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些寶珠竟是大妖的內丹,白語冰目瞪口呆,恰似一堆內臟忽然抖落在眼前。
“榮貴妃娘娘,你珍藏這麼多妖丹干什麼?”
旁人獲得妖丹,要麼拿去煉藥,要麼拿去煉法寶,鮮少有保留一堆不用的。
摩空真君掃睇滾落一榻的丹珠,宛如土財主家的小姐炫耀首飾,驍勇善戰的將軍炫耀戰利品。
冷淡及不耐煩之餘,流露出一絲孤傲自許的神氣:“好看。”
這是羽族擅捕食的鳥兒的通病,喜歡亮晶晶的珠子,追根溯源是因捕獵先啄獵物的眼睛。
“……”白語冰平生只見過兩枚內丹,一枚是他自己的冰魄龍丹,一枚是屍犼那烏紅的內丹。
較之屍犼的內丹,這些大妖的內丹漂亮許多。他不由得好奇地問:“我能摸一摸嗎?”
摩空真君點了點頭,眼望向窗外,兀自賞花品茗,一身藍袍熠熠生輝,比散落的妖丹還絢麗。
白語冰隨手拿起一枚妖丹,似有水渦在丹內洶涌旋轉。
丹表綴着或大或小紫金水晶般的凸起物。指腹覆上去,又有鐵砂震顫、風暴肆虐之感。
這大妖應是主修水系法術,兼修金風兩系法術,內丹真元如此狂躁充沛,可見本性十分兇殘。
更兇殘的是摩空真君,能將此妖的內丹完好無損地取出收藏,足見對方全無還手之能。
白語冰瞧瞧這個瞧瞧那個,最終瞧見一枚雪中泛青的妖丹。
其他妖丹蘊藏的真元俱是狂躁無比,唯獨這枚妖丹平和至極,動靜恰似小雪飄零草木發芽。
因彼此屬性相仿,他頓覺親切,問摩空真君道:“榮貴妃娘娘——這是什麼妖的內丹?”
摩空真君回眸一看,約是一時未想起此丹的來由,拿在手中觀瞧,倏地失神了片刻。
“一個廢物的內丹。”片刻之後,仿若丟棄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藍袍衣袂便是一揮。
白語冰連忙接住此丹,想要物歸原主。摩空真君卻沉着臉,道是他要便拿去,死活不肯要了。
非但不要,摩空真君收了錦囊,把扇一展,一言不發地回了綠筱宮。
白語冰瞧出這妖丹對摩空真君而言意義非凡。摩空真君放出話讓他隨便挑,這纔不肯收回。
他只好代爲保管,回到自己的房中,往牀上一躺,連日奔波,形疲神困,不覺昏睡過去。
這一睡,他未至蜃女元君的幻境,恍惚之間,飄至一片楓樹林中,大地如血,楓葉簌簌飄零。
“你不要再來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一襲藍衣翩然而至,竟是摩空真君,扇尖攔住他。
他不由自主,把手中信箋遞過去,撓了撓頭頂的怪角,彷彿在說笑,要摩空真君去看什麼人。
摩空真君卻並不接信箋,流露出稍許鄙夷之色:“我早已瞧出,你是因她才和我交友。”
他心神一滯,便聽摩空真君說道:“你我就此一刀兩斷,你若再來,我不會再管你。”
一片楓葉,倏忽遮住他的眼。他眨了眨眼,不是楓葉,而是血。畫面一轉,不知怎的,他倒在血泊裡,渾身火燒火燎,似被颳走了一層皮。旁邊還有個打翻的藤籃,棠梨刺和黃泡果灑了一地。
白語冰心道:“媽媽的,小爺我就這麼嗝屁了?”
就見摩空真君飛掠而來,渾身沐血,要將他抱起。他卻身不由己地一掙,卑微至極地說了些自己是發自真心和摩空真君交友的話,力勸摩空真君去見什麼女子,末了掏出自己的內丹以示誠意。
摩空真君約是認爲他無藥可救,不若廢物利用,一怒之下,手化作尖爪當着他的面,剜出他的心來吃。摩空真君吃便吃。他竟發覺自己瀕死還在賠笑,這麼被摩空真君吃了,似是莫大的光榮。
最後一瞬,只聽一個女子問道:“摩空哥哥,你在幹什麼?”
這個夢太過逼真。白語冰說不出自己是痛醒的,還是嚇醒的,醒時出了一身冷汗。
他於牀上一個輾轉,雪中泛青的大妖內丹從衣襟內滾出,紋理幾番變化,似被風攪亂的雪。
想來害他做噩夢的便是這妖丹。按夢境來看,這妖丹的主人,本是摩空真君的朋友。
他抓起妖丹就奔綠筱宮。綠筱宮由青竹搭成,因摩空真君號稱不收廢物,宮內沒有一個飛奴。
“榮貴妃娘娘!白語冰求見!”他只能自己給自己通報,聽得一聲“進來”,方纔舉步入內。
摩空真君正在榻中打坐,見了他,散開數尺來長的翎裾,搖扇冷冷地問道:“幹什麼?”
白語冰講了夢中見聞,丟燙手山芋似地交還妖丹。摩空真君黑着臉道:
“你尚未將妖丹移植入體,就能夢見妖丹主人生前事,可見你們兩個廢物十分契合。”
“啊?難道不是妖丹主人的識神,附在了妖丹上嗎?”
“你想多了。一個廢物的識神,怎麼可能經久不散。頂多是殘存的一絲執念。”
聽摩空真君說來,白語冰才知曉,內丹是可以移植的。
只不過移植之後,本人的性格外貌可能會發生變化,甚至連原本的種族也會發生變化。
他便追問這內丹的主人究竟是什麼妖。
“……”摩空真君神色複雜,三緘其口。
“算了,榮貴妃娘娘,多謝你一片好意。內丹,我是不敢胡亂取用的,你還是拿回去罷。這是你的傷心事,我也就不追問了。再問,我都覺得我討人嫌,何況榮貴妃娘娘你呢,是不是?”
“一隻背上長眼睛的九尾白山羊。”彷彿說出來很丟臉一般,摩空真君終於扭頭沉聲道。
白語冰一聽,此妖生得如此不走心,少說也得是洪荒末期的大妖:“它是御雪的妖怪嗎?”
摩空真君道:“會下雪和使草木生長,毫無可取之處,不,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它的皮毛。”
講到此處,摩空真君就不肯再講了。白語冰慎而重之地雙手奉上妖丹:
“榮貴妃娘娘,這妖丹太貴重,我不能收。再說了,我一龍長出九條尾巴,那麻煩就大了。”
摩空真君似受了羞辱,煩躁地道:“白答應,你愛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別再來煩我。”
瞧摩空真君這個架勢,他再敢提歸還妖丹的事,這丹就會被摩空真君捏個粉碎。
“榮貴妃娘娘你真不要啦?那我要是把它弄壞了,榮貴妃娘娘你別心疼啊?”
摩空真君攆他走,他一步三回頭,眼見得郎心似鐵,屁股捱了一腳,也只得打道回府。
白語冰並不想移植妖丹變成山羊,再次回到房中,便尋思如何處置此丹。
他本有修煉外丹的打算,心道:“我不若以此丹聚靈,哪一日摩空真君後悔,我還可歸還。”
如此一想,他尋得之前養在白玉酒杯內的躡空草,識神一掃,三粒冰靈猶在草間遊蕩。
他把妖丹託至草邊,本想以識神引冰靈繞妖丹旋轉,孰料冰靈還未動,躡空草先有了反應。
原本兩寸來高的細青葉,一下子躥了五寸高,遂結出一枚芥子,草葉枯萎。這躡空草,本是以生靈的呼吸之氣長養,效力屬風,人食其葉能有片時騰空,不知爲何,也會因妖丹而生長結子。
白語冰大爲好奇,挪開妖丹,用衣袂向躡空草扇風,躡空草隨風搖曳卻不生長。
“刺兒刺兒,”他連忙叫化血鯪晶木,“躡空草的養料,莫非不止呼吸氣,真元之氣也行?”
化血鯪晶木給予肯定的回答:“廢話,對草木而言,真元之氣自然比呼吸氣好。”
妖丹在躡空草旁放了不多時,躡空草已枯榮了數十回,芥子再發芽漸漸染作霜色。
他閉目入定,以識神掃量。這躡空草,適應力極強,屬性正因吸收妖丹而變化,且漸漸釋出稍許冰靈。他將妖丹取走之後,葉間仍有稍許冰靈釋出。
待躡空草將冰靈釋盡,他再把妖丹和躡空草放在一處,躡空草長出新葉,又釋出新一波冰靈。
“……”他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抽取妖丹真元、將之轉化成冰靈的方法。而且,不知是不是因躡空草原本的效力屬風,由葉間釋出的冰靈,明顯比他原先聚集的三粒冰靈活潑聰明許多。
神界日長,房中更是無日月。白語冰自打發現了這個方法,就如閉關一般,再未出房門一步。
最初飛奴還記得時不時給他送飯,後來見他總是一手妖丹一手躡空草在打坐,漸漸忘了他與凡人無異這碼事。按神界計時來說,到了第三日,赤霞真君釀好了無缺酒,出關詢問白語冰的近況。
飛奴道是一日三餐按時在送。赤霞真君隨口問是按哪一界的一日。飛奴道是神界的一日。
赤霞真君嚇了一跳,這麼一算,白語冰一年才吃得上三頓飯,連忙奔去他房內看。
推門看時,桌上飯菜未動,白語冰顯是打坐已久,神氣自滿,並無損耗。
赤霞真君也不敢驚擾這小龍,怕他走火入魔,閉門叮囑飛奴往後送飯再小心一些。
如此又過了六日,白語冰再睜開眼時,滿意地看了看手中的妖丹。
妖丹雖耗去了一部分真元,卻有一大團的冰靈在外部圍繞妖丹打轉。
他以識神與冰靈溝通,命冰靈彼此融合緊裹住妖丹,直至稠厚得已至肉眼可見。
末了,又自掌心化出一團冰霰,費盡千辛萬苦,爲妖丹塑造外殼。
依摩空真君的描述,他給妖丹塑造了一個九尾山羊的冰雪之軀。
只不過這身軀十分小,乃是一隻巴掌大小的袖珍羊。
白語冰已與冰靈有了默契,識神發號施令,冰靈便操縱妖丹和袖珍羊做出打滾跳躍等的動作。
待將此羊調理得栩栩如生了,他如若獻寶,捧着羊兒屁顛顛去綠筱宮找摩空真君。
摩空真君一見此羊,烏頭黑臉,只道了一個字:“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