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院中。
六位中式舉人先分頭惡補了三天相關知識,然後被趙昊聚集在一起,讓他們分享這三天,各自了解到的情報。
重複的就不必再說了,也不必說自己的想法。
這法子自然比一個人悶頭找,效率要高很多。
單單頭一個問題‘強兵破虜’,他們便就韃子如今分幾部,都在哪裡活動,各有多少男丁人口、牲畜馬匹。各部強弱如何,關係怎樣。以及是何生存狀……還有如今朝廷對各部韃子的態度和三邊的防禦策略;以及去歲廷議破虜之道,得出的種種方略,等等等等……提綱挈領寫了整整三黑板。
將板書抄錄下來,所有人對韃子的瞭解,便絕對超過其他中式舉人了。
另兩個問題也是如法炮製。趙昊帶着他們,用了一天半的時間,全面瞭解了三個問題的方方面面,
又讓他們分成兩組討論了三天。
到第七天上,趙昊來到王武陽、金學曾和老爹所在的東屋,聽了他們的見解。
三人的發言十分精彩,顯然這種目標明確的分組討論,對開拓成員思路,提高他們的認知,有很大幫助。
而且有老爹這位老前輩拉着繮繩,基本上也沒有出格的東西……不然金學曾非要整出個遠征草原的大戰略不可。
只是在關於理財的若干觀點上,三人有些吃不準。
“七師弟提的這條,‘全面放開海禁,課稅以充朝廷銀根’這一條,會不會惹來麻煩呢?”
焦灼嚴肅的研討氣氛下,大師兄也顧不上諂媚了,不確定的巴望着師父。
“不要緊,可以說。”趙昊既然已經判斷出,不知什麼原因,徐階並未主導此次殿試閱卷。
那全面開海禁這一條,就非但不會惹麻煩,反而會成爲吸引兩位閱卷大佬的亮點。
那可是高拱心心念唸的想法啊——當初高拱臨下野前,就跟徐階提了一個條件,全面放開海禁。
至少廣州、泉州、寧波三處港口,請務必放開,這樣才能緩解朝廷的財政困局,並讓東南永無倭寇之患。
徐閣老當時答應的好好的,還當着皇帝的面交辦下去。
可誰知高拱一走,大明牛逼的文官體系,給他來了個層層縮水。
等到正式詔書下來時,三處大港的原計劃,變成了月港那麼一根小小的獨苗苗,而且還有苛刻的貿易限額……
現在有人重提此事,只會讓隆慶皇帝發出感嘆,喔,這個人是高師傅的支持者呢。
而高拱,據說日後就是張居正請回來的,所以他應該也不會反對這一條。
再者,策論而已,連正式奏疏都算不上,有什麼不敢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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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勵完他們之後,趙昊便將自己那日的爐邊分析講給三人,讓他們酌情添加進自己的文章裡。
只是有一條,‘維護皇帝權威、請陛下乾綱獨斷’,一定要放在最顯眼的位置,至少開篇前三句要見到。
得讓隆慶皇帝一打眼,就看到你那顆拳拳忠臣心才行啊!
接着,趙昊又提點了一下他們,策論應有的藝術。
諸如在文章開頭要拍皇帝馬屁,什麼聖上天資聰穎、深謀遠慮之類的套話;結尾也要有諸如‘臣才疏學淺’之類的套話呼應;提意見時要委婉有度,提建議時要進退靈活,不能把話說死……這些後人總結出來的狀元策論方略。
這些屁精的藝術,估計王世貞早就傳授給王武陽了。
趙昊是說給自己老爹和金學曾聽的。
然後,他便讓三人趁熱打鐵,就三個話題各做一篇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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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事兒,趙昊又來到西屋,聽取華叔陽、王鼎爵和于慎行三個的高論。
當初趙昊分組時,就特意以穩健搭配跳脫,好讓他們互相取長補短,觀點適度。
按說這邊除了華叔陽一個坑貨,王鼎爵和于慎行都很穩重,應該比東屋的發言還保守纔是。
誰知道一聽,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這邊的發言實在太刺激了……
譬如在‘流民問題’上。三人指出,流民的根源在於朝廷稅負制度不合理、豪強地主利用特權逃避稅賦、藩王大量兼併土地這三大原因。
結果朝廷的稅賦全都壓到了無地少地的貧民身上,老百姓根本負擔不起,只能選擇跑路……
所以要解決流民問題,對症下藥便可。
三人開出的藥方是——
首先,將以丁口爲標的徭役,和以田畝爲標的田賦,全都攤入田畝計稅。田多多交、田少少交,無田不交!
然後,配合以全國範圍清丈田畝,重新釐清每家每戶的納稅額,查清豪強地主隱匿的土地,讓他們承擔起光榮的納稅義務。
以及,打擊藩王濫佔民田的行徑,要求他們在按照爵位享受的例田之外,多餘的土地一概同樣交稅!
如此一來,則國庫充盈,百姓安居樂業了。
“好!”趙昊不禁擊節叫好,這仨小夥基本上將大明的問題講透了。流民都是被逼走的,你不把逼走他的原因解決掉,他怎麼能願意回去?
這認識,又要比羅萬化深入透徹許多了。
三個弟子年紀輕輕,就能把問題想得這麼通透,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啊!
“那,我們就這麼寫了?”三個弟子大受鼓舞。
“不行。”卻聽趙昊斷然搖頭道:“第三條劃掉。”
“啊?”三人面露難色道:“可是師父,不打藩王,豪強就不會服氣,又豈能乖乖就範?”
“你三個是討論昏了頭,真把自己當救時宰相了?”趙昊氣得三人腦袋上各一巴掌。
“你們是在考進士,連個官兒都不是。也沒人會按你們說的做,管他喵的可行不可行了!”
“既然如此,說說又怎麼了?”王鼎爵便要強道。
“怎麼了,怎麼了!”趙昊便集中拍着王鼎爵的腦袋道:“誰看你的卷子,是皇帝!這話你愛說,他不愛聽,知道了嗎?”
“知道了師父……”王鼎爵這才怏怏道:“還不是爲了他好。”
“嘿嘿,你這可就錯了。”趙昊卻冷冷一笑道:“你是爲了大明好,皇帝卻是爲了自己的家好。”
“……”弟子們聞言面現震撼之色,只覺這些天思來想去弄不通的地方,一下就通透了不少。
“這句話藏在心就好。”趙昊不會承認,自己方纔是說禿嚕了嘴。便乾咳一聲道:
“總之,現在要說陛下愛聽的,將來才能幹自己想幹的,記住了嗎?”
“是,師父!”三人重重點頭,終於擺正了心態。
接着趙昊同樣傳授了,他們策論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