農學院院長馬一龍,集團最高貢獻獎——並獎勵江南集團股票一萬股!
這可是江南集團的股票,而不是下屬子公司、孫公司、重孫公司的股票,攏共只有一千萬股!
也就是說,馬一龍的子孫,將生生世世擁有千分之一的江南集團。
爲民解饑饉者,當受此殊榮,令子孫得享無邊恩澤!
ps.這章算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