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縣人似乎隱隱發覺了什麼。
城門已經完全被戒嚴了,只許進,不許出,這是相當罕見的。而大量軍隊的調動,也更讓人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很快,新出版的《榮縣曰報》,也更讓人印證了心中的想法:
“清軍入關,一遇抵抗,必焚其廬舍,殺其人,取其物,令士卒各滿所欲。揚州十曰,嘉定三屠,幾欲殺絕之後才行封刀,種種之類,此我漢人之恥,漢族之憤!
今駐守榮縣之王恆嶽,字述之,行第三營管帶之職,入榮縣以來,壯國威拳打西洋力士奧皮音,保地方剿盧匪寶銀,謀國土統一平叛藏省。種種舉動,何其壯哉!是我榮縣楷模,四川楷模,全國楷模!然武穆蒙冤,忠肅冤殺,忠臣何辜,壯士何罪?今恆帥已一己之力,保國家平安,護榮縣繁榮,卻遭武穆之冤,忠肅之恥!此亦我榮縣之冤,四川之恥”
被加大力度派到各地的那些讀報人,告訴所有的人,這“武穆蒙冤,忠肅冤殺”,說的是宋朝的岳飛和明朝的于謙,兩人都是忠心耿耿,卻都遭到了朝廷的殺害,致使壯志未酬。
而“恆帥”王恆嶽,也和岳飛、于謙一般冤枉。王大人忠心耿耿,爲朝廷立下了那麼多的功勞,現在卻要遭到朝廷的殺害。榮縣一旦沒有了王大人,勢必陷入混亂狀態。
民間大多數人所知道的那些事情,都是從口口相傳中得知的,哪怕是謠言,傳的人多了,也便成爲了真實的。
更何況這是和王恆嶽王大人有關的事情?
王大人自從到了榮縣以後,做的那些事情,老百姓都看在了眼裡。王大人從來都不勒索百姓,反而是善待百姓,這樣的好官,你到哪裡去找?
更何況,打從王大人來了以後,土匪也都沒有了,這榮縣地方安寧着呢,怎麼朝廷就想要殺王大人了?
王大人冤,真冤!
而也正是從《榮縣曰報》這裡,開始有人稱呼王恆嶽爲“恆帥”!
新軍軍營的門口,開始有越來越多的老百姓出現,人人都是爲了王大人打抱不平的。那些站崗的士兵,告訴那些百姓,王大人正在營中反思,暫時不能見客。
“反思什麼?明明是朝廷對不住王大人,爲何王大人還要反思?”
順着說話地方看去,正是那個父親死在雨中的周大根。
周大根此時情緒激動,揮動着僅剩下的一條胳膊在那大聲叫道:“不服,不服,王大人不能走,王大人對我們怎麼樣,大家都看在眼裡!王大人要是走了,榮縣怎麼辦?我們大家怎麼辦?”
“王大人不能走!王大人不能走!”
一片叫聲傳了出來。
王恆嶽還是沒有出來,其實這時候的他,已經不用出來了。他已經奠定了在榮縣人心中的威望,無論他做了什麼,榮縣人都始終認爲他是對的。
錯的,只是那個該死的朝廷
“榮縣已在我中華軍佈防之中。”馬嘯指着榮縣地圖說道:“各門都有我軍士兵把守,只准進,不準出,朝廷派來的探子,都已被我抓獲,眼下我們知道外面的情況,但外面不知道我們的情況。同時,民軍大約兩萬,已經從各地趕到榮縣,我們發放了一部分的武器,加上他們自己攜帶的,足夠拖上清軍一陣子了。”
王恆嶽似乎並沒有認真的在聽:“馬三,你說我們有幾分勝算?”
馬嘯略微怔了一下:“如果僅僅面對十七鎮和巡防營的話,我們依託兩萬民軍,三千精銳,足夠抵擋一陣子的,清軍沒有那麼容易打下榮縣!但是清軍是以全四川、甚至全國之力打我榮縣,如果拖延下去,失敗的必定是我們!”
王恆嶽淡淡地笑了一下:“兩三個月時間能熬下去不?”
“兩三個月?”馬嘯又是一怔:“難道大人真的認爲全國會有大變?”
“等着吧,等着吧。”王恆嶽的目光從地圖上收了回來:“總之告訴所有的弟兄們,只要堅持下去,天下的形勢就會發生改變,到時候勝利就是我們的!”
“是!”
“對了。”王恆嶽忽然想起了什麼:“讓看守城門的人放開一條路,一旦我們舉事,放李燊春、李淇章這些人跑出去。”
“放了他們?”馬嘯有些不太明白:“爲什麼?”
王恆嶽一笑:“殺了他們,沒有任何價值,留着他們,將來還有用處。”
“是。”雖然不太明白王大人的想法,但馬嘯還是應了下來。
王恆嶽的眼珠子又轉了幾下,馬嘯看的清楚,但凡恆帥轉眼珠子,肚子裡一定是在那打什麼壞主意。果然,王恆嶽緩緩說道:
“聽說榮縣大富商郭慎之和張子和,魚肉鄉里,橫行不法,勾連官府,無惡不做,有沒有這回事那?”
馬嘯差點笑了出來。
要說起來郭慎之和張子和的確是兩個劣紳,做的壞事也不少,可大人這麼說,哪裡是要爲民除害,無非就是看中了郭慎之張子和手裡的那些產業而已。
旁的不說,郭慎之手裡有十一口鹽井,張子和有九口鹽井,是四川有名的大鹽商,大人不定盯了多少時候。過去那是沒有辦法,可現在機會來了,大人哪有不一舉把他們拿下的道理?
大人現在手裡有八口鹽井,若是一舉拿下郭、張二人的,就等於手握二十八口鹽井,一躍而成爲第一大鹽商,這還了得?
這個算盤,打的實在是精明!
馬嘯忍着笑道:“是,屬下明白了,郭慎之和張子和這樣的劣紳,是一定要剷除的,只是不知要留他們姓命不?”
“馬三,做人要厚道。”王恆嶽嘆了口氣:“俞雷當年怎麼對虞瑞鄉的?何必要了別人姓命?就讓他們離開榮縣吧。”
馬嘯笑着搖了搖頭。
大人真夠狠的,做事有些像俞雷了。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現在想來,這話當真一點也都沒有錯。
正在這時,楊方雲陰沉着臉走了進來:“恆帥,趙爾豐的人到榮縣了!”
地上躺着兩具屍體,剩下的一名官員渾身抖成篩子一般。
這位王管帶,實在是太蠻不講理了些,上來還沒有說上幾句話,一個眼色,槍聲響起,自己的;兩個同伴已經一命嗚呼。
“回去告訴趙督憲。”王恆嶽臉上似笑非笑:“我王恆嶽不是木偶,讓他趙督憲牽着鼻子走。帶上你同伴的屍體,回去告訴趙督憲,我榮縣寧可站着死,絕不跪着亡。讓他有多少人,都衝着老子這來!”
官員目瞪口呆,先不說趙爾豐總督如何,光這個王恆嶽當真膽大包天,竟然毫無顧忌,赤裸裸的說出了自己準備造反的企圖!
王恆嶽斬使立威,把自己逼到了絕境,同樣,也把趙爾豐逼到了絕境!
兩個站在懸崖邊上的人,誰朝後退一步,必然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公元1911年7月9曰,清軍先頭部隊逼近榮縣,距離榮縣僅半天路程。
同曰,樂山第二營管帶張旭在朱慶瀾再三申飭之下,不情願的離開了樂山,向榮縣方向運動。
在張旭給王恆嶽的密信中,張旭只寫了一個字:
“走!”
張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在他看來,以榮縣的力量,是根本無法和清軍抗衡的。王恆嶽對自己有恩,搶先逃走,自己再行設法,或許還能保住王恆嶽的一條命。
但他根本就不知道,王恆嶽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榮縣的意思!
7月10曰,中華革命同志軍總司令王恆嶽搶先發難,以武裝衛隊、保安隊突襲榮縣、自流井、貢井三處鹽場,兩個小時時間,三地鹽場之駐防安定營上至統領,下至營官、哨官、士兵被全部以武力解決。
幾乎同一時刻,各處負責地方治安捕丁之把總、練勇亦被同時解決。同時宣佈,鹽場各鹽商需服從管理,約束各自衛丁,不得擅動。新軍將確保鹽商利益。若陰謀擾亂,格殺勿論!
王恆嶽動武的決心已下,事已至此,再無迴旋餘地!
榮縣知縣李燊春、經偵局局李淇章等榮縣官員,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怎麼榮縣忽然就天翻地覆了?
很快,他們就接到了“密報”,駐榮縣、自流井、貢井新軍之第三營管帶王恆嶽準備舉事!
這個噩耗讓二李如晴空霹靂,心喪如死!
王恆嶽反了?王恆嶽怎麼就忽然反了?
整個榮縣的武裝力量都集中在了王恆嶽的手裡,現在拿什麼去和他拼?況且真的拼命,二李誰有這樣膽量?
李燊春、李淇章倉皇逃離榮縣,唯一讓他們慶幸的是,並沒有遭到任何的追緝!
二李跑了,榮縣唯一一股可能反對王恆嶽的勢力也再不復存在!這爲王恆嶽的舉事掃清了最後一個障礙!
郭慎之和張子和這兩個榮縣有名的富商,也同樣遭到了厄運!
那些凶神惡煞的士兵不容分說的就闖入了他們的家中,然後一連串的罪名扔到了他們頭上。家產遭到查封,鹽井遭到查封。郭張辛苦了大半輩子積累下的產業,轉瞬就成爲了王總司令的財產!
郭慎之和張子和也跑了,趁着新軍士兵“防範疏忽”的功夫跑的。
也許他們這一走,就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
(未完待續)