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談轉到了總兵府內書房中繼續進行。
門外加了雙崗,都是世代跟着鎮遠侯府的親兵,絕對忠誠可靠。
書房內擺着酒菜,幾人邊吃邊聊,氣氛卻十分肅殺。
“剛纔南和伯說的其實沒錯,兩個方案公平競爭,輸的八成是我們。”宋嘯鳴喝一盅火辣辣的高溝大麴,被辣的眉頭緊皺道:
“所以我們還得對他們做點什麼,來瓦解掉朝野對他們的信心,這樣才能保證我們勝出。”
“嗯。”平江伯陳王謨點點頭,冷聲道:“我們與那江南集團還有那姓趙的小子,往日並無過節,他們卻要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咱們對他們做什麼都不爲過!”
“你打算怎麼做?”顧寰不置可否的問道。
“打破他們營造出的種種假象,讓北京的君臣看到海運的危害,看到江南集團的虛弱!”宋嘯鳴沉聲道。
“說的是,江南集團藉着三四月份,海面上波瀾不驚時連搞幾次海運,以此來說明海運的安全快捷。我呸!”陳王謨狠狠啐一口道:“有種夏天台風季的時候試試,保準一艘不剩,全都餵了龍王!”
“沙船幫是懂海汛的。到了風汛季,八成就不會出海了。而且江南集團也知道,朝中攻擊海運最大的籍口就是不安全,肯定會倍加小心的。”宋嘯鳴搖搖頭,壓低聲音道:“指望着他們自己出事兒,還不知道等到猴年馬月呢……”
“你的意思是……”陳王謨幾個目光一凜,不由紛紛倒吸冷氣。“想辦法在海上幹他一下?”
“不錯。”宋嘯鳴點點頭,目光陰沉的冷笑道:“江南集團不是大肆宣揚,從崇明放洋,十日便到天津嗎?我讓人查過了,他們定然走的是當年蒙元漕運的第三條路線,東出黑水洋,在耽羅島折向西,順洋流過成山頭這條水程。”
“嗯。”陳王謨幾個一齊點頭,不管懂不懂,都表現出很懂的樣子,不然豈不是給祖宗丟臉?
“這條水程快則快矣,但距離海岸太遠,最遠處竟在千里之外。”宋嘯鳴夾一筷子漣水千張,略顯猙獰的咀嚼道:“真是自尋死路!”
“嗯嗯!”幾位勳貴這下懂了。大明的沿海衛所,只是用來防禦倭寇登陸,監視百姓不許出海的。遠洋則是海盜倭寇的世界,發生了什麼都與岸上的人無關。
“宋大掌櫃的意思是,咱們招呼些海盜倭寇,埋伏他一手?”陳王謨輕聲問道。
“不錯。”宋嘯鳴點點頭道:“只是江南集團的船隊太大,起碼百艘以上,安排的護衛絕對不會少。北方的海寇太弱,恐怕不夠看,得閩粵那邊的大海主,纔敢打他們的主意。”
“閩粵那邊正跟俞大猷打得火熱呢,再說咱們也不認識那林道乾、曾一本之流啊。”另一個參與密談的,是臨淮侯嫡子李言恭。
徐鵬舉病倒後,就是他老子臨淮侯李廷竹在掌南京軍府了。李廷竹不方便過來,便讓李言恭做代表。不過這位小侯爺也年近三十,管着侯府近十年了,倒也夠分量。
“不錯,海寇指望不上。”宋嘯鳴點點頭,輕聲道:“而且也不保險。”
“那你找誰去,沿海的衛所?”陳王謨反問道:“江南集團雖然運的不是漕米,卻也是奉旨運糧。他們也得有那膽子劫皇綱才行啊。”
“就算有那膽子,也得能把船開到耽羅不迷路才行啊。”李言恭打趣一句,兩人嗤嗤笑起來。
“我說的是李朝水師。”卻聽宋嘯鳴淡淡說道:“這個國家,雖然陸戰不值一提,但操練水師還是很有一套的。”
“李朝水師?”李言恭失聲道:“你要勾結外國?”
“別大驚小怪的,李朝是外國嗎?”陳王謨不滿的瞥他一眼。
李言恭這廝不學無術,虧着還跟朝鮮國王一個姓。竟不知道‘朝鮮’連國號都是大明給定的,而且其全稱爲‘有明朝鮮國’,從來都是以大明臣子自居。
“也對,那是大明的狗。”李言恭便改口道:“不過咱們跟遼東那一片不熟啊。老伯能跟王治道說上話嗎?”
顧寰搖搖頭道:“遼東總兵官都是從關外衛所中提拔,老夫這輩子就沒去過遼東。”
“我倒認識個叫李成樑的副總兵,不過他駐守遼陽,夠嗆能跟李朝的實權人物說上話。”陳王謨撓撓頭。
“關係太繞了。”顧寰打心底不贊同這些小輩膽大妄爲的胡搞,便沉聲道:“而且以李朝國王的尿性,怕是把你賣了的可能性更大。”
“倒也是。”陳王謨便不敢吭聲了。
“不用那麼麻煩。”卻聽宋嘯鳴自信道:“在下就能安排了。”
“哦?”三人着實吃了一驚,齊聲問道:“你怎麼會認識朝鮮高層?”
“其實在下也不認識。”宋嘯鳴微微一笑道:“但他們不少人是恆通記的客戶啊。”
“哦,這樣啊。”三人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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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通記雖然是大明分號最多的錢莊,卻也沒能力把業務做到關外去,更沒法騷包到在漢城也開間分號。
那些朝鮮王公大臣的戶頭,都是開在北京、通州或者天津的。
在這個年代的人看來,這是十分合理的。
因爲一來,李朝作爲大明藩屬的楷模,舔狗中的舔狗,得到的骨頭也是最美味的。別家都是兩年一貢、三年一貢,唯獨李朝一年三貢。
可以說除了冬天大雪封路無法朝貢外,其餘三季,李朝浩浩蕩蕩的使團,都走在向大明進貢的路上。
來的這麼頻繁,除了可以不斷刷忠誠度之外,自然還是有大大的好處……隨同使團而來的是大量的李朝商人,將朝鮮特產的高麗蔘、高麗紙、麝香、五味子等等販運至大明發賣,再購入大明的各種商品回國販賣,一來一去間獲利極豐。
因爲大明禁止外邦人私自入境,更嚴禁私自跨境貿易,因此朝貢生意一直是李朝的搖錢樹,能參與其中的那些商人,也都是王室和權貴的代理人罷了。
而且李朝這些年局勢動盪,掌權的士林派內鬥不休,權利在各派系間不斷更迭,隨之而來的是血腥的清剿和相互不斷的殘酷報復。
所以無論是從方便在大明採購奢侈品的角度,還是從保證自家財產安全考慮,李朝的兩班權貴們紛紛在大明開設戶頭,把朝貢貿易賺到的錢,直接留在了大明。甚至把從李朝國內搜刮來的民脂民膏,也秘密經海上運到天津衛,存入大明的錢莊。
恆通記作爲大明最大的錢莊,又背靠着漕運衙門,自然備受朝鮮權貴的青睞。宋嘯鳴有他們的名單,也就不足爲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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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宋嘯鳴從袖中拿出一張紙,遞給三人傳閱。
只見上頭那人名叫樸成性,是李朝的全羅右道水軍節度使。
在李朝,水軍節度使是正三品堂上官,大概相當於大明的衛指揮使。而且李朝隨爹,同樣以文御武,武將的地位着實不高。
另外,永樂以後,朝鮮便由陸路朝貢。嘉靖倭亂以來,朝廷關閉市舶司、嚴厲海禁,中朝海上貿易更是完全斷絕。樸成性在距離陸上邊境最遠的全羅道當水軍指揮使,是絕無可能在朝貢貿易中分一杯羹的。
然而此獠在恆通記的賬戶上,居然有足足三十萬兩存銀!
李朝歲入不過糧二十萬石,再加上雜七雜八的稅賦,折銀也就是這個數。
一個小小的三品武將居然可以富可敵國。這到底是制度的缺陷還是道德的淪喪?在場衆人卻沒興趣探究,他們只知道,這就是絕佳的人選了!
耽羅島正在全羅右道的防區之內,那樸成性又是水軍統領,動手再方便不過。
而且最妙的是,就算他敗露了,這事兒也追查不清。絕對不會牽扯到他們頭上的。
對這羣慫的給祖宗丟臉的勳貴來說,這一點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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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三人看完,宋嘯鳴將那紙條焚燒。爲客戶保密是每家錢莊應盡的義務,可惜那只是平時,到了要緊的時候,絕對會把你賣個一乾二淨。
“這小子的錢肯定來路不正。”李言恭眉飛色舞的說了句廢話道:“我們捏着他的把柄,不怕他不就範。”
“對,他要是不答應,咱們就把這事兒往漢城一捅,他就等着滿門抄斬吧。”陳王謨的也哈哈大笑的豎起大拇指道:“宋大掌櫃,高,實在是高!”
就連起先持反對態度的老侯爺,這下也不說話了。
既然沒什麼危險,又能打擊到對頭,何樂而不爲呢?
遂議定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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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三人情緒都被調動起來,宋嘯鳴方帶出自己的小算盤道:
“只怕光這樣還不夠,江南集團財大氣粗,尤其是有江南銀行近乎無限的銀錢支持,那點兒損失不放在眼裡怎麼辦?”
“倒也是。”到這會兒,三人已經完全被他牽着鼻子走了。“聽說江南集團要搞承包制,海上所有損失自負。只要他們能說到做到,朝廷纔不管他們在海上沉了多少船,被搶了多少次呢。”
“所以我們還得雙管齊下,再給他了來一手釜底抽薪!”
宋嘯鳴說着,從一旁書桌上拿了幾塊骨牌過來,先豎起一塊支在桌上。“這是江南銀行。”
然後他將其餘骨牌一塊塊堆疊上去道:“這是江南紡織、江南航運、江南教育……”
“江南銀行就是江南集團所有公司的支撐,只要將它打掉。”說着他屈指一彈,將最底下那塊骨牌彈倒。其餘骨牌自然也嘩啦一下散落滿桌。
“江南集團也就不復存在了,威脅自然也就消失了……”
ps.因爲小和尚快開學了,還有一堆作業沒寫完。爲了避免開學被老師罵,只好抽時間幫他完作業,這兩天只保底兩更,抱歉抱歉。明天儘量多寫點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